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虞碧英坐在窗旁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看他。他穿着衬衫长裤,外面套着一件墨绿色的毛线开衫,袖口和下摆织了两圈细细的白道子,算是一点装饰。走到房门口,他忽然一回头,问虞碧英道:“我过两天打算去趟北平,如果你也愿意去玩一玩,就跟我走。”

  虞碧英没听出他这句话算是邀请,还是建议。垂下长长的睫毛,她用手指挑起一绺发梢,说道:“我最近倒不是很有玩兴,如果去的话,那么,我要到北京饭店的理发馆里重新烫一烫头发。”

  雷一鸣一点头:“好。”

  虞碧英一抬眼,微笑唤道:“你过来。”

  雷一鸣走到她面前站了住。虞碧英仰着脸斜睨了他,同时伸出一根食指,一粒一粒滑过他的纽扣:“你不顾忌我哥哥了?”

  雷一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不要对我抱有太高的期望。”

  虞碧英笑出了声音:“怕我要逼你娶我?”

  雷一鸣伸出手,为她将一缕卷发掖到了耳后,然后将双手插进了裤兜里:“那我求之不得。”

  虞碧英拈住了他那开衫最下方的一粒纽扣,轻轻的向下拽,紧接着再向上揪住第

  二粒纽扣,继续拽。一点一点的,她让雷一鸣俯下了身来。抿着红红的嘴唇,她含笑一歪头,在雷一鸣的嘴唇上狠啄了一口。

  啄过之后,她向后挪了挪,微笑着端详他。他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态,面孔洁净苍白,眉目则是黑压压的,清澈眼珠向她一转,他也笑了,嘴唇没血色,只染了一抹她的口红。

  她抬了手,用指肚将那一抹口红在他嘴唇上晕开,低声吃吃的笑:“真美。”

  雷一鸣从裤兜里抽出了一只手,插入她耳后蓬松芬芳的卷发中,托住了她的头,然后侧过脸,把嘴唇贴上了她的面颊。一边呼吸着她的香气,他一边用嘴唇来回磨蹭她的脸蛋,蹭得辗转缠绵,把嘴唇上的口红颜色尽数还给了她,从她粉红的脸蛋,一直还到她温暖的耳根。虞碧英搂住了他的脖子,吃吃的笑,格格的笑,不住的想要扭头躲避,忽然听到耳边“刷拉”一声响,她挣扎着抬起头,发现竟是雷一鸣伸手猛的拉上了窗帘。

  她当即想要推开雷一鸣:“不要……”

  然而雷一鸣已经掀起她的旗袍,扯开了她的裤子。双腿被抬起来向上一直压到了胸口,她窝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在半窒息中猝不及防,猛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椅子随之向后一滑,椅背撞到墙壁,椅中人退无可退,一声惊呼未毕,惊恐的又叫了一声。

  虞碧英的嗓门很不小。

  这一下午,苏秉君来

  了两次,每次都是在门口止步。虞碧英呼声婉转,似哭似笑,唱歌似的,让这院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不好意思出屋。

  到了第三次,房内的女独唱终于谢幕。苏秉君轻轻一敲房门:“大爷。”

  门内响起了雷一鸣的声音:“送水。”

  于是苏秉君没得着机会汇报正事,反倒是先得了个新鲜差事。去厨房端了一大盆温水送进房内,他就见床帐低垂,里面有人在窸窸窣窣的动,而雷一鸣衣着整齐,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正在低头点烟。

  苏秉君把水盆放在地上,一眼没敢多看,悄悄的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虞碧英红着脸离开了此地,回家去了。到家之后,她先找到了虞天佐,说道:“哥,宇霆要去北平,你知道吗?”

  虞天佐一点头:“知道,怎么了?”

  “我要跟着他一起走,去北平玩几天。”

  虞天佐抬手摸着下巴,半晌没说话。虞碧英等得不耐烦了,转身要走,虞天佐一见,连忙表态:“行,去吧。”

  虞碧英一伸手:“给钱!”

  虞天佐知道自己这个妹子虽然浪漫多情,但向来不靠着多情去向男子索要什么,所以别说她是和雷一鸣一起走,她就是和财神爷一起走,自己这钱该给也还是得给。

  “你拿支票本子走。”他说:“你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花的时候悠着点儿。”

  虞碧英昂头一笑,这才美滋滋的走了。

  又过了两天,虞碧英和

  雷一鸣当真出发,去了北平。

  雷一鸣去年是从家中仓皇逃出去的,虽然后来又回北平看了一次病,可因没有到家,所以回了也和没回差不多。如今他小小的恢复了一点元气,总算可以从容的回了家来。

  然而他只在家里打了个转儿,便搬到北京饭店去住了。

  家里处处都是旧景致,然而没有旧人物。他终究是不复往日的荣光与权势了,昔日满宅子的副官卫兵们都没了踪影。主人半年没回来,仆人散了大半,他出来进去,见大门口连个站岗的卫兵都没有,也觉得冷清刺眼。

  虞碧英倒是更愿意住到饭店里去,因为吃喝玩乐都更方便。雷一鸣要了几间客房,除了自己和虞碧英之外,让随行的苏秉君等人也一起住到了隔壁。而他和虞碧英各住一间屋子,不是为了名誉,是因为两人的生活习惯不甚相同,雷一鸣需要充足的休息,而虞碧英则是要玩个痛快。

  住进饭店的当晚,虞碧英便花枝招展的打扮了,敲开了雷一鸣的房门,笑道:“走哇!我们去看跳舞。”

  雷一鸣看着她脚上的银皮鞋:“只是去‘看’跳舞吗?”

  虞碧英用手里的小折扇一敲他的肩膀:“不要怕,知道你禁不住累,我至多让你陪我跳一两个piece,绝不会过分的劳动尊体。”

  雷一鸣果然随着她去了这饭店里的跳舞厅。这时早已入夜,跳舞厅内的电灯亮如白昼,正是

  宾客如云的热闹时刻。雷一鸣在角落中找了一处座位坐下了,因为知道自己今晚也无事可做,所以决定耐下性子,专用这一晚的时光来敷衍虞碧英。

  让侍者上了一杯啤酒和一杯果汁,他没有要喝的意思。等到那乐曲声一起,他起身走到虞碧英面前,向她躬身伸出了一只手,没说话,只向着她一笑。

  虞碧英是个享乐主义者,这时也不矜持,扶着雷一鸣起身走进舞池,她合着音乐翩然起舞。而她本来身段就曼妙,舞技又高超,所以旁边虽然也都是一对对男女相拥着跳舞,可男子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纷纷都射向了虞碧英。虞碧英被异性仰慕惯了,潇洒自如,毫不在意。及至舞曲终了,她枕着雷一鸣的肩膀,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直起身笑道:“小可怜儿,一定累了吧?”

  雷一鸣确实是累了,先前他也是个爱玩的,大蹦大跳的舞蹈也吓不住他。可如今只是搂着虞碧英在舞池里转了几个圈子,他便微微的喘了起来,额头上也有了薄薄的汗,甚至左小腿也开始隐隐的作痛。

  周身的不适败坏了他的兴致,他勉强维持着和颜悦色,带着虞碧英往座位走。然而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了脚步。

  他看到在自己座位旁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子。对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正是林子枫。

  另有一人站在林子枫身后,是白雪峰。

  白雪峰也是西装革履的体面模样,一手拿着礼帽,他隔着老远就向雷一鸣弯腰鞠了躬,一躬到地,十分的恭敬。

  雷一鸣沉着脸,目光扫过白雪峰,他和林子枫短暂的对视了片刻,然后原地转了个身,对着虞碧英说道:“走。”

  虞碧英身为虞天佐的老妹妹,也是见过一点世面的。此刻她见势不对,一句话都没多问,挎着雷一鸣的胳膊便要跟上。哪知雷一鸣刚迈出一步,跳舞厅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群人簇拥着一名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是张嘉田。

  张嘉田腿长步大,一眼看见了林子枫,他且行且笑:“老林,你兴致不错啊,有酒不喝,跑上来看跳舞。你没和老白搂着跳一段儿?”

  然后他一转眼,看见了雷一鸣,当场“哟”了一声,也愣在了当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斡旋之难

  雷一鸣见了张嘉田,紧绷的神经立时松弛了些许,甚至不动声色的长出了一口气。和张嘉田对视了一眼之后,他偏过脸对着虞碧英说道:“很抱歉,你先回房去吧。或者等我走了,你再回来接着玩。”

  虞碧英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一闪身便混入了人群之中。张嘉田的目光追逐着她,她往外走,他便回头,直到目送着她走出跳舞厅了,才又转向了雷一鸣。

  雷一鸣走到了他面前,低声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没想到林子枫在这里。”

  张嘉田说道:“我还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呢!你什么时候回北平的?”

  “今天上午。”

  张嘉田还憋着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可眼看林子枫已经带着白雪峰走过来了,他便绕过雷一鸣,向前迈了一步:“老林。”他很亲热的抬手揽住了林子枫的肩膀,小声问道:“你是来玩的?还是看见了他,才过来的?”

  林子枫答道:“巧遇而已。”

  张嘉田瞄了林子枫一眼,发现此人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并没有活撕了雷一鸣的意思,便把一颗心放回了原位。抬手又拍了拍林子枫的肩膀,他对着林子枫嘁嘁喳喳:“我专门回北平请一次客,你一声不吭的半路离席,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不等林子枫辩解,他笑了起来:“行啦,我知道,你是嫌他们太吵。现在他们已经散了,你、老白,还有他,咱们几个另找

  个清静地方,再吃点儿喝点儿,好不好?”

  林子枫想了想,末了一点头:“好。”

  张嘉田放了他,转身又去低声问雷一鸣:“到我家去,行不行?”

  雷一鸣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不行。”

  然后他迈步就要走,可张嘉田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即回头又对林子枫一笑:“走哇!到我家去!”

  张嘉田今天在北京饭店的餐厅里请客,客中便有林子枫和白雪峰这二位。林子枫现在攥着禁烟委员会,权力很不小,他不能不联络,而白雪峰近来总跟着林子枫活动,所以张嘉田下请帖时,就把他也带了上。

  张嘉田的朋友,大多都是军人一流,说他们粗俗都是轻的。酒过三巡,林子枫实在是被这些人吵得坐不住,便搭讪着起了身,说要上楼看跳舞去。结果甫一进跳舞厅,就看见了舞池中的虞碧英——她的样貌服装都太出众了。看到了虞碧英,就也看到了拥抱着虞碧英的雷一鸣。所以林子枫说今天这一场是“巧遇”,倒真是实话实说。

  张嘉田带着这几位离了北京饭店,白雪峰上了林子枫的汽车,他则是把雷一鸣拽上了自己的汽车。汽车驶上大街,张嘉田转向雷一鸣,开始问话:“身体好了?”

  “好什么好!”

  “没好,还有力气玩娘们儿?”

  雷一鸣一皱眉头:“胡说!那是虞天佐的妹妹,我敢玩吗?倒是你,非把我拽上来

  干什么?”

  “你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吧?”

  “我躲什么躲!我是懒怠见他!他神经病!”

  张嘉田抬手一抹脸:“看来你这身体是真好了,气这么足,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来了。”

  雷一鸣一听这话,慌忙掏出手帕捂了嘴,又向一旁躲了躲。张嘉田见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别犯疑心病了,真要是痨病,你吃药也没用,能有现在这么好的精气神?”

  雷一鸣听了“痨病”二字,脸色又是一变,像小孩子听了鬼故事,尽管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可依旧是怕。张嘉田瞧出了他的恐惧,于是转移了话题,又问:“你这一趟回北平,有什么事?”

  雷一鸣慢慢的把手帕放了下来:“俱乐部。”

  “什么?”

  “俱乐部,原来是我和几个朋友合办的,后来那几个朋友都退出了,俱乐部就成了我个人的财产。我现在急着用钱,打算把它卖了。”

  “用钱干什么?”

  “发饷。”

  张嘉田沉默片刻,末了摇了摇头,满心满脸的不赞成:“你有这个钱,不如回家关门当寓公,够你花好些年的,还省心省力。拿它当军饷,一转眼就没了,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雷一鸣换了个坐姿,低声嘀咕:“我是没当过寓公吗?我家的门,关得住吗?”

  张嘉田正要回答,然而身体随着惯性向前一晃,正是路途短暂,汽车已经停在了自家门前。林子枫的汽车紧随其后,也停了下

  来。门外的卫兵跑上来打开了两辆汽车的车门,雷一鸣犹豫一下,伸腿要下汽车,哪知门外忽然伸进了一双手,轻轻巧巧的就把他搀扶了出去。雷一鸣顺着这双手往上看,看见了白雪峰的脸。

  白雪峰胖了,有了几分中年政客的模样,让雷一鸣感觉有些陌生。而白雪峰收回了手,陪笑问道:“大爷,我这几个月一直没向您问安去,您的腿养好了吗?”

  雷一鸣一点头:“好了。”

  “大小姐现在都会走了吧?”

  “会了。”

  白雪峰不再多问,垂手退了开,还是当年的副官本色。

  张嘉田这时也下了汽车,招呼着众人进门,白雪峰落后一步,拉住了张嘉田,低声说道:“张军长,恕我先告退一步吧。”

  张嘉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告退?他和老林之间有矛盾,和你又没关系,你跑什么啊?”

  白雪峰笑道:“张军长,我知道您不低看我,可今晚我真是该走,不走反倒是不合适。您想,他和老林要是开谈判,您是有资格从中斡旋的,可我原来就是个伺候他的,说话,我没资格,干坐着,还挺碍眼。我这不是给你们添乱吗?所以我想我还是走吧,这个时候,人越少,话反倒越好说,您看是不是?”

  张嘉田发现这白雪峰知情识趣,说的这话也有道理,便答道:“行了,知道你是想逃。我也不为难你,毕竟你原来是他的人,现在又在老林手底

  下吃饭,得罪谁都不好,想走就走吧,我派汽车送你一趟。”

  然后他转身快步进了大门——雷一鸣和林子枫已经进了院子,他怕自己一眼照顾不到,那二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幸好在他赶过来时,雷一鸣和林子枫正各自站着,都是一言不发。林子枫偶尔抬头看看四周的房屋,雷一鸣则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张嘉田忽然反应过来:雷一鸣是从跳舞厅中直接走出来的,跳舞的人图漂亮,身上都穿得单薄。而这春夜里的风,还很有一点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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