第50章

  雷督理苦笑了:“你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总和我的太太斗气。算了算了,我另找点钱,替她赔给你,好了吧?”

  林子枫依然是不接雷督理的话:“若不是张嘉田把她带走,她还不肯罢休。可账房里一点流动的资金都没有,接下来的贸易如何继续?况且我是大帅的部下,不是太太

  的听差。她这样侮辱我的人格,我是不能忍受的!”

  雷督理张着嘴看着他,看了片刻,然后问道:“这里头怎么还有嘉田?”

  林子枫咽了口气,声音低了些许:“张嘉田是路过,见了太太,就让太太上他的汽车,走了。”

  “走哪儿去了?”

  “不知道。”

  雷督理坐正了身体,沉默了半晌,然后转向魏成高说道:“我累了,你的话,改天再说吧!”

  魏成高看看雷督理,又瞄了林子枫一眼,口中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又静下来,林子枫看雷督理呆呆的坐着,便不打扰他,让他自己琢磨去。

  雷督理呆坐了一会儿,终于又抬头望向了他:“你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林子枫一怔:“我、我等您的话呢。”

  雷督理一瞪眼睛:“我有什么话?太太是我家的人,她用我家的钱,天经地义,轮得到你跑过来挑拨离间?是不是看我过了几天好日子,你眼红了?眼红你也讨个老婆去,少他妈的天天跑到我跟前来嚼舌头!三十多岁的人,自己不结婚,还看不得别人夫妻恩爱,你是不是有点精神变态?”

  林子枫一口气噎在胸口,憋红了脸:“我这都是为了您谋利益,怎么能叫变态?我——”

  雷督理恶狠狠的一挥手:“我不要听你说话!你给我滚!”

  林子枫把噎在胸口的那一团气呼出来,扭头就滚。

  雷督理在房内一坐便是一个多小时

  。

  然后他抬腿躺了下去,仰面朝天枕着双手,心里回忆着他和叶春好的恋爱时节——叶春好显然是懂他的,可既然是懂,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的触他逆鳞?

  他想不通,很不通。这些年来,他心心念念想要找个红颜知己,这回真找到了,真是知己,一刀一刀专往他的软肋上扎,仿佛是专门的来恶心他、折磨他的。

  一个多小时后,他没法再躺,因为叶春好来了。

  叶春好匆匆的走进门,高跟皮鞋和裙子下摆都带着泥水痕迹。进门见了雷督理,她没告林子枫的状,开口第一句话是:“宇霆,我要向你坦白,我今天坐了二哥的汽车。”

  雷督理坐了起来,看着她,一点头:“嗯。”

  叶春好又道:“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和二哥见面。我这一回是情非得已,所以希望你能谅解。”

  雷督理依然看着她,脸上不喜不怒,只有倦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鬓发,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几根白头发,是前几年被玛丽逼出来的。我想你无论如何,总该比玛丽强一点。你行行好,不要再逼我了,行不行?”

  叶春好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再解释下去了——不是他谅解了自己,而是自己的解释将等同于对牛弹琴,说也是白说。

  于是,她临时改变了对策,只答:“好,我知道了。”

  雷督理向她抱拳拱手拜了拜:“谢谢你。”

  叶春好后退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他很脆弱、很疯狂——自己是保护不了他的,更是改造不了他的。他是随时会破碎的水晶玻璃人,他一旦碎了,必定也要扎出她的血来。

  叶春好决定离开这里,先回家去。此刻的雷督理瞧着要疯,显然是不适合听她掏心窝子讲道理,所以她决定避其锋芒,等过了这个时候,比如说,到了晚上,两口子清清静静的躺下了,她再慢慢的哄他。

  想到那个“哄”字,她猛的一阵心悸头痛,像是不学无术的学生面对着期末大考,又是深壑又是高山,简直不知如何度过。自从结了婚后,她常有走投无路之感,可雷督理又确实是不曾如何的欺负虐待她过,她成天只是自己惶惶然,对外则是无苦可诉。

  搭讪着往外走,从她的方面讲,她是采取了新的策略来应对雷督理的脾气;可从雷督理的方面看,就只看见她走了。

  他这边心里还难受着呢,她就自管自的走了。这算什么红颜知己?这算什么有爱情?他就是随便花钱买个姑娘回来,那姑娘也不会这样冷心薄情的对待他。

  越是他看得重的人,越是把他看得轻,他并不知道叶春好已经快被他吓出心病,只是觉得寒心。一个一个的,都是这样的辜负他。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从门帘缝里向内张望——张望了几眼之后,帘子一开,白雪峰沉静的、严肃的、走了进来,以着给神佛

  上香的态度,弯腰摸了摸茶壶的温度,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

  雷督理没看他,只问:“张嘉田呢?”

  “大帅要见他?”

  “对。”

  白雪峰轻声答道:“那我这就往他家里打电话,让他过来。”

  雷督理没言语。

  白雪峰悄悄的走出去了,片刻之后回来了,依然是肃穆的,压着声音说话:“大帅,张嘉田不在京,刚上火车往天津去了。”

  雷督理这回扭头望向了白雪峰:“谁让他去天津的?”

  白雪峰被他问住了:“这个……应该是他自己的主张吧!”

  雷督理又问:“他去天津干什么?”

  “大概……是玩去了?”

  雷督理点了点头:“好,我这边要就职,他那边玩去了。”

  白雪峰瞄着雷督理的脸色:“那我发电报去天津,让他马上回来?”

  雷督理摇了头——这头摇得幅度很大,猫头鹰似的,足以表明他那否定的力度。白雪峰一看便知,当即换了话题:“大帅这么干坐着,也怪没意思的。天眼看着也快黑了,您是回府里去呢?还是留在这儿消遣消遣?”

  雷督理忽然问道:“子枫呢?”

  白雪峰颇有分寸的浅笑了一下:“您不是骂了他几句吗?他……他一生气,就回家了。当然,要不然他也得回家,他让雨浇了个精湿。”

  雷督理叹了口气:“子枫有子枫的毛病,但是对我没坏心,我知道。你打电话,让他过来,就说是我让他来的,我不骂他

  了。”

  白雪峰领命而走,又跑去了厢房打电话,不出三分钟他回了来,显然是憋不住笑:“大帅,林子枫不肯来,说是答应了要带妹妹出去下馆子,不便食言。”

  雷督理想了想,然后说道:“让他把他妹妹也带过来吧!”

第七十八章 花泥

  天色擦黑的时候,林子枫带着林胜男来了。

  林子枫在家里沐浴更衣,此刻面目一新。他这人本有一副高大的身架子,然而没肉,单单薄薄的高,脸也是白脸,眉目清冷,有刻薄相,虽然私生活素来规矩,可是瞧着却像是负心薄幸过多少次的样子,很有一点斯文败类的意思。

  雷督理在公事房里摆了晚餐,自己在首席正襟危坐,专候着他们兄妹二人。林子枫自诩是雷督理身边第一忠臣,然而下午却无缘无故落了个“精神变态”的评语,此刻见了雷督理,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然不敢把那怒意明摆在脸上,但神情也是相当的不好看。

  雷督理不能公开的向他道歉,于是转而去招呼林胜男:“来,坐。我听说,你哥哥今晚本来要请你的客?”

  林子枫那个面貌不好看,林胜男却是欣欣然的,对着雷督理鞠躬行礼之后,她按照雷督理的指示,不假思索的坐了下来:“是的。”

  坐下之后,她一抬头,发现哥哥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并不是挨着自己的,就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她一起立,林子枫立刻抬头向她发了话:“听大帅的话,坐吧。”

  这回得了哥哥的许可,她才安安心心的又坐了回去。雷督理这时又问:“为什么请客?你有什么好事情了?”

  林胜男看了林子枫一眼,当着哥哥的面,她反倒是不敢由着性子谈笑:“其实

  也没什么,我们学校办了一个艺术比赛,我绣了一方手帕交了上去,没想到,还被评了个二等奖。”

  雷督理“哦”了一声:“我也记得你很会绣,你不是还送过我一幅绣画吗?”

  林胜男笑了,喃喃的小声说道:“那个……太小了。”

  她是洋装打扮,可是没有烫发,梳得还是东方式的发辫,面庞苍白洁净,有细细的眉毛和明净的眼睛,鼻翼窄窄的,樱桃小口涂着一点人工的红色,偶尔一笑,会显出清秀的尖下颏。雷督理看看她,然后转向林子枫,说道:“你这个小妹妹,倒是才貌双全。”

  林子枫扫了妹妹一眼,然后对着雷督理微微一弯腰:“大帅谬赞了。”

  这句话说完,便没了下文。雷督理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点腻歪,于是又转向了林胜男——林胜男几乎是林子枫一手抚养成人的,他善待林胜男,也就等于善待了林子枫。

  “我们吃饭吧!”他问林胜男:“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告诉我,这里的厨房什么都能做。”

  说完这话,他先抄起了筷子。白雪峰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轻手利脚的为他和林子枫各倒了一杯白兰地。林胜男看他已经夹了一筷子菜吃起来了,便也拿起了筷子:“我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桌子上的这些就足够了。”

  雷督理不理会,回头吩咐白雪峰道:“你去厨房,让他们给林小姐准备几样甜品。”然

  后他问林胜男:“我这个安排,没有错吧?”

  林胜男笑了笑,抬眼去看林子枫。雷督理见状,便又说道:“你总看你哥哥干什么?在我这里,你哥哥也得听我的。”

  说完这话,他带着一点笑意,转向了旁边的林子枫,却见林子枫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餐具是一样都没动。

  于是他彻底的不耐烦了,歪着脑袋质问:“你是不是在等我喂你?”

  林子枫拿起筷子:“不敢。”然后夹了一筷子鱼片送进嘴里囫囵咽下,又端起酒杯说道:“我敬大帅一杯。”

  雷督理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一边看,一边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林子枫仰头灌了半杯白兰地,一张白脸瞬间涨得通红。

  雷督理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白天说了你几句,你还记我的仇不成?”

  林子枫答道:“不敢。横竖是日久见人心,孰是孰非,将来大帅自然有定论。”

  说完这话,他一仰头,把余下半杯白兰地也干了杯。雷督理瞪了他一眼,决定还是去和林胜男聊聊闲天。可是转过身这么一瞧,他只见林胜男惶惶然的看着林子枫,像是被他那豪饮的姿态吓着了。

  她年纪虽小,但并不是完全的不懂事,怯生生的看了雷督理一眼,她的嘴唇动了动,又望向了林子枫,小声说道:“哥,你别喝了,会喝醉的。”

  林子枫端然的坐着,神情平静:“好,我不喝了。”

  然

  后他缓缓的溜了下去,雷督理拽住了他一条胳膊,同时想起林子枫素来没有酒量,方才空着肚子喝了一大杯白兰地,自然是要禁不住。眼看他已经溜到了桌子底下,雷督理刚要叫人,白雪峰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这番情景,白雪峰忍着笑,把林子枫从桌下拖了出来——林子枫喷着酒气,依然是平静的,只是双目紧闭,像是昏过去了。

  白雪峰奉了雷督理的命令,把林子枫搬运出去,另找了间屋子让他睡觉。

  这回房内只剩了林胜男与雷督理,林胜男窘迫得满脸通红,捏着筷子抬不起头。雷督理倒是感觉轻松了些许:“你哥哥在和我赌气,因为他办事没办好,我下午说了他几句。”

  林胜男立刻抬了头:“大帅,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你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我要是生他的气,今晚就不叫他过来了。”他对着林胜男笑了笑:“你别管他,我也不管他,让他睡去吧。”

  林胜男点了点头,因见雷督理是很自在的连吃带喝,她便也放松了身心,捡那爱吃的菜肴,各样吃了几筷子。这时厨房的听差送了点心甜品过来,林胜男挑了一份水果布丁放到面前,用小勺子舀着吃了一口,随即笑道:“这个好甜。”

  雷督理也喝光了一杯白兰地,屋子里没人伺候着,他也不叫人,自己拿了酒瓶倒酒。听了这话,他向着林胜男的方向一歪身子:“我尝尝,有多甜。”

  林胜男愣了愣,因看他分明是在等着,便意意思思的挖了一小勺子布丁,送到了他面前。他一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那勺子布丁,然后一皱眉头:“齁死我了。”

  林胜男收回勺子,偷眼看他——没有男子和她这样亲密过,包括她的哥哥,所以她的一颗心脏大跳起来,跳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捏着勺子的右手甚至也要哆嗦,让勺子把布丁捣了个乱七八糟。

  “大帅。”她小声提醒:“您也别喝了,喝完这些,您都喝了三杯了。”

  雷督理摇摇头:“我的酒量,比你哥哥大得多。别说三杯,喝一瓶都没关系。”

  林胜男不敢深劝他,哥哥不知道睡到哪里去了,她独自守着个醉醺醺的大帅,怎么想都是不妥当。把破碎的布丁一点一点吃了一半,她往窗外望,就见窗外黑沉沉的,全然不见哥哥回来。

  身旁的雷督理忽然站了起来,她回过头去,就见他摇晃着直立了,沉重的睫毛压下来,他像不认识她了似的,好奇而又疑惑的盯着她看。

  她感到了危险,扶着桌沿也站了起来:“大帅……我该回家了……”

  雷督理闭了闭眼睛——他心里不痛快,虽然并不打算借酒消愁,可不知不觉的,还是喝多了。这个时候,叶春好是应该在他身边的,他需要她,需要她的身,更需要她的心。她怎么还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怎么可以冷酷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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