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雷一鸣原本是躺在沙发上的,一听这话,他皱了眉头:“不肯来?为什么不肯来?”

  “那……太太没说,可能心里还是有气?”

  雷一鸣说道:“你再去一趟,就说我正等着她一起吃晚饭。”

  白雪峰再次领命而去,结果这次回来得更快:“大帅……”他像是有点不大敢说话,支支吾吾的报告:“太太说,还是希望您能和她尽快解决两人的关系问题,晚饭她已经吃过了,就不劳大帅再招待了。”

  雷一鸣猛的坐了起来:“这是她的原话?”

  白雪峰垂下了头:“是。”

  雷一鸣站起身来,气得面红耳赤——这女人太可恶了!他这边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认输了,要打要骂也都由她,没想到她反倒拿捏起来、没完没了了!

  胡乱找来一件大衣穿了上,他也不叫白雪峰跟随,一个人便冲了出去。虽然他还是大病新愈的状态,可因此刻又急又怒,所以竟然忘记寒冷,大步流星的就杀进了东院儿。这回拉开房门撞了进去,他没等叶春好出来,直接一掀帘子进了卧室:“叶春好,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春好的房内已经亮了电灯,这时她弯腰站在床前,正在铺那棉被。忽见他闯进来了,她连忙站起身,又抬手把鬓边一缕碎发掖到了耳后——在这低头一掖之际,她就把她的惊惶神色遮掩过去了。

  然后,她开始侃侃而谈。

  “宇霆,你让白副官长接我出去,我自然知道这是你的好意。可你我之间发生了那么多次的争吵,我确实是感觉我们不适宜再一起生活了。今晚我纵是出了这个院子,来到了你的面前,这个问题也终究是要解决的,总不会还像先前那样,两人糊里糊涂的就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那如果我就是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我自然也没法子强迫你同意。可你即便用势力逼迫得我留下来了,我将来对你也只有强颜欢笑。这样的生活过起来,我自然是痛苦,你也没有意思呀!我们的缘分尽了,你可以再去找新的爱人,将来的日子长着呢,你又何必偏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往泥潭里沉?况且,我也说过,你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那就悄悄给我一纸休书便是了,你送给我的那座金矿,我也会还给你。”

  雷一鸣静静听着,就听她这一番话讲得有条有理,分明是提前演练过许多遍的,一句接一句,简直是在哄着自己诱着自己,把自己一路引到那最终的“离婚”二字上去。他早就觉得这女人厉害,先前还为此得意,认为自己的太太不是庸脂俗粉,结果现在可好,她把她的厉害都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这是把他当成敌人来对付了!

  他说不过她,于是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少废话,跟我走!”

  他一动手,一股子恶气从叶春好的

  心底往上冲,瞬间也冲破了她那张心平气和的假面——雷一鸣想得没有错,她确实是把他当成了个敌人来对付,一言一行都有设计,所以能够心平气和,能够慈眉善目。可这敌人忽然蛮不讲理的动了手,让她瞬间回忆起了他往昔种种的蛮横与狰狞。

  她也是个人,她也有脾气,她先前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她只不过是看透了他的本质,所以不再恋战,不愿再往他身上多花一丝一毫的心力。把手用力向后一抽,她的神情还没走样,然而一张脸已然气得雪白:“你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了!”

  她若是扯起喉咙叫骂一场,哪怕是骂遍了雷家的祖宗,雷一鸣兴许也能忍耐,可她偏偏说出了“无理取闹”四个字,雷一鸣听在耳中,就像那心虚的人被当众揭了短一样,立时恼羞成怒起来。她越不走,他越要让她走,转身把她拽到怀里,他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叶春好虽是个女流,但此时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一挺身便从他的臂弯中翻了下去。雷一鸣以为她是要往外跑,从后方抱了她的腰就往回退,退过几步之后,他的腿弯碰到床沿,向后一仰就倒了过去。而他是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了,他怀里的叶春好向旁一滚,也滚落到了他的身边。他扭头看清了她,当即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气喘吁吁的质问:“闹够了没有?”

  叶春好瞪着他—

  —她这人死要面子,从来不说后悔的话,可此时此刻,她真觉得自己两年前是瞎了眼睛。她也是个年轻的人,真被逼急了,她的胸中也有热血。一只手从她的手臂滑了下去,滑过她的大腿,去撩她的旗袍,她狠狠的挣了一下:“别碰我!”

  雷一鸣的手指勾上了她的腰带,开始撕扯:“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轮不到你对我发号施令!”

  叶春好听到这里,“唰”的抽了他一个嘴巴子!

  雷一鸣被她这一巴掌抽得脸一偏,随即手上加了劲,硬把她的腰带扯了开。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和人张牙舞爪的打过架,可是当感觉到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肌肤时,她在极度的厌恶与愤怒中,一把抓向了雷一鸣:“你给我滚开!”

  她的指甲结结实实的挠过了他的脸,他紧闭眼睛躲了一下,紧接着伸手握住她的双肩,把她抓起来狠狠向下一掼。虽然床板上铺了被褥,可她的后脑勺猛的撞了下去,还是瞬间眩晕了一下。两只手乱抓起来,两只脚也乱蹬起来,她低了头去咬他撕扯自己纽扣的手。一口咬住了,又被他一巴掌打得松了口,她呜呜的哭,拼了命的打,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没有人样子了,但是没有关系,对待这畜生一样的丈夫,她也不做人了!

  纽扣叮叮当当的落在了地上,她身上的旗袍敞了怀,

  雷一鸣也撕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把冷浸浸的身体往她的怀里贴。她第一次发现他那身体凉得不像个活人,于是毛骨悚然的推他搡他,翻了身抓着床栏往床下爬。然而雷一鸣死死的抱住了她,一边抱,一边把冷而湿的嘴唇凑上了她的后脖颈。那里有温暖甜蜜的气味,他简直不知道是要先深呼吸,还是先亲吻她。

  或者是直接活吞了她。

  午夜时分,电灯无缘无故的灭了。

  房内已经寂静了一会儿,雷一鸣赤裸着坐在床边,觉得这黑暗来得很及时,可以让他免于面对周围的一切。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摸了一下,摸过之后嗅了嗅手指,他闻到了血腥气味。低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嘴唇有裂口,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叶春好昏迷在了在一旁,两条腿冰凉的晾在外头,他探身伸手在那腿上摸了一把,触感黏腻,都是血,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到处都是血,杀了人似的。抬头看着窗外,窗外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月光。不过天迟早是要亮起来的,而他只盼着太阳晚一点出,光明晚一点来。他躲在长夜里,便可以不必去善后,不必去收场。

  他知道,自己这回混蛋大发了。

  怔怔的又坐了好一阵子,他摸索着找来衣服穿了上,然后四脚着地的爬到了叶春好身边。她周身都是凉的,他便拉过棉被给她盖了上,又把她连人带被的

  一起抱了住。惶惶然的望着前方,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扭过脸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的嘴唇感受到了她右眉上的那一道伤疤。下意识的伸出舌头在那伤疤上舔了又舔,他收紧了手臂。

  她不是他的敌人,所以,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二天

  天终于还是亮起来了。

  叶春好睁了眼睛,鼻子下面有血迹,眼角也有一片淤青。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雷一鸣,她不言不动,瞎了似的。

  雷一鸣开了口:“春好……”

  他这轻轻的一声呼唤,让她活了过来。颤巍巍的用胳膊支撑起了上半身,她披头散发的直瞪着他,嘴唇翕动,吐出了一个字:“滚。”

  雷一鸣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发:“春好,我——”

  在他那只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她打了个极大的冷战,随即从胸腔深处嘶吼出了凄厉的一声:“滚!!”

  他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他慢慢的后退下床,像被她吓着了似的,真滚了。

  雷一鸣昨天连晚饭都没吃,就跑去东院儿找太太,并且是一去不复返,白雪峰这边的人就以为他们两口子是到床上算账去了,便各自早早的去安歇。白雪峰夜里回了趟家,清晨早早的赶回了大帅府,打算等着伺候大帅洗漱更衣,哪知道进门之后,他发现大帅也是刚回来。直勾勾的看着雷一鸣,他张了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无言,雷一鸣也无语,单是抬手一抹嘴角——嘴角的伤口裂开了,正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白雪峰看了他的动作,这才清醒过来,慌忙拿了手帕上前去为他擦伤,一边擦,一边就见他短发蓬乱、衣衫不整。然而这还都是小事,可怕的是他左脸上肿起了四道抓痕,从面颊一直延伸到了脖

  子上,不但红肿,而且还正在渗血。

  “大帅,您这是……和太太打架了?”

  雷一鸣扭头又啐出了一口血沫子,然后抬袖子一蹭嘴唇,“嗯”了一声。

  “那我叫医生过来给您瞧瞧吧!您这脸上,伤得不轻啊!”

  他一点头,又道:“也给太太找个医生。”

  上午,莫桂臣师长来见雷一鸣,被白雪峰挡了驾。莫桂臣挺惊讶:“大帅又病了?”白雪峰苦笑着点头:“是,又病了。”

  下午,林子枫来见雷一鸣,也被白雪峰挡了驾。林子枫也有些惊讶:“他又病了?”

  白雪峰依旧是苦笑,但这回他把林子枫扯到一旁,说了实话:“昨夜跟太太打起来了。”他抬手对着林子枫比划:“脸,脖子,全让太太挠了个稀烂,这几天都没法儿见人了。”

  林子枫听到这里,非常高亢的“哟”了一声,“哟”过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声有点过于兴奋,故而清了清喉咙,把调门降低了些许:“那么,叶春好呢?”

  白雪峰上午给叶春好找了一位女医生,女医生看诊过后,出来了自然也要对他作一番交待。他听了那番交待的内容,心里立刻全明白了,可是对着林子枫,他不能实话实说,因为叶春好毕竟还是这个家里的太太,他若是如实说了,倒像他拿着太太开黄腔似的,一旦传到了雷一鸣耳朵里,那他还活不活了?

  于是他含糊答道:“也和大帅差不

  多,差不多。”

  林子枫仿佛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微微的问白雪峰:“那这二位,还过不过了?”

  他这人原本就是难得一笑,自从左脸受过伤之后,越发成了个没有表情的冷面人。如今他忽然喜笑颜开起来,几乎把白雪峰吓了一跳:“那……不知道。”

  林子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白,我看啊,过两天你又得满城买大姑娘去了。”

  白雪峰嘿嘿的笑——当年的林燕侬,就是他在雷冯二人一场大战之后,跑遍北京买回来的。他并不介意顶风冒雪的出去买大姑娘,横竖这本身就是件有趣的事,还能从中落下一笔油水。不过他不便公开的附和林子枫,因为有些事情,是做得说不得,做了没关系,说了就显着缺德。

  一团和气的把林子枫敷衍了走,他松了一口气,转身上楼又去看望雷一鸣。雷一鸣上午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身上脸上的伤,虽然瞧着血淋淋的挺可怕,其实都是指甲抓挠出来的皮肉伤,并不要紧,所以连包扎都不必,万紫千红的全晾了出来。坐在窗前的一把大摇椅上,他把白雪峰叫到了自己跟前,先是出了会儿神,然后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白雪峰答道:“上午让医生过去瞧了,说是没大事。上上药,养一养,也就好了。您要是惦记着,我现在再过去看看?”

  雷一鸣一摇头:“不用。”

  然后他又发起了呆,白

  雪峰以为他是没话吩咐了,轻手轻脚的正要走,哪知他又开了口:“太太若是要走,我是决不允许的。”

  白雪峰一躬身:“是。”

  “你挑个好点儿的地方,让太太搬过去住。东院儿就那么三间屋子,住久了,憋得慌。”

  “是。”

  “再给太太添几样解闷的玩意儿,她爱看书,给她送些书。”

  “是。”

  “平时,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管她,就是别让她出大门。”

  “是。”

  白雪峰答到这里,因为听他声音颤悠悠的有点不对劲,便抬眼望向了他,就见他把左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握拳拄着下巴,眼中亮晶晶的,竟像是含了泪。察觉到了白雪峰的目光,他横了他一眼,随即要哭似的一咧嘴,闷声闷气的咕哝道:“一个一个的,都他妈变心了。”

  说完这话,他扭开脸,一滴泪珠子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他板着脸,吸了吸鼻子。

  白雪峰保持了弯腰的姿态,低声说道:“大帅别伤心,过两天,等您和太太都过了气头了,您再去见太太一面。”

  雷一鸣紧紧的闭了嘴,摇了摇头。

  “那就再等等,等到您和太太的伤都养好了,到时候也快过年了,您和太太一起上天津玩玩,这个……周围的环境一变,人的心情也就变了。”

  “我不能再见她了。”他终于开了口,带着哭腔:“我没脸见她了。”

  白雪峰听了这话,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回答

  ,只得愁眉苦脸的叹息了一声,心里则是犯着嘀咕,不知道这位大帅今年究竟是三十六,还是十六。东院儿的太太还没落泪,他倒是先哭上了。

  “这事就别告诉老林了。”他又暗自盘算:“老林最近也有点不大正常,大帅这边一闹家务,瞧把他乐的,都走样了。”

  雷一鸣觉得,自己确实是没法再去见叶春好了。

  原来他还能理直气壮的去负荆请罪,还敢嬉皮笑脸的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那脾气发得情有可原,自己不是坏,只是耍性子而已,耍性子从来也不是大罪,他知错了,她多担待,不就结了?

  他是真心实意的觉着自己挺有理,所以能见她、敢见她。可是经过了昨夜那一场之后,他没理了。

  纵是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去,他也没话讲了。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他不仅后悔,而且羞耻。

  雷一鸣在卧室里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左脸上画着四道血痂,依旧是不适宜见人,然而虞天佐来了,他不得不见。病怏怏的强打了精神,他因为这脸上的伤实在是没法遮掩,所以索性不管了,由着虞天佐对他看了又看。而虞天佐看够之后,开口问道:“你这脸是让谁挠了?”

  他不耐烦的一皱眉头,从鼻子里往外呼出了一股子冷气。

  虞天佐见状,当场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挺身坐正了,抬手一摩挲脸

  :“得,还想找你出去玩玩呢,结果你还把彩挂到了脸上。”

  “不玩了。”他说:“这一阵子我三灾六病的,哪儿还有玩的心思。”

  虞天佐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坐下:“哎,问你个事儿,有没有南边的人找过你?”

  “南边的人?”他随即反应过来:“国民党?”

  “对。”

  雷一鸣摇了摇头,然后反问:“他们找你了?”

  虞天佐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子:“他们今年一路往北打,眼看着就要打到咱们眼前了,你心里不能没点儿盘算吧?”然后他用了个新学来的词:“你个反动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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