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坏人
马永坤带着林燕侬一走,这屋子里就再没什么人或事能牵扯张嘉田的注意力了。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张文馨身上,他又把张宝玉也叫了来,让他也跟着听听两人的谈话。照理来讲,张宝玉几乎还是个半大孩子,并不能十分算人,但张嘉田现在身边也没什么人了,半大孩子也有资格充当他的得力干将了。
张文馨这人,既不算多么有勇,也不算多么有谋,人生目标就是多弄几个钱养老,而弄钱的途径就是去当兵打仗,打胜了好就地开抢,仿佛除此之外,人世间再无其它的行业。如果打不出胜仗抢不到养老的钱,那么活着和死了也差不许多,所以他还并不能算是贪生怕死之徒。张嘉田和这样一位老兄弟谈到了凌晨,没有得到任何有益的建议,还是张宝玉着了急,开口说道:“干爹,你别跟他说了,他没主意,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该怎么干,你发话就是了!”
张嘉田一瞪眼睛:“怎么说话呢,那毕竟是你爹!”
但他心里也承认张宝玉说得对,所以接下来就转向了对方那张红彤彤的少年面孔,嘁嘁喳喳的下达了一串密令。张宝玉一边听,一边连连的点头,等到张嘉田把话说完了,他一挺身窜起来,抬腿就要往外走。张文馨见状,连忙唤道:“你这就去?”
张宝玉彻夜未眠,然而脚步不停,且走且答:“不用等了,天都亮了。”
张嘉田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抬眼去看窗外,结果发现夏季天长,天果然是亮了。
张嘉田藏在了张文馨家中。吃过早饭睡了一觉,他在中午睁开眼睛,就见张宝玉已经回了来,并向他汇报道:“干爹,我带人把那批枪弄回来了。”
“那一批枪”是张嘉田年初时买回来的,枪是日本的三八式步枪,张嘉田本打算用它来装备一批新兵,然而后来杂事缠身,他一直也没回文县,这批步枪也就长住在了军火库里,张嘉田若是不提,旁人几乎不知道这件事,自然也想不起来它——亏得旁人想不起来,要不然它早没了。
张宝玉凌晨出发,带人从军火库中把这批步枪运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这事办得挺利索,所以回家之后挺得意。张嘉田也觉得这小子比他爹强,正打算夸他几句,哪知马永坤来了,并且还带了个消息:“师座,张团长在外头和人吵起来了。”
所谓张团长者,自然就是张文馨。张嘉田不知道张文馨上午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但在他张嘉田当师长的时候,向来没人敢和张文馨吵架,张文馨病病歪歪的谨言慎行,也从不和人犯口舌。所以听了马永坤的话,张嘉田不由得有点紧张:“吵起来了?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马永坤不知道,于是张宝玉自告奋勇,又跑了出去。跑了没有半个小时,他便把他爹带了回来。不等张嘉田发问,张文
馨自动的开了口:“师座,你看,我让我的副团长给奚落了一顿。”
张嘉田细问了一番,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张文馨今天上午突发奇想,想要出去试试自己还有多少余威,然而到了团部之后,底下的小兵们没怎么样,几位新上任的军官倒是把他当成不识时务的老家伙,想用冷言冷语把他刺回家去,他一恼,这才和那几位“新人”吵了起来。
听了张文馨的这一番讲述,张嘉田沉默了片刻,末了说道:“咱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别说半个团,恐怕很快连条狗都不听你的话了!”
张文馨当即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嘉田端起一只大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气冷茶,然后抬袖子一抹嘴,对着张文馨父子以及马永坤一招手:“你们过来,都听我说。”
张嘉田与面前这三人密谋了一个多小时。密谋结束之后,他们各自回房,吃饭睡觉。张文馨的老婆则是带上几个小孩子,坐着大马车回了邻县的娘家去。
午夜时分,张家院子里点了灯。
张嘉田吃饱喝足,换了军装,系了武装带。把手枪插进腰间的皮套里,他推门走了出去。张家没了孩子和女眷,显得空旷了许多,张文馨站在门外,低声告诉他道:“咱们的人,已经集合好了。”
张嘉田一点头,很奇异的,心中竟是一点也不慌张,仿佛是修行许久,此时终于得了正果,哪
怕下一秒便死了,也不在乎了。
把刚放好的手枪又从皮套里拔了出来,他扭扭脖子晃晃肩膀,对着张文馨一摆头:“走!”
一小时后,文县乱了套。
先是军火库爆炸了,巨响撼动了半个县城,随即军营之中闹起了内讧,糊里糊涂的也不知分了几个阵营,总之大部分士兵是在睡梦中被爆炸声震醒的,醒了之后一睁眼睛,流弹已经伴着火光和他们擦身而过。有人要杀他们,他们还能不反击?于是整座军营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并且是一锅血肉横飞的粥。张嘉田带着十几个悍不畏死的野小子,直接杀进了师部——这时候没跟着他一起造反的人,统统都被他打入了敌人行列,师部里那些睡眼朦胧的活口,被他们一枪一个,毙了个干净。而以着师部为中心,那十几个小子开始高声大叫:“别打啦!小张师长回来啦!”
文县没有不知道“小张师长”的,听闻他回来了,有人犹犹豫豫的放下了武器,打算向小张师长投降,可还没等这人举起双手,忠于小张师长的士兵便已经趁机向他扫去了一梭子子弹。
这也是小张师长提前派人吩咐下去的——墙头草一概不留,真把人杀绝了,大不了将来再招新兵!
军营里是杀得血流成河了,县城一角忽然开了炮,炮弹满城开花,把军营外的百姓世界也炸成了人间地狱。开炮的人是张宝玉——他提前奉了
张嘉田的命令,在张嘉田带人大开杀戒之时,他直奔城边的仓库,将几门大炮推了出来。
城中的百姓和张嘉田是绝无仇怨的,可这回也随着张嘉田的敌人一起遭了大殃。张嘉田知道这一夜有无数的人枉死了,然而全然不在意——无毒不丈夫,他想。
带领着有限的几百人马,他杀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他停了手。
他和他的队伍,先前在文县驻扎了许久,一直不曾扰民,百姓们都当他是个好人,没想到这好人会忽然转了性,变得比修罗恶鬼更坏。文县的房屋被炮弹炸毁了约有四分之一,军营倒是完好无损的,然而瞧着比那破房子破街更恐怖,因为里面全是尸首——夜里杀到了最后,张嘉田亲自带人搬来了几挺马克沁重机枪,对着营房无差别的反复扫射,扫得那帮士兵们七零八碎,人头四肢在半空中乱飞。
太阳出来了,天边显出了朝霞的光芒。看天色,这只不过是个最寻常的夏日清晨,可空中弥漫着硝烟和鲜血的气味,让这个清晨又变得很像噩梦。
张嘉田让士兵把师部门口的尸块都搬开了,扫出了一条能让人落脚的道路,然后把本城的县知事以及大士绅们都叫了过来。
笔直的站在本县这群阔人面前,他摘下军帽,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热汗,然后说道:“我张嘉田到了文县两年,在今天之前,一直尽忠职守的保卫着地方,也
没向你们要过什么。是吧?”
他这话是真话,所以士绅们纷纷的点头,县知事大着胆子答道:“是的是的,张师长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张嘉田没理他这句马屁,背着双手站在人前,他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兄弟如今落了难,你们也看见了,我们浴血拼杀了一夜,才总算扫清叛军、护卫了地方。到了这个非常的时期,我开口向你们要点钱粮,不为过吧?”
县知事立刻答道:“不为过不为过,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不知道张师长这边,还欠缺多少钱粮?您说个数目出来,我们一定尽全力去筹措,决不让老总们受苦。”
张嘉田看着这位县知事,就见他说话虽然流利,可是面无人色,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至于旁边的阔人老爷们,则是统一的瑟瑟发抖,显然是都已经吓破了胆子。他们既是知道怕,倒是省了他的事。后退一步靠着桌边半坐半站了,他开口说道:“多了我也不要,你们在一天之内,给我送来十万块钱就行。”
县知事登时抬头打了结巴:“十、十万?这、这……”
张嘉田把脸转向了他:“别说你们连十万都拿不出。谁不知道文县是个富庶地方,我跟你们要这么点钱,你们都要推三阻四吗?”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皱了眉头:“还是说,你们等着我让弟兄们亲自到你们
家里拿钱呢?”
此言一出,士绅们差点吓晕过去,县知事慌忙将两只手乱摆了一气:“不不不,不敢劳动老总,我们这就回去筹钱!一旦钱凑足了,我们马上把它送到师部里来。”
张嘉田摇摇头:“别‘一旦’,我没那个时间等你们,就以今天下午四点为限。四点之后钱不送到,我带人挨家找你们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披荆斩棘
文县是个太平地方,起码近些年没遭过这样杀人放火的大难,士绅们吓破了胆子,全都同意破财免灾,所以没有等到下午四点钟,就纷纷的都把钱送过来了。
城内的钱来了,城外的人也来了,只可惜对于张嘉田来讲,钱是好钱,人却不是好人——那人,是陈运基的人。
张嘉田冷不丁的在文县冒了出来,并且在一夜之间把文县闹了个天翻地覆,消息传出去,北京城内的雷一鸣立刻就有了反应,这反应的具体表现,便是驻扎在文县附近的陈运基调兵遣将,杀了过来。陈运基早就憋着要宰了张嘉田,而且知道文县城里的兵力至多不会超过一个团,所以一点没犹豫,带着一个师的人马连夜赶来,立刻就要着手攻城。
然而,张嘉田没有给他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刚刚在文县城外摆好了攻城的架势,就听闻城内的张嘉田已经跑了。
张嘉田本来就没想在文县久留。
凭着他那半个团的人马,想要霸占住这样一座富庶繁华的大县城,那是纯粹的妄想。所以在一夜杀戮过后,他要钱,要粮,搜罗马匹车辆,把能拉走的枪支弹药全装上了大车,然后趁夜开了一方城门,离开了文县。
出城的时候,正是午夜,文县的盛夏,午夜也能如白昼一样的闷热,张嘉田骑在马上,回头去看自己的队伍。队伍少得可怜,一眼就能望得到头,并且每个士兵
都背着扛着点什么,会赶车的还要拎着鞭子,赶着那满载的骡子车马车,很像是拖家带口的在逃难。
张嘉田在北京城里生,在北京城里长,穷是受过的,可活了二十多年,没穷到断顿过,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逃难。这回他知道了,他还知道前路茫茫,自己无处投奔,所以接下来还是要打,还是要杀。武装带五花大绑的捆出了他一身热汗,路旁草丛里有大合唱似的虫鸣声,他隔三差五的就要回头,生怕虫鸣声会掩盖了追兵的脚步声,同时又庆幸这是夜里,夜色浓重,他成了马上的一个黑影子,部下们不会看出他“行色仓皇”。
翌日正午,张嘉田的队伍进了一处市镇,在镇上休息了半个小时,他们继续上路,结果走出没有十里地,东西南三个方向就都来了追兵,而且三股追兵分属三支队伍,都是得了雷一鸣的命令,要在直隶地界对着张嘉田围追堵截。张嘉田是绝没有力量以一敌三的,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朝着北逃,逃得狼狈,马车也丢了,粮草也丢了,甚至在逃到第三天时,竟被一小股土匪抢了二十条枪去。下头的士兵们见了这般情形,心里也都明白了,有心脱了军衣当逃兵,可张嘉田的亲信部下提抢押着他们走,不给他们脱逃的机会,哪个敢硬逃,那就是等着吃枪子儿。况且他们这扛惯了枪的人,手上头上都有痕迹,
一旦让后头的追兵们逮住了,也是一死——小张师长现在已经对着全直隶宣了战,害得他们也走上了这一条不得回头的死路。
他们拼死拼活的走出了一片平原,后头陈运基的队伍对着他们开了炮,炮弹追得他们撒丫子逃,一直逃进了山林里。山林里什么活物都有,专在这大夏天里各显神通,咬得他们胖头肿脸。张嘉田的胳膊让流弹蹭了一下,蹭出了一道血口子,他自己用绷带缠了几道,缠得住伤,缠不住气味,所以也招了苍蝇。人不人鬼不鬼的穿过了这一片山林,士兵们真走不动了,东倒西歪的瘫坐在地上,军官们纵是用枪托砸他们的脑袋,他们也是爬不起来了。张嘉田急得跳下马来,对着他们吼:“他妈的就知道歇着,就知道歇着,再歇就歇进阎王殿里去了!起来起来,谁耍赖我毙了谁!”
他站着骂,士兵们饥肠辘辘的瘫在地上,也急了,坐着和他对骂:“你他妈的有车坐有马骑,你是不累了,可我们是靠着两只脚走的,我们凭什么不累?留下来让人打死,爬起来活活累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让人打死,落个痛快!”
此言一出,又有一人高声嚷道:“我们为你卖命一场,一点好处也没落着,你反倒还要毙了我们,你他妈也是人做的?张嘉田,我操你妈!”
这一番话可称是骂出了士兵们的心声,所以在这骂声落下之
后,远近的士兵都吼了起来:“张嘉田,操你妈!张嘉田,操你妈!”
这帮士兵平时操练喊口号时,都不曾喊得这样整齐有力过。张宝玉听了,气得眉目变色,抓起步枪就真要杀人,张嘉田一把将他的步枪枪口压了下去,对着士兵吼了回去:“操我妈,也得走!你们全他妈的留这儿死绝了,我他妈的给谁当师长去?我告诉你们,你们哪个死在这儿了,我将来就到谁家操谁的妈去,哪个死了,哪个就是我野儿子!”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向队伍前头,同时对着张宝玉大声说道:“把马牵开,不是都看我骑马眼热吗?我不骑了,要走一起走!”
马夫把马牵走了,其余的军官——凡是有资格骑马的——也都下了马。士兵们见状,觉着自己骂得够劲儿了,小张师长做得也够劲儿了,便陆续的站了起来,不情不愿的继续跟着他上了路。
走了没有多远,他们又进了一片山林。张嘉田现在也走出了经验,知道在这崎岖不平的山地上走路是最费劲,但是当着后头那几百人的面,他高抬腿轻落步,走得蹦蹦跳跳头也不回,丝毫不露怯。可他扛得住,后头的士兵们体力早已透支,却是再也扛不住了,不知道是谁急了眼,咬牙切齿的又喊了一嗓子:“张嘉田,操你妈!”
有这一嗓子带头,几百人的大合骂就又开始了。唱歌似的,喊号子似的,他
们扯着嗓子边骂边走,张文馨装聋作哑,副官秘书们面面相觑,张宝玉气得想要骂回去,然而前方的张嘉田忽然转了身,高抬双手随着骂声打起了拍子,等到那骂声随着他的指挥越发整齐了,他做了个向左转的手势,于是队伍一步没停,训练有素的一起往左转了弯。
士兵们累得要死,也没有好吃好喝,然而扯起喉咙骂了一场,骂得痛快淋漓,骂得身心舒畅。这一回他们走得分外长久,最后他们进了一处镇子,就听周围百姓的口音都变了,随便抓了个人一问,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察哈尔地界。
张嘉田终于下了就地休息的命令,也不许他们骚扰地方,拿了钱出来买馒头买热水。自己拿着一个热馒头咬了几口,张嘉田想要支使马永坤去打听打听这地方是归哪个县管,然而转念一想,还是把这差事派给了张宝玉——马永坤这人瞧着太不招人爱,当地百姓看他可恨,很有可能不告诉他实话。
张宝玉颠颠的跑进一家茶馆里,对着掌柜问了半天,不得要领,因为掌柜所说的语言,也许是山西话,也许不是山西话,但不管是哪里的方言,他都听不大懂。他活了十几岁,最远也就是跑跑北京天津,没见过外头的世面,也没听过外面的语言。一头雾水的出了茶馆,他没了法子,只好把他那亲爹张文馨拽了过去。
他近来总觉得他这位亲爹“什么都不懂”,然而亲爹扶着柜台弯着腰,竟然半死不活的跟着茶馆掌柜唠了起来。他站在一边听着,心中对爹依旧毫无崇敬之情,认为爹之所以能听懂这掌柜的话,完全只是因为爹老。如此静听了片刻,他心里有了答案,立刻抛弃亲爹,要跑出去向干爹做一番汇报,哪知道他刚把一只脚迈出茶馆大门,就发现镇子上的形势变了。
他们被一支军队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这支军队,乍一看上去,可以说是来历不明。
他们的军装都是本地土布染的,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并没有个固定的颜色,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从机关枪到大砍刀,还有扛着红缨枪的,一应俱全,也像是要开博览会。嚼着馒头喝着热水的张部士兵一见来了敌人,登时叼着馒头一起站了起来,张嘉田也紧张了,张宝玉也拽着他爹跑了出来。
这时,对方的长官出了场。
对方士兵的形象和武器虽然都有资格开办一场博览会,对方长官却是戎装马靴俱全,腰间扎着宽牛皮带,胸前口袋里插着墨镜,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手里还攥着一把大折扇。出场之后,该长官开口便问:“你们是张嘉田师长的队伍吧?”
张嘉田没言语,只看了旁边的马永坤一眼。马永坤这时候像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当即上前一步反问道:“你们是谁的人马?”
长官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己没找错了人。“刷拉”一声甩开折扇,他一边扇风,一边一团和气的又问:“张嘉田师长是哪位?我们奉命等您好久啦!”
这回不用马永坤代劳,张嘉田亲自开了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之前没打过交道吧?”
长官笑道:“您和我肯定是没打过交道,我是奉命过来等您的。我是曹正雄师长的部下,您大概也不认识曹师长,不过我们曹师长他九舅,和您是老相识,您一定认识的。”
张嘉田听到这里,莫名其妙:“你们曹师长他九舅——谁啊?”
“他老人家姓洪,名讳是上霄下九。”
张嘉田把这话听明白了,可又觉得明白得不对、不敢明白。他迟迟疑疑的转向了马永坤,马永坤面无表情,告诉他道:“洪霄九。”
张嘉田的脑子里打了个炸雷:“洪霄九……不是死了吗?”
长官微笑摇头:“没有,他老人家活得好着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仇人相见
张嘉田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确定了自己身在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至于白日活见鬼,低头又看了看对面这位长官——长官有汗有气有影子,也确实不是什么借尸还魂的怪物。
“他还活着?”张嘉田开了口:“那他的命可是真够大。”
长官笑了笑,说道:“张师长别误会,舅老爷特地提前嘱咐我们了,让我们转告给您一句话,说是冤有头债有主,他知道当初谁是东家谁是伙计,要算账,他也找东家算。”
这话说出来,在场这些人里,除了张嘉田心如明镜,其余众人都是听得糊里糊涂。而张嘉田环顾了四周,就见对方那破衣烂衫的士兵层层叠叠,把自己这一小帮人包围了个密不透风,便叹了一口气——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事到如今,他多活一时算是赚一时,多活一秒算是赚一秒,走一步看一步,万事都是身不由己了。
“那接下来,你们是想怎么样?”他问道:“是你带着我去见洪霄九,还是让我在这儿等着洪霄九来?”
那长官把折扇一收,笑道:“请张师长跟我走一趟吧,也不用您多走,舅老爷昨天晚上到了本镇,就在前头那趟街上等着您呢!”
张嘉田听到这里,彻底死了那火拼的心。洪霄九从昨晚就张开口袋等着他了,等到如今,万事俱备,怎么可能容许他再逃脱出去?把心事都压到了心底,他平
静了面孔,回头对着张文馨说道:“你留下来管着队伍,我去一趟。”
张文馨立刻说道:“让老大跟着你。”
所谓“老大”者,自然就是他的长子张宝玉。然而张嘉田摇了头:“不用,真要有事,带十个他也没用。让他留下来陪着你,我带小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