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越说你越来劲了,还不婚主义者,这都是哪里来的新词?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怎么还对哥哥指手划脚起来了?”

  林胜男无端的被他说了一顿,自己想想,也觉得哥哥说得有理,自己这行为确实是有庸俗之嫌,便面红耳赤的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了。

  她是没有话说,林子枫看着她,则是有话不好说——妹妹再亲,终究是个异性,所以他把这话姑且咽进肚子里。到了有闲的时候,他把白雪峰叫到自己家中,关上房门,他对着白雪峰的耳朵问话:“大帅的身体,现在如何?”

  白雪峰听了这话,有点不明白:“大帅的身体?挺好哇!”

  “不是那个。”林子枫用力的看了他一眼,要让白雪峰福至心灵,领会自己的言外之意:“大帅,现在还吃那个药吗?”

  白雪峰恍然大悟,倒是很能理解林子枫这一问的用意,林子枫算是他的老朋友了,而且又新近成了雷督理的大舅子,是个一路往上走的人物,所以他决定以着诚恳的态度,实话实说:“据我看着,现在是不吃了。”

  “不吃了?”

  白雪峰把声音压到了极低:“那边的太太不让他吃,他就不吃了。其实我看那药也未必有什么用处,八成是洋医生拿出来骗钱糊弄人的。你想它若是有用的话,怎么前头那个三姨太太,连个蛋都没下出来呢?”

  林子枫还想不到下蛋那样长远的事情上去,只问:“那药,是管生孩子的?”

  白雪峰沉吟了一下:“大概是吧,我说不准,反正超不出那个范围去。”

  “那大帅不吃药了,现在——除了生孩子之外——其它的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白雪峰似笑非笑的看他:“老林,你是话里有话啊?有话你就明白的问,你这么含含糊糊的,是怕我听懂了还是怎么着?”

  林子枫不耐烦了:“他行不行?”

  白雪峰听了这话,啼笑皆非,心想他若是不行,那一夜你妹妹又是让谁睡的?不过他心想归心想,脸上就只是微笑:“行不行的,我也不知道,我又不跟他睡觉。不过啊,据我观察,他没什么毛病。他要是真有毛病,那边的太太新结婚的时候,也不能天天那么红光满面的,是吧?”说到这里,他抬手拍了拍林子枫的肩膀:“知道你是个好哥哥,你放心,令妹这日子过得确实不赖,我也替你关照着她呢!”

  林子枫“唉”了一声,嘴里嘀咕道:“他不是掉进河里,死过一次嘛!”

  白雪峰没见过这样细心周到的哥哥,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林子枫作为一名兄长,究竟是好是坏,但又不能不承认对方担心得有理:万一雷督理“不行”,那弱柳扶风娇滴滴的林二小姐,这辈子不就守了活寡了么?

第八十四章 当讲不当讲

  林子枫见妹妹这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回家也有面目去向寡母汇报,林老太太到了如今,心中虽有万般的不忍与不肯,可哪里又能做得了主?既是儿子满口都夸赞这一桩婚姻,她也只能是吞咽了眼泪,也随着儿子点头称是了。因见儿子那样笑眯眯的,她便抓住了这个机会,问道:“那什么时候能让胜男回来一趟呢?我想瞧瞧她,瞧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一到这天热的时候,她就不好好吃东西,我心里很惦记着。”

  林老太太发了话,又是这样合理的要求,林子枫当即陪笑答应了。到了第二日下午,他忙完了手头的公务,便一路又溜达到了帽儿胡同,想要寻找机会,接妹妹回娘家一趟。

  然而,他扑了个空。

  家里仆人告诉他,说是太太和督理一同出门去,许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林子枫没奈何,只得在前头的会客厅里看书喝茶,消磨时光。如此到了傍晚时分,他还不见妹妹回来,便走去向雷府打了电话,问道:“大帅在家里吗?”

  那接电话的人告诉他,说雷督理应该是去了俱乐部。而林子枫挂断电话想了想,随即出门上了汽车,也直奔了俱乐部去。

  这一回,林子枫是找对了地方。

  这个时刻,暮色苍茫,俱乐部里已经亮了电灯,跳舞厅里的白俄乐队也已经奏起了活泼的舞曲。林子枫打算先到跳舞厅里转一圈,然后直接再上一层

  楼,到球房里去碰碰运气。哪知刚一进这大厅里,他就在舞池之中看到了雷督理和自己的妹妹。妹妹穿着一身银色连衣裙,短短的泡泡袖子里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一头长发高高的盘在了头顶,越发显得面孔脖子都是精致单薄。雷督理穿着衬衫长裤,衬衫的领扣也解开了,两人热汗涔涔的混在几对男女之中,正在随着那乐曲大跳快步舞。

  林子枫愣了愣,万没想到自家妹妹还有这个本事。

  很快的,他就看出妹妹跳得不好,而且汗水把两鬓蜷曲的发丝都打湿了,是个十分吃力的模样。一只手抬到一半,他下意识的想让妹妹停下来,别为了贪玩再累坏了身体,然而随即看到那正和妹妹周旋着的雷督理,他立刻又把手收了回去。

  幸好,这时那乐曲猛的收尾停了,雷督理拉着林胜男的手,两人朝着舞池外走去。林子枫略一犹豫,随即转身离了此地。

  今晚不是接妹妹回娘家的时机,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下午,林子枫又来见妹妹,结果进门一瞧,发现雷督理也在。

  雷督理躺在那副躺椅上,白雪峰蹲在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嘀嘀咕咕说话。他进来了,对着雷督理浅浅一躬身。雷督理抬眼看着他——单只是看着他而已,因为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白雪峰的话语上。

  等到白雪峰的汇报告一段落,雷督理收回目光转过脸,问道:“就这些?”

  白雪

  峰答道:“回大帅的话,确实就是这些。哦,对了,明天有个什么妇女留养院,要办一个规模很大的绘画展览,太太也会出席。”

  雷督理看着白雪峰,仿佛是不信他的话:“她成天就忙着这些破事?她——她就没哭没病?”

  白雪峰摇了头:“除了那回太太去了一趟医院之后,再没见太太闹过毛病。太太这些天,天天出门,瞧着也没什么异常。”

  雷督理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而白雪峰趁机看了林子枫一眼,林子枫明白了,雷督理这是在侦查叶春好这些时日的行为。而雷督理思索过后,没再说什么,只缓缓的抬手向后挥了挥。

  白雪峰见了,站起身向外退了出去。这回雷督理才又望向了林子枫:“有事?”

  林子枫答道:“大帅,家母很思念胜男,所以我今天忙完了事情,想来接胜男回家去坐坐,晚上再送她回来。”

  雷督理“嗯”了一声,表示出了允许的意思。林子枫便又微微的一弯腰:“多谢大帅。”

  雷督理仰起头,盯着半空中的某一点发呆,呆了良久之后,他一转眼珠,发现林子枫依然站在自己跟前,便是有些惊讶:“还有事?”

  他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林子枫如梦初醒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晃肩膀,像是转身要走,可随即又站住了,没有真的走。

  “大帅。”

  他说完这两个字后,满屋里环顾了一圈,末了转身出门,从外

  面院子里搬了个镂空雕花的黑漆小凳子,放到雷督理面前坐了下来——他知道雷督理不高兴看到太高大的人物,不过让他像张嘉田白雪峰似的随地乱蹲一气,他也觉得不像话。在这个矮矮的小板凳上正襟危坐了,他抬头面对了这位大帅妹夫,发言之前,先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出来,雷督理还没怎样,他自己先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不是长吁短叹的人,偶尔叹一口气,简直好像真情流露,而雷督理若是知道了他那一番真情的详细内容,很有可能跟他没完。

  所以他不能再拖延了,在雷督理对那一声叹息起疑之前,他开了口:“大帅,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雷督理打量着他:“那你回去想想,想明白了再说。”

  林子枫一皱眉头:“大帅,我的意思,是我接下来的这一番话,您大概会不爱听。不过忠言逆耳,我这也都是为了大帅好,所以还请大帅谅解我的苦心。”

  雷督理翻了个白眼,也叹了口气,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觉着林子枫像是要作妖。

  这时,林子枫正色说道:“大帅,我觉得,凭着您现在和府里太太的关系,您真是不应该再把大笔的资金,交由府里太太管理了。”

  雷督理在躺椅上扭了三扭,调整出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那我应该交给谁管理呢?”

  “大帅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让您交给我。”

  雷督理舔了舔嘴

  唇,忽然说道:“去,给我拿支烟来。”

  林子枫起身找来了香烟火柴,雷督理没动手,直接张嘴叼住了香烟,就着林子枫手里的火柴吸燃了。身体在躺椅里又换了个姿势,他用手指夹了香烟下去,然后扭头对着林子枫的脸,箭似的嘘出了一道烟。

  “你啊……”喷了林子枫一脸烟之后,他继续喷云吐雾:“子枫,我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子枫看他这个态度不对劲,但是骑虎难下,只得硬起头皮:“大帅请讲。”

  雷督理说道:“我是想劝你一句,你要是没什么暗疾的话,也找个合适的姑娘,结婚去吧!要不然你总对着我使劲,我把钱给了太太,你也看不惯,你也要管。你管得着嘛?你结了婚,自己有了太太,你把这个劲儿往你太太身上使去,好不好?”

  说完这话,他似笑非笑的去看林子枫,就见林子枫笔直的坐在小板凳上,正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己,仿佛胸中正憋着一万句苦口婆心的良言,不得发泄。雷督理知道他对自己没坏心眼,但有时候确实也有点烦他,所以此刻他憋得满脸通红,雷督理看在眼中,倒是觉着心旷神怡。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林子枫才又说出话来:“大帅这个比喻,未免不伦不类。”

  雷督理笑了一笑:“怎么着?我把我自己和你未来的太太打比,要吃亏也是我吃亏,还委屈了你不成?”然后他把

  手中的烟蒂一丢,顺便向旁拍了拍林子枫的膝盖:“你总是想要让我听你的话,按照你的意思行事,这可让我不大痛快。另外,我虽然是和叶春好闹翻了,但我并不因此就认为她会起了外心,卷了我的钱逃走。她再怎么不好,头脑是清楚的,良心是有的,不是那种糊涂女人。你对她有意见,我没办法,但你不该质疑我看人的眼光。”

  林子枫本以为雷督理现在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家妹妹了,万没想到他还会维护叶春好,胸中登时涌出一股恶气:“大帅的眼光,我自然不敢质疑。不过也请大帅想一想,当年我在玛丽冯面前,是替谁挨了两记耳光!”

  这话说起来就长远了,但并非虚话,是确有其事——那时节,雷冯二人的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当时玛丽冯从楼梯上扑下来要打雷督理,还是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蹿上去挡在了雷督理身前,以己之白脸,迎彼之巴掌。

  他这个人平时又冷又傲的,哪是平白无故挨耳光的人?所以虽然玛丽冯的攻击目标根本不是他,旁人也都知道他是受了误伤,并不嘲笑他,可他在精神上还是深受刺激,直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如今他气急了,忍不住把这桩旧事拎了出来,做一个佐证。可雷督理听了这话,竟是满不在乎,只说:“春好和玛丽不一样。”

  林子枫一听这话,感觉自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

  要了。手摁着膝盖站起来,他对着雷督理一点头:“那大帅歇着吧,我没话讲了。”

  然后他弯腰拎起小板凳,憋气窝火的走了出去。将小板凳放回原位,他从前头院子里找来了妹妹,带着她出门坐上汽车回家去。林胜男先还对他连说带笑,说着说着发现他气色不对,便加了小心,察言观色的问道:“哥,你怎么了?”

  林子枫不言语。

  林胜男又问:“是不是你办差没办好,大帅批评你了?”

  林子枫这回把脸转向了她:“我好得很,倒是你,不要从此就认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耳朵根子软得很,那边的叶春好只要稍微活动活动,就能把他哄回去。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种话,是他第一次对林胜男说,林胜男猛的听了,便是愣愣的看着他。而林子枫把话说完了,才自悔失言。他正想把这话解释解释,免得吓着了妹妹,然而汽车夫忽然放缓了行驶速度,并且把汽车向路边靠去。

  林子枫心烦意乱的抬起头,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快点开吗?”

  汽车夫陪笑道:“秘书长,后头来了一队快车,一瞧就都是冒失货,咱们犯不上和他们抢路,让他们先过去吧。”

  这话说完,果然一溜四辆汽车呼啸而过。林子枫一眼看清了殿后汽车的车牌号码,便是疑惑道:“这是不是张帮办的汽车?”

  汽车夫重新加速:“好像是的

  ,我没看准。”

  林子枫暂时忘了妹妹,只在心里想:“那小子这是在干什么?北京城里是他横冲直撞的地方吗?”

  与此同时,汽车内的张嘉田正急得跺脚,一边跺脚,一边对着马永坤大发牢骚:“他妈的她怎么找过来了?她不是不敢回北京吗?这是要赖上我了?”

  副驾驶座上的马永坤回了头,表情严肃:“帮办,能够被燕侬小姐赖上,这也不失为一种荣幸。”

  “我去你妈的荣幸!我这就回去把那个娘们儿撵走!”

第八十五章 燕语呢喃

  张嘉田像个火车头似的,一路轰隆隆的冲回了家。进门之后他直奔了会客厅,和林燕侬打了个照面。

  林燕侬是今日凌晨到的北京,下火车之后她谁也没惊动,先到那清静些的饭店里开了房间,睡足了觉,又细嚼慢咽的饱餐了一顿。到了下午,她开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所以此刻出现在张嘉田面前时,她毫无倦色,瞧着正是亭亭玉立、人比花娇。

  眼看张嘉田竖着两道浓眉闯了进来,她站起身,嫣然一笑,红嘴唇中露出齐齐的白牙齿,一张面庞越发显得娇艳欲滴。扭着只有一把细的小腰,她袅袅的走过来,不等张嘉田开口,她先含着笑容,双手互搭在左胸前,侧了身子微微一屈膝,向他请了个旧式的安,同时用那清脆细嫩的声音说道:“帮办万福。”

  张嘉田平时也不大和女人打交道,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异性就是叶春好,可叶春好是个受了现代文明熏陶的女子,也从来不曾对人行过这样的旧礼,所以张嘉田看着林燕侬,倒是愣了愣。

  竖着的浓眉稍微往下落了点,他依然是没好气,问道:“谁让你跑过来的?”

  林燕侬笑道:“咱们能不能不在这儿说话呢?你看外头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你带我到内宅去,我慢慢的讲给你听,好不好呢?”

  说这话时,她笑眯眯的看着他,眼尾眯得细细的,嘴唇抿得薄薄的,妩媚极了。张嘉田

  对于审美一学,虽然没有特别的研究,但也看出她——起码在此刻——真是挺美的。他心一软,含在口中的一顿骂,便被他又憋了回去。

  林燕侬在雷府里过了几年的好日子,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如今到了张嘉田这里,也并没有怯相。虽然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但是她绝不以客人自居,随着张嘉田进了内宅房屋,她从短袖子里露出雪白的玉腕,亲自拧了热毛巾送给张嘉田,让他擦头擦脸,又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轻轻吹着热气,预备着吹凉了给他喝。

  张嘉田受了她的伺候,并且确实是被她伺候得很舒服,两道眉毛便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落回了平常的位置上去。他自然是不缺使唤的人,只是那些人再怎么伶俐,和林燕侬相比,也总像是差着点劲儿。

  擦了脸,喝了茶,他坐在长沙发上,对于林燕侬这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微微的有点发烦:“你不是不敢来吗?什么时候长了胆子了?”

  林燕侬在他身边坐下了,却是并没有缠缠绵绵的往他身上靠,身体里很有几根硬骨头:“原本是不敢来的,可我听说你当了帮办,文县那大队的兵也都开到北京来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等到如今,实在是等得心焦,这才一狠心,自己来了。”

  “你等我干什么?”

  林燕侬垂下眼帘,显出了密密的长睫毛,抿嘴一笑,她笑出了

  脸蛋上一个隐隐的小酒窝:“等你干什么?也不干什么。就是想你了。”

  说到这里,她把脸转向前方,从肋下解下一条手帕,放在手中绞了几绞,又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我。我若不是想你想得要生病,也不会那么没眼色,硬要跑过来惹你的讨厌。”

  张嘉田听了这话,没受感动,反倒是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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