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林子枫在公馆门外下了汽车,夹着一只公文包往里走。夏天算是快过去了,空气中已经有了一点秋意,秋意并不萧瑟,反倒是有点金满仓银满仓的喜气,或许是因为他刚履行完了一套法律上的手续,几家公司的股东名字,已经从叶春好变成了雷一鸣,雷一鸣是不管这些事情的,所以他如愿以偿,终于又攥住了雷家的财政大权。

  穿过庭院走入楼内,他照例是不等人通报,直接上楼去见雷一鸣。大中午的,雷一鸣还在卧室里没有起床,他进门时,陈运基师长正站在床前向他汇报着什么,雷一鸣背靠着两只羽绒枕头,盖着薄毯子在床上半躺半坐,显然是夜里没休息好,因为脸色白里透青,眼睛半睁半闭,满脑袋的头发都直竖着——非得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他的头发很厚很密,白雪峰能把他这么个刺猬似的脑袋梳得油光水滑,真是有点手艺的。

  雷一鸣对林子枫视而不见,继续听陈运基报告,及至听到了最后,他点了点头:“行,他带着那么几百残兵败将,都能从你眼皮底下逃出去,真行。”

  随即他抬头瞪向了陈运基,攥了拳头猛一捶床,厉声吼道:“你们就会吃干饭吗?你带了多少年兵了?他才带了多少年兵?他一无后盾,二无外应,你就是关门打狗也打死他了,怎么还能眼看着他逃出去?”他随手抄起了床

  头矮柜上的玻璃烟灰缸,掷向了陈运基的头脸:“老子的脸都被你们这帮蠢材丢光了!”

  陈运基向后一晃脑袋,让烟灰缸砸上了自己的肩头。颇灵巧的抬手把烟灰缸接住了,他没说什么,转身把它放到了稍远些的桌子上。床头矮柜上再没别的东西了,雷一鸣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新的武器,气得把身后的羽绒枕头抽出一个,又扔向了陈运基。陈运基这回不躲了,直挺挺的任着他打,同时说道:“大帅请息怒,这回的事,确实是我没办好,大帅对我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他这人对谁都不太恭顺,对着雷一鸣已经算是相当的有礼了,但在自称之时也是满口的“我”,连个“卑职”都不会说。雷一鸣听了他这番语言,越发的有气:“罚你?罚你有什么用?我提拔你做我的师长,为的是让你给我建功立业,不是为了罚你玩儿!”

  陈运基这回抬了头:“大帅若是肯发话,那我就带兵打进察哈尔去!张嘉田就是跑到戈壁草原上去了,我也追他到底,非把他的脑袋给大帅拿回来不可!”

  雷一鸣听到这里,怒吼的调门又提高了一级:“你当察哈尔是我家的后院,你要打就打过去了?”

  然后他把余下的一只羽绒枕头也丢向了陈运基:“你给我滚出去!”

  陈运基面不改色,昂首挺胸的向着雷一鸣行了个军礼,然后“咔嚓”一声做了个向后转

  ,大踏步的走了。雷一鸣一直瞪着他,从他的正脸瞪到了他的背影,等他走出门去了,雷一鸣“唿”的一掀毯子一翻身,像要结茧似的,用毯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密不透风。

  林子枫先是心旷神怡的旁观着,旁观到了此时,见这一出戏已经落了幕,便走去弯腰捡了地上那两只羽绒枕头,放回了床上。毯子上方露出了一丛乱发,他俯身对着那丛乱发说道:“大帅,手续已经办好了,您要不要过一过目?”

  那丛乱发没有反应。

  林子枫知道他不会过目,所以慢条斯理的,他投下了第二枚炸弹:“还有一些文件,是需要让太太签字的。大帅若是近几天回京的话,正好把那几份文件交给太太。”

  他知道雷一鸣现在一听到“太太”二字就要发疯,所以故意一口一个太太——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外面都知道雷家的太太为了救姓张的小子,竟然亲自爬到了火车顶上去,连丈夫都背叛了,连性命都不要了。没人敢说雷一鸣是否带了绿帽子,不过雷太太和张帮办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瞧着宛如一对金童玉女,确实是十分的般配。

  雷一鸣和第一任太太闹离婚,闹得天下皆知,玛丽冯甚至召开了若干次记者招待会,专为了当众骂他,气得他恨不得活吃了她。第一任太太已经是泼妇了,第二任太太更凶猛,竟然彻底的吃里扒外、公然和他的

  叛将一条心了!

  雷一鸣之所以搬到了天津来住,就是怕自己哪一夜一时失控,会跑去把叶春好掐死。叶春好这个人,他见不得;“太太”二字,他也听不得。一掀毯子坐起来,他跳下床,赤脚推门就往外走——张嘉田迟迟不死,搞得他也没法好好的活,他心里烦得要命,简直连骂人的兴致都没了,只想孤身逃去个清净境界里,和四面八方的这些混蛋们一刀两断!

  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出几步之后,他怒气冲冲的又回了来——忘穿裤子了。

  穿了睡裤的雷一鸣又冲出了门,林子枫慢悠悠的跟了出去,结果发现他冲了个无影无踪,楼上楼下都没有他的影子。

  林子枫走去了院子里,见园丁正在用大剪刀修剪花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汁气味,清新过了头,简直有点呛鼻子。于是他又回到楼内,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打开了公文包,把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拿出来看。忽然有人走到了他面前,他抬了头,看见了白雪峰。

  白雪峰嚼着口香糖,在他面前坐下了:“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瞧见你。”

  他把文件收回了公文包:“刚来。”他抬手向着天花板一指:“和陈师长闹脾气了。”

  白雪峰含笑点头:“我知道,我在楼下听见了。”

  林子枫一拍腿上的公文包:“我没得着说话的机会,只好留这儿再等一等。这几天你们回不回北京?这里有几份

  文件,是需要让叶春好签字的。”

  白雪峰笑了:“我不知道回不回,往后太太的事儿你也别找我问。前天,他说我不是好东西,总为太太说好话,肯定是受了太太的好处。还说我往后要是再帮着太太说话,就让我滚蛋。”他苦笑着一摊手:“其实我哪替她说好话了?冤枉死我了。”

  林子枫压低了声音:“我看他脾气变得更坏了。”

  白雪峰点了点头,小声答道:“可能是缺觉闹的。他夜里睡不安稳,总做噩梦。”

  林子枫叹了口气:“那你就要多辛苦了。”

  白雪峰又是一苦笑:“唉!”

  林子枫不知道雷一鸣为何会忽然做起噩梦来,白雪峰也摸不清头脑——张嘉田的确是个刺头,不过凭着雷一鸣的权势与力量,无论如何也不该被这个小刺头吓出噩梦来。和白雪峰又坐着闲聊了片刻,林子枫站起身来:“我还是得找一找他去。他若是真不管,那我只好自己回一趟北京了。”

  说完这话,他就听隔壁响起了“咕咚”一声。低头和白雪峰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走去隔壁小书房里,结果就见雷督理坐在地上,显然是从身旁的长沙发上滚下来的。呆呆的看着门口这两个人,雷一鸣满头满脸都是热汗,傻了似的只是喘息。

  白雪峰连忙上前,把他扶到了沙发上坐下:“大帅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他不回答,依然是喘,眼皮要眨不眨的颤动着,

  仿佛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他又做了个噩梦,梦见了雷一飞。雷一飞如今频繁拜访他的梦境,每一次都是面目狰狞,要杀了他。活着的时候,雷一飞不是他的对手,他有一万种方法整治他,死后,这个弟弟却有了出息,占了上风,穷凶极恶的要让他以命偿命。

  可他不能承认是自己杀了雷一飞——他怎么可能去杀自己的亲弟弟?不可能!没有的事!雷一飞自己生病自己死,要怪也是怪他自己,和哥哥有什么关系?怪哥哥没给他找大夫吗?笑话!当时是在打仗,军医都被流弹打死了,他上哪里给他找大夫去?

  当时的情形,他全记得,另有一些不适宜记得的,则是被他忘了个干净,比如雷一飞是如何直着喉咙叫了半夜,想要一口水喝;又比如雷一飞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他才发现这个弟弟已经死了。

  他没动刀动枪的杀他,他只是把他丢在帐篷里,不管他。他觉得自己并不算是凶手,甚至根本就是无辜,然而雷一飞忽然卷土重来,对他纠缠不休。一手抓着白雪峰的腕子,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但是他不肯正视它,更不肯将它付诸行动。

  他想见叶春好。

  想和她腿挨着腿的并排坐一会儿,想让她用柔软的手为自己擦擦汗,想把脸贴到她的后背上,想把头埋进她的胸怀里。有时她像是个甜蜜温暖的小菩萨,牢固的,可靠的,亿万斯年,永世不移。

  他依然思念着她的甜蜜和温暖,可她已经罪不可赦,他又怎么再去爱她?他心里已经长出了一道坎,这道坎把他和她分了开,这道坎,他无论如何越不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秋天的心事

  雷一鸣在天津长住了下去。

  转眼的工夫,到了八月十五,他原本对任何节日都不大热心,甚至记都记不起,然而今年兴许是身边太冷清的缘故,他反倒对这个节日上了心。到了中秋节这一天,他嘴里没说过节的话,但是招了几个唱曲儿唱戏的大姑娘到家来,吹拉弹唱的倒也热闹到了小半夜。在这样的热闹里,他喝了个酩酊大醉,倒是没对姑娘们生出特别的兴趣来。白雪峰在一旁守着,本以为他独眠了几个月,今天见了这么一群莺莺燕燕,非得玩出点花样不可,哪知道他坐得很稳,大姑娘们清清白白的来了,唱了半宿,又一起清清白白的走了,并没有哪个被他留了下来变成妇人。

  凌晨时分,他醉得睡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这一觉竟是睡得如同死了一般,直到翌日中午,他才又睁了眼睛。白雪峰过来问他:“大帅,这回睡得还好?”

  他点点头,人还没有醒透,含糊的咕哝道:“这回睡得好。”

  “您没做噩梦?”

  他由点头改为摇头:“没有。”

  白雪峰不再多问,走去安排他洗漱更衣。而他难得的睡足了觉,又经了一番沐浴,最后焕然一新的坐在餐厅里,他那脸上竟然有了一点久违的好颜色。端起一杯热牛奶,他一边喝一边拿起了手边的报纸——看了几眼就不看了,太小的文字和太长的数字,常会让他有头晕目眩之

  感。他的亲娘曾经对此做过点评:“这可见我的儿子,天生就是只能做大事的。”

  他对他的亲娘还是比较信任的,他亲娘对他的这句评语,他也觉得很顺耳,故而当时连着乖了两天,让他亲娘也过了两天消停日子。

  举杯喝光了最后一滴牛奶,他拿起刀叉,开始去切割盘子里的火腿煎蛋,心里浮想联翩的,从亲娘回忆到了二姨娘。二姨娘生出了雷一飞那个小畜生,对于他和他娘来讲,简直是罪不容诛——二姨娘要是生了个丫头片子出来,罪过可能还小一点。他娘没轻饶了二姨娘,正如他没轻饶了雷一飞,后来二姨娘简直吓得不敢出屋,避猫鼠一样,非常的好玩,他现在想起来,还要忍不住微笑。

  慢慢的吃光了一盘子火腿煎蛋,他端起了热咖啡。心思从二姨娘那里跳到了五表姐身上,在五表姐那里蜻蜓点水似的一停留,随即又飞向了叶春好——在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是他的“姐姐”。垂眼盯着杯中的咖啡,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有些脸红,心里暗暗的想:“要不然,我回家看看她去?”

  叶春好的罪过仿佛是忽然减轻了些许,他也可以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她能够真心实意的洗心革面,那么还是有资格继续做他太太的。他甚至想如果她回心转意了,又肯和自己好好的生活了,那么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做什么事情都会

  顺遂起来,夜里二人同床共枕,雷一飞那种鬼魅自然也会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桌上的空盘子空杯子,脸是板着的,然而嘴角那里噙了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自己在心里自言自语:“这女人真是可恨,三天两头的气我。我对我亲娘都没这么服过软,再这么惯着她,我真要成她的孝子贤孙了。”

  侧身拉开椅子,他迈步要往外走,刚走了没有几步,他一抬头,却见白雪峰进了来。白雪峰看出他是要走,便笑着说道:“大帅,陈师长来了,您是在哪儿见他呢?”

  雷一鸣一听陈运基来了,立刻答道:“带他去客厅。”

  在小客厅里,雷一鸣见到了陈运基。

  他想陈运基所能给自己带来的消息,无非只有两样,要么是他找到了张嘉田,要么是他没找到张嘉田,不会再有第三种花样。然而陈运基开了口,所说的话却是并不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陈运基说:“大帅,我找着张嘉田了。”

  他一点头,等他的下文。于是陈运基继续说道:“他在察哈尔占了块地方,看那个意思,像是要长驻了。”

  雷一鸣一听这话,登时一抬头:“他手里不是就剩下几百人了吗?凭着那么点人马,他还打算在察哈尔占山为王?”

  陈运基答道:“据我们侦查,他这几个月一直在招兵,队伍应该已经不止几百人了。而且他

  和当地的一个姓曹的小军头混在了一起,双方现在似乎是个联合的关系。”

  雷一鸣沉默了片刻——陈运基所报告的这一番话,他很相信。张嘉田的确是会“混”的,从个看大门的小听差混到一省的军务帮办,他混得扶摇直上九万里,甚至一度差点把自己混成了他的干爹。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自愿去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做干爹,雷一鸣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感觉自己当初是瞎了眼睛,竟然没看出这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他不能放任这个人才滋生壮大,否则人才迟早有一天会带兵杀进他的家里来。抬眼望向陈运基,他开口说道:“你现在就去调兵,既是知道他的下落了,就绝对不能再放过他。”

  陈运基一立正:“是!我这回一定提着张嘉田的脑袋回来见大帅!”

  雷一鸣嗤笑了一声:“就凭你?”

  然后他站了起来:“信不过你,这回我亲自去。”

  白雪峰听闻雷一鸣要“御驾亲征”,吓了一跳。旁人得知了此事,也随着白雪峰,一起跳了一跳。都知道雷一鸣这人贪生怕死爱享受,尤其是近些年,干脆是“运筹帷幄之间”,彻底不往前线凑。能让这么个人亲自披挂上阵,足可见那敌人有多么的恐怖——可问题在于,那敌人看上去又实在是一点也不恐怖。张嘉田手下撑死了能有个千八百人,并且已经退到了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众

  人总觉着他现在已经和土匪差不许多,在那个地方能活下去,就算不易。

  白雪峰对于雷一鸣的人身安全十分关切,因为雷一鸣万一不幸死在了前线,他便必定要失业。偷偷去找了林子枫,他希望林子枫能来劝一劝雷一鸣,然而林子枫不肯劝——自从他没了母亲和妹妹之后,旁人都感觉他像是比先前更冷淡了一些,对人对事,都不大理会。

  “子枫”既是不肯出马,其余人等说话没还没子枫有分量,所以更指望不上,于是白雪峰没了法子,只得收拾行装,预备随军出发,哪知雷一鸣告诉他道:“你不用跟着我,你回北京家里去。”

  “您又让我回去看家?可家里也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让我跟着您呢。天越来越冷了,您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照顾着,别的不提,单是冻一下子就够您瞧的。”

  “家里不是还有个人吗?”

  “您说太太呀?可太太她也丢不了,还用我专门看着?”

  雷一鸣瞪了他一眼:“让你留下就留下,哪来那么多废话?”

  然后他转身要走,可白雪峰一步紧跟一步的追随了他,絮絮叨叨的说道:“大帅,您别嫌我啰嗦,您要是天气热的时候出发,我绝对不会这么死皮赖脸的跟着您。可现在这个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您这身体又特别怕冷,我真是……真是……”

  他语无伦次、苦口婆心,仿佛他是雷一鸣的老娘,而雷一鸣是

  他的老儿子,他非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才行,否则就会当场伤心而死。雷一鸣听了他这一席言语,有点肉麻,也有点感动,不耐烦的答道:“行了行了,带上你就是了!凭什么天一冷我就得闹病?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白雪峰陪着笑容,暗暗松了一大口气——看家这个差事,不是不能干,但是得分清场合。上回他留在家里看家,结果林胜男闹了难产,把他这看家的吓走了半条命。这回家里更热闹了,干脆设了一座大牢,里头关着太太。万一在他看家的时候,太太在牢里寻死了,这算谁的责任?太太没死,而是逃了,这又算是谁的责任?

  这些责任都是他负不起的,所以他必须得跟住了雷一鸣。跑战场是苦了一点,可心里轻松,比在北京担惊受怕强。况且他是大帅身边的人,以大帅那种惜命的劲头,就算吃了天大的败仗,只要他跟住了大帅,就必定能够全须全尾的逃回家来。

  一天之后,雷一鸣离开天津,往保定大营去了。

  他在保定带上了两个警卫团,然后上了火车西行。等到火车走到了铁道尽头了,他下了火车,和陈运基会和,转为北上。陈运基觉得他这实在是小题大做,但是没敢提出意见,倒是雷督理向他问道:“和张嘉田联合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陈运基答道:“那人名叫曹正雄。”

  雷一鸣想了半天,最后确定自

  己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于是又问:“曹正雄是什么出身?”

  陈运基这回摇了头:“他这人没什么出身,当年好像是和察哈尔的都统有点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所以弄到了一张师长的委任状。他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原来我都不知道察哈尔有他这么一个人。”

  雷一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那看来这人不足为惧,我们速战速决,应该不成问题。”

番外一 雷家往事

  光绪二十六年冬,北京雷宅。

  严清章拉着他娘的手,站在雷宅门口等着,倒是没等多久,大门里头就跑出来了个听差,对着他们娘儿俩也挺和气,笑呵呵的说道:“请进吧,您是第一回来,我们真不认识,这才让您在门口白等了半天,您请多原谅。”然后他又格外的对着严清章一笑:“哥儿长得真斯文,一瞧就是个小秀才。”

  严清章这一年只有七岁,并且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时听了对方的话,他反倒吓得又往他娘身边躲了躲。他娘含羞带笑的支吾了几声,把他当个小物件一样,裹挟了进去。

  严清章一进雷家大门,就感觉不好,到底是怎么个不好,他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因为雷家有着高房大院,有着男女仆人,处处都比自己家里高明一万多倍,雷家还请得起三位老先生教子弟读书——娘之所以今天把自己领了过来,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也进雷家的书房里,跟着读几天不要钱的书吗?

  所以他没敢闹着要回家,怕自己让娘为难。娘和这家的大奶奶也没什么正经的亲戚关系,非得东拉西扯的论上几个时辰,他的娘才能勉强唤那大奶奶一声表姐。娘平时也是个要脸的人,今天之所以不那么要脸了,全是为了他的前程大事——这一点,他也是明白的。

  糊里糊涂的,他进了一间暖烘烘的大屋子,屋子里的人全穿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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