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招呼着把这二人引进客厅里,他这一路是连说带笑:“我让老白回去了,咱们这顿饭不定吃到几点去,他家里还有老娘等着,犯不上让他陪着咱们一起熬夜。老林,我知道你这人不爱凑热闹,但是今晚上这顿饭,你不来还真不行,老姜总说想认识认识你,非得让我介绍介绍。”
林子枫淡淡的问道:“是那位姜师长吗?”
“对,就是他。那人虽然长得像土匪,但是心眼不坏,你和他多交往交往就知道了。”随即他转向门口的仆人:“去,让厨房预备一桌酒席,要清淡点儿的,快。”
仆人领命跑出去了,张嘉田又对着林子枫笑道:“其实我也没吃饱,光顾着听那帮家伙胡吵乱闹了。难怪你吃到一半就逃了,我都有点受不了。”
林子枫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也够吵闹的。
张嘉田一边对着林子枫说话,一边弯腰把沙发上的靠垫摆正,推着雷一鸣坐了下去。眼看林子枫在对面的小沙发上也坐下了,他便在雷一鸣身边坐了下来,又问:“老林,你这几个月一直没回天津,在北平都忙什么呢?别告诉我你光忙着办公了。”
林子枫摘下眼镜,掏出一条半旧的白手帕擦了擦镜片,然后将眼镜重新戴了上,严肃而又舒适的向后一靠:“天津过于喧嚣,这边家里比较清静,我闲来无事,搞了一点文学方面的创作。”
仆人送了热茶点心进来,张嘉田亲自端了茶壶,给雷一鸣和林子枫倒茶:“文学?你在家读书写字了?”
林子枫答道:“是的,我写了一本诗集。”
雷一鸣确实是有些冷,这时就端起了茶杯,想要喝茶驱寒。张嘉田知道若是自己不说话,那房内必定立刻冷场,故而有口无心的继续闲聊:“嗨!作诗能作出一本书来,那可真了不起!什么时候你送我一本,我放家里,也沾沾文气。”
林子枫答道:“送不了。”
他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张嘉田不禁一怔:“为什么?”
林子枫沉着脸答道:“写得太糟,各大书局全不肯出版。”
此言一出,雷一鸣“噗”的一声,弯腰将一口热茶喷到了地上。
张嘉田被他这一喷吓了一跳,同时摸不清头脑。而林子枫依然板着脸,看着雷一鸣:“我很可笑吗?”
雷一鸣没理他,扭头对张嘉田说道:“回头给你讲个笑话,相当新鲜,包你这辈子没听过。”
第二百章 手段
张嘉田本打算做一次和事老,哪知道雷林二位全是阴阳怪气,让他没法子把话题引到正路上去。对待林子枫那作诗之举,他已经是硬着头皮胡夸,此刻听了雷一鸣的话,他越发的莫名其妙:“笑话?什么笑话?”
雷一鸣抬手指向林子枫:“他曾经对我——”
林子枫猛的向前一欠身:“你不要讲!”
雷一鸣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张嘉田又道:“在安泰——”
林子枫登时站了起来:“请你不要无聊到底好不好?”
在张嘉田的印象中,林子枫素来是个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形象,他能这样变脸失色的站起来说话,说明他是真急了。张嘉田不能让林子枫急,他想万一这家伙急到了一定的程度,一气之下走了,那自己今晚不是白说了那一车废话了么?抬手一扒拉雷一鸣的胳膊,他说道:“好好好,老林不让说,那你就别说了,我也不差你一个笑话听。”
雷一鸣端坐在沙发上,背后垫着个软绵绵的靠垫,屁股和腰都是相当的舒服,简直可以坐到天荒地老。这回有了张嘉田在身边,他的底气是相当之足,仰头看着林子枫,他说道:“是我无聊,还是你无聊?你自己想想,在我身边这十年,你除了捞钱和干涉我的家事之外,还干了什么正事?”
林子枫涨红了脸,眼睛都瞪圆了:“我没有干涉你的家事!”
“当年玛丽离家出走,我把她追
回来也就得了,是谁说我太娇惯她、不许我找她的?是不是你?结果她一走,就受了她那些外国朋友的撺掇,跟我闹起了离婚,最后我不但没了太太,还搭上了一百万元!后来娶了春好,你又在里面挑拨离间的不安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到我娶了胜男,你越发疯了,竟然还不许我回家,想逼我扶正胜男,扔了春好!我看胜男那孩子本来是很好的,全是受了你的挑唆,才学成了那个能哭能闹的泼妇样子,生生把我逼走!她之所以难产而死,也完全是你看护不力!我当时不在北京,没有办法,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守在旁边,难道也没办法吗?你害死了我的姨太太,还害死了我一个孩子,我不找你算账已经是仁至义尽,你竟然还有脸对我纠缠不休,你个王八蛋!”
林子枫听了他这番高论,简直愣在了原地。而张嘉田听得满头雾水,只听出了林子枫曾经害过春好,心里便对这人有了意见。但有意见归有意见,他现在终究是成长了许多,并没有把这意见摆到脸上来。
这时,一名副官轻轻的走了进来,对着张嘉田说道:“军座,姜师长给您打来了电话。”
张嘉田犹豫了一下,起身说道:“我接个电话就回来,你俩——别打架啊!”
雷一鸣挥挥手,张嘉田也没多想,转身走了。雷一鸣扭头目送着张嘉田出了门,然后转向林子
枫,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让张嘉田回心转意了,他现在还是我的狗。”
林子枫的红脸渐渐褪了血色,恢复苍白:“你的本领,真是不小。”
“当然。”雷一鸣依然微笑着:“我想要谁,就能有谁。”
然后他探身端起茶杯,要喝未喝之际,他抬眼向上看着林子枫,声音又轻了三分,几乎是从嘴里轻轻巧巧的咕嘟出了一句话:“我就不要你。”
啜饮了一小口温茶之后,他放下茶杯向后一靠,后脑勺枕在沙发靠背上,他含笑注视着林子枫:“其实在天津的时候,你不应该总是讲胜男,你应该珍惜时间,多讲讲你自己。兴许我看你情真意切,会被你感动,也未可知啊!”
话音落下,他笑了两声。而林子枫坐回了椅子上,也开了口:“请你不要再嘲笑我了。”
“我嘲笑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如果今天不是你来找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以后也别再对着我捣鬼,我能让张嘉田把你从禁烟委员会中弄出去,你信不信?”
林子枫没言语,因为张嘉田快步走了进来:“菜好了,走,咱们再吃几口去!”
张家的餐厅,是宽敞明亮的。厨子火速办出了小小一桌宴席,瞧着倒也是热热闹闹的挺丰盛。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了,张嘉田张罗着倒酒喝酒。林子枫没酒量,不肯喝,张嘉田便给雷一鸣倒了半杯白兰地:“老林不喝,
咱俩喝,别醉了就成。”
雷一鸣先前一想起林子枫,便是憋气窝火,方才他终于是出了一点恶气,这时面对着林子枫那张冷脸,他便格外的兴奋愉快,同时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他向来不会浅斟低酌的慢慢饮酒,端起杯子“咕咚”一声便干了杯,然后也不见外,自己抄了酒瓶子倒酒。
张嘉田先是由着他喝,横竖酒有的是。可等他连着“咕咚”了几大口之后,张嘉田忽然想了起来:“你这天天吃药的,能喝酒吗?”
雷一鸣摇摇头:“没事,吃药不耽误喝酒,要不然药酒是从哪儿来的?”
张嘉田恍然大悟:“可不是。”
林子枫低头咀嚼着一丝海参,就觉得面前这二人毫无常识,真是蠢到一家去了。偏在这时,蠢货之一的张嘉田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腕子,又把个脑袋一直凑到了他眼前来:“老林,你别光顾着吃,我说几句话,你听听。”
林子枫心想我一共只吃了这么一筷子菜,怎么就变成“光顾着吃”了?
张嘉田也喝了一大杯白兰地,酒精让他活泼了些:“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这一趟把你和他叫过来,是想从中说和说和。你要是和他有血海深仇,非杀了他不可,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我看你这个意思,你并没想宰了他,就只是对他有气。有气好办,出出气就得了,你犯不上总跟他较劲嘛,对不对?”
林子枫答道:“我
是没有张军长这样宽容博爱。”
“你别拿话损我。你看我,我能杀他的时候没下手,后来不能杀了,他又向我认了错,那我出完了气,我就原谅了他。你呢,也用不着原谅他,我看你俩互不搭理就得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将来谁也别给谁使绊子,各过各的,挺好。”
这回连雷一鸣都听出了张嘉田讲话是真没水平。哪知张嘉田随即又道:“再说,他现在岁数也不小了,又一直多灾多病的,说躺下就躺下,你跟他赌气有意思吗?”
此言一出,雷一鸣酒杯往桌上一顿:“我一时三刻还死不了!用不着你求他可怜我!”
“我这话是为你好——”
“好什么好!”
张嘉田急得一拍桌子:“你们一个一个的,还都懂不懂好歹?我说了这么多的话,你们有一个听明白了的没有?一个装聋作哑就知道吃,一个专门挑我的毛病,你们他妈的是不是都欠揍?!都别吵了,现在属我官儿最大,我说了算!老林,你不许再找他的麻烦,你找他我就找你!”紧接着他转向雷一鸣:“还有你——你赶紧吃,吃饱了我送你回去睡觉!”
然后他一把抄走了雷一鸣面前的洋酒瓶子,板着脸将桌上二人扫视了一圈,他变脸似的,忽然又是一笑:“别在意,跟你们闹着玩呢。来,咱们吃,再不吃菜都凉了。”
林子枫响应了他的号召,伸了筷子就吃,一个人吃
了半盘子葱爆海参,然后让仆人盛了一碗干饭过来,他把剩下那半盘子也吃了个光。吃饱之后擦了擦嘴,他认为在今晚这一场会面之中,一切都是糟糕透顶,唯独葱爆海参,还值得赞颂。
身为客人,独自吃了一盘子海参,实在是失礼之极,不过他这一贯冷淡有礼的人,偶尔故意的失礼一次,像是对命运的报复,倒也别有一种痛快。
然后他起身想要告辞,哪知张嘉田还没开口,雷一鸣先说了话:“你等等。”
“等什么?”
雷一鸣站了起来,伸手一摁张嘉田的肩膀,然后转身向外走去:“跟我来。”
张嘉田受了他那一摁之后,果然坐着没动,而林子枫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出餐厅,回了客厅。这回周围没了旁人,雷一鸣转身问林子枫:“俱乐部的房契,是不是在你那里?”
林子枫看着他,不回答。
雷一鸣又道:“我急着用钱,你把房契给我。你要是能找到买主,就更好了。”
林子枫依然看着他,而他说完了话,也沉默了,单只是这样站着。
两人如此无言的相对了片刻,林子枫开了口:“接下来,叶春好是不是也要回到你身边了?”
雷一鸣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这个胜算。”
“是啊!”他点头感慨:“我也觉得她比张嘉田更聪明些。”
“嘉田傻,春好聪明,你呢?”
“我痴。”
雷一鸣一笑:“你是够能吃的。”
林子枫当即仰
头叹了口气。
雷一鸣又道:“子枫,我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今天我再这样叫你一次。子枫,我对胜男,确实是有绝情的地方,可我绝非故意的害她,我是真的不懂。我想,就是因为我不懂,所以玛丽才走了,春好也走了。我现在很后悔,可是胜男已经不在了,你是她的哥哥,我向你道个歉吧。”
林子枫听了这话,心中浮现出了两个字:手段。
雷一鸣又道:“胜男是不在了,可你我还在,总还要把日子过下去。无论如何,你我有着十年的感情,如果就这么反目成仇,把感情一笔勾销,我是感觉很可惜的,你觉得呢?”
林子枫继续想:手段。
“作为对林家的补偿,你我之间的经济账,就一笔勾销了吧。在你手里的,就是你的了。只是俱乐部的房契,如果还在的话,你就把它给我。我若不是窘迫到了极点,也不会急着卖房子。”
林子枫冷笑了一声:“我明天就把房契还给你,不是我怕了张嘉田,也不是我信了你的忏悔。我只是再也不想听你这套毫无诚意的陈词滥调了。你为什么会没有胜算呢?你应该有。张嘉田回心转意了,叶春好也会回心转意的,你很快就要阖家团圆了,我提前恭喜你!”
然后他扭头便走。
第二百零一章 各色用途
雷一鸣走回餐厅坐下来,告诉张嘉田:“我把俱乐部的房契要过来了,果然是在他那里。”说到这里,他苦笑着去看张嘉田:“你看我原来都糊涂成了什么样子,什么要紧的东西都交他管着。”
张嘉田问道:“他真能给你?”
“明天就知道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我回饭店去。这件事不办完,我不会走。你可以随时去看我。”
张嘉田听了这话,忽然笑了一声:“我看你干嘛啊?”
雷一鸣居高临下的垂眼看他,脸上瞬间没了表情。张嘉田也抬眼回望了过去——望了几秒钟,他又是一笑:“说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
雷一鸣反问道:“是玩笑话吗?”
张嘉田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说出了那么一句话来,说完之后,他也有点后悔,因为雷一鸣这人与众不同,无事时还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如今处在一个不得意的时期,定然更爱胡思乱想。于是他另找题目,硬把这话岔了开来:“你那儿不是还有个大美人吗?我没事总去找你,你不得嫌我耽误了你陪伴大美人?”
雷一鸣听到这里,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点:“我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何至于有了个女人便忘乎所以?你方才说那话,我还当你是故意的出言讥讽我。林子枫说我两句,也就罢了,你若也跟着这么作践我,我可受不了。”
张嘉田又喝了一口酒:“唉,老林今天
也没说什么啊,全听你说了。”
“他不说,是因为他没理。他这叫理屈词穷。”
张嘉田不信林子枫会是完全的没理,可是也不驳雷一鸣的话。对于雷一鸣,他连杀身之仇都不计较了,还能计较几句话的对错吗?
把杯中最后的一点酒仰头干了,张嘉田站了起来:“是是是,你有理,他没理,走吧,我送你回饭店。”
夜里风冷,张嘉田给雷一鸣找了一件大衣披了上,可雷一鸣走过院子上了汽车之后,还是轻轻的咳嗽起来。张嘉田本已经确定他不是痨病,可如今一听他咳嗽,一颗心就又悬了起来。斜过目光瞟着他,张嘉田见他微微背对了自己,额头抵着车窗,把下半张脸都藏在了大衣里面,咳嗽一声,肩膀就是一颤。
片刻之后,雷一鸣回了饭店房间。把身上披着的大衣搭在了沙发背上,他将自己今晚的所言所行回忆了一番,心里觉得林子枫这人似乎是还能利用,可若想用他,哄着骗着是一定不行的了,他很精明,不会轻易的听话,余下一途,就是以情动人,像感化张嘉田那样感化他。可他和张嘉田还不一样,张嘉田是个实心眼的好小子,对自己是真有感情,也真讲感情;而林子枫……
雷一鸣不知道怎么和林子枫讲感情,反正他不能去和林子枫谈恋爱——别说他现在岁数大了,奔四十了,就算倒退二十年,在他最年轻荒唐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