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思及至此,顾承喜面似沉水,五内俱焚。粥喝在嘴里是没有滋味的,一口一口烫得人疼。这样的痛苦,比什么样的折磨都更难熬,单手端着大碗,他毫无预兆的抬头望向了霍相贞,眼神和粥一样,也是滚烫粘稠的,一碗泼出去,能报仇似的烫死人。

霍相贞看不惯他——越是看不惯,他越要耍几样上不得台面的低级把戏,仿佛生怕自己会对他改观。对待这样的顾承喜,霍相贞一时也是无可奈何。眼看顾承喜闷声不响的喝下了大半碗粥,他料想这人定然是一点死志也没有了,便冷淡的说道:“这些年,你也忙够了,如今留在这里修身养性,未尝没有益处。”

顾承喜翻了他一眼:“别气我行不行?”

霍相贞看了他的反应,忽然想起马从戎写在信里的话——“心中十分痛苦”,“亦是十分痛苦”,用来形容此刻顾承喜的情绪,大概也不会错。

不以为然的一皱眉毛,他随即站起了身:“你休息吧。”

顾承喜没吭声,无话可说,懒得吭声。

霍相贞心想顾承喜这个人是有头脑的,所作所为都必定有个缘故在里面,这回能把苦肉计演到这种程度,必是有所图。所以顾承喜越想进城,他越不让,不但不让,还往清公馆周围增派了一队卫兵,日夜轮班巡逻。

乘坐汽车回了怀宁,他按照原计划,打算再去军营。哪知今天合该他没有去军营的命,汽车开到家门口,又被李克臣拦住了。

李克臣当年在霍平川手下时,因为同僚们谁也不管事,所以他身为参谋长,生生被逼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如今军中没了秘书长,他越发像个大管家似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至。随着霍相贞进了宅子里的办公室,他开口说道:“大帅,南边来人了。”

霍相贞以为又是南京政府要催促自己发兵南下,不料李克臣紧接着补充道:“是上海方面的人。”

霍相贞有点糊涂:“上海方面?谁?”

李克臣字斟句酌的谨慎答道:“是……汪先生的人。”

霍相贞对着李克臣沉默良久,末了才反问道:“汪先生?汪兆铭?”

李克臣点了点头:“是的。”

霍相贞,因为过于惊异,所以把眼睛睁得很大:“汪先生不是在法国吗?”

李克臣笑道:“回来了嘛。”

霍相贞抬手摸了摸新剃的短头发,很突兀的笑了一声:“汪先生也要加入战局吗?这可真是天下大乱了。”

霍相贞活了三十多岁,很少发自内心的佩服过谁,然而提起汪兆铭,他是真佩服的。他和汪兆铭并没打过直接的交道,但是一提此人,必称一声先生。他承认自己过去是旧军阀,现在看别人也都是新军阀,唯独认为汪先生与众不同,乃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革命家,只是时运不济,仕途不畅罢了。

若是奉汪先生为国家的领袖,霍相贞是心甘情愿的,换了别人,他都不服。为着这一点单方面的崇拜,霍相贞见了上海方面的特使。

一场会谈结束之后,特使秘密离开了怀宁。特使刚走,石将军的私人顾问又来了;顾问还没离去,南京政府发来急电,再次催促霍相贞出兵。

霍相贞并不把贺伯高之流往眼里放,然而贺伯高的确是有兵,和阎冯二人还结了盟;汪先生虽然很合他的理想,可惜实力空虚,而他崇拜归崇拜,却还没崇拜到要为汪先生卖命的程度。南京政府则是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催他带兵进入江苏,到浦口集合待命。

三方面的拉拢利诱在怀宁碰了头,霍相贞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十分迟疑,简直无法作出决定。正在他拖延思索之际,南京方面有人向他透露了风声——他私下和汪兆铭往来的事情,似乎是被蒋中正知道了。

知道的后果,就是南京政府将对他实行“武力解决”,想要不被解决,只有立刻带兵离开安徽南下。

情况立时变得危急了,霍相贞把雪冰等人叫了过来,想要听听他们的意见。孙文雄立场坚定,死活不去广东;李克臣抿着嘴拧着眉,没有话讲;雪冰等到孙文雄发过言了,才低声开了口:“大帅,咱们进安徽也有小半年了,兵没少招,饷没少筹。”说到这里他一指孙文雄,叫着对方的表字继续说道:“子瞻一个师,人数抵得上三个师,加上我的兵,还有骑兵旅炮兵团,凑起来足有七八万人。凭着咱们的力量,卑职以为,可以审时度势,自行选择道路。

霍相贞点了点头,心中很安慰,因为这几个亲信部下全和自己心意相通,让自己省了许多的事与话。

一个礼拜之后,霍相贞终于痛下决心,定了主意。

汪兆铭另立了一个中央政府,无论北方的阎冯还是南方的桂军,全都接了他这新政府的委任状,霍相贞也不例外,又成了一路军的总指挥。

他这委任状接得机密,并不向外透露风声;与此同时,他顺着南京政府的命令,调动大军开往江苏。对待南京政府,他始终是存有怨气的,所以不反则已,一旦反了,便要反它个天翻地覆。至于四散的顾军,也被他驱赶着上了路——这帮东西即便打仗不成,捧个人场也是好的。况且自己手里攥着顾承喜,他们怎敢不打?

外界有了变化,清公馆内也受波及。这天上午,顾承喜吃过早饭,照例又孵蛋似的上床蹲进了被窝。双手揣在袖子里,他指间藏着一张小纸条,是夹在餐具中送进来的。王参谋长到底是有点办法,把清公馆外的一名卫兵硬是收买成了通信兵。

若是没有这隔三差五的小纸条,顾承喜上回也不会情急之下闹绝食——王参谋长急着救他,都要急死了;可是清公馆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个鸟都轻易飞不进来,又让人怎么救?

趁着窗外无人,顾承喜匆匆阅读了纸上文字,然后将其搓成小团,扔进了烟灰缸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他不言不动,只是等待。

等了一天半夜,到了凌晨时分,他被一名军官从被窝中请了出来。裹着棉袄出了门,他哈欠连天的上了一辆汽车。霍军这一趟也算是倾巢而出,将来未必还回安徽,所以霍相贞下了命令,让人把顾军长也带上。

若是没看白天那张小纸条,顾承喜现在定要怀疑霍相贞是要把自己押赴刑场了;但是既然有了外部消息垫底,他此刻便颇有信心,知道霍相贞还舍不得轻易的杀了自己。

第144章 开弓

顾军的将领带着兵,不情不愿的跟着霍相贞到了浦口,只知道自己是要到浦口待命南下,其余情况一无所知。若不是霍相贞手中攥着顾承喜,他们早跑了。若是顾承喜死了,他们也早跑了;问题是顾承喜一直不死,这就让将领们十分憋屈:跑了,对不起军长;不跑,对不起自己。若是军长一时起了烈性,撞了墙或者饮了弹,或许事情可以变得更好办;不过军长若是无意去死,将领们也不好盼他升天。

浦口和南京只有一江之隔,照理来讲,霍相贞既然到了浦口,就该立刻渡江,去趟南京。然而他心中怀着鬼胎,又不知道南京政府对于自己暗中的行为,到底知晓了多少,故而坐镇浦口,并不敢动。

到了这天傍晚,时机已然成熟,雪冰等人又集合到了他的临时住处。当着霍相贞的面,雪冰素来非常的守规矩,然而今晚他一言不发的坐了良久,忽然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

孙文雄早就在一口一口的咽唾沫,见了雪冰的举动,他效仿着也叼上了香烟。捏着香烟狠狠的吸了一大口,他腔子里那颗狂跳的心脏略略安稳了些许——事情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因为如今还是可干可不干,所以越发重逾千斤、大到遮天。

李克臣的性情,本来比这两位都要软弱一点,然而此刻却是气定神闲,因为已经打定了主意,只等霍相贞一声号令。另外还有两名师长以及一名旅长一名团长,因为想得少,所以负担也轻,稳稳当当的等着霍相贞发布作战计划。

霍相贞坐在上首一张硬木太师椅上,身边站着他的军需处长。处长弯着腰,低声向他做着汇报——武器足,弹药足,在安徽呆了小半年,现在他们什么都足。及至处长汇报完毕了,霍相贞抬头面向了满屋子的人,终于开口进入了正题。

他一说话,雪冰和孙文雄立刻掐灭了手中香烟。孙文雄一边听,一边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他;雪冰则是低着头,只竖起了两只耳朵。对于霍相贞,他是不必用眼睛去看的,他总感觉霍老爷子的灵魂也寄居在自己的心中,他和霍老爷子父子两个——虽然只是养父子——这些年一直遥遥的审视着霍相贞,监督着霍相贞。霍相贞成功了,他心安理得;霍相贞失败了,他痛心疾首。这一次反蒋,其实是一步险棋,但是不反不行,不反就得南下,没有办法。

“贺伯高让我们取南京,他从河南打湖北,到时候把鄂皖苏连成一片。”霍相贞对着满屋子人说道:“想法是好的,但是难度很大,他想进武汉,我看难;他那个计划,我们听听就可以了,不必把它当成方针。对于南京,我们也得灵活着打,顾承喜那些兵,到了正经时候只能添乱,所以不许他们进城,等到我们这边有分晓了,再用他们。”

说到这里,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冬季天短,窗外已经黑蒙蒙的有了夜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他已经将弓挽到极致,一旦开弓,便是没有回头箭。

军队已经控制了浦口全城,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了他开弓放箭的时候。“啪嗒”一声合了表盖,他把心一横,决定这回干到底!

在霍相贞秘密开会的同时,顾承喜人在浦口城内的一处民居之中,正在偷偷的往一把小手枪里压子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守兵构成的人墙的确是难以逾越,可架不住其中出了内奸,一趟一趟的给他送消息,消息送够了,改送武器。一如既往的早早熄了灯上了床,他没脱外衣,一只手压在枕头下,紧紧握着手枪。

如无意外的话,王参谋长今夜会悄悄潜入城内,带兵过来救他出去——不能再等了,再这么耗下去,军中就真的有人要起外心了。

想要稳定军心,只有把军长弄回来;其它什么措施都是白扯。而王参谋长自认是千里马,如今就要为他的伯乐冒一次险了。

顾承喜屏住呼吸,双目炯炯的望着玻璃窗户。今晚是个月黑风高的天气,没星星没月亮,全仗着门前一盏电灯照明。院子里有人,院子外也有人,要说这守卫工作,也不是天衣无缝,但是再往外再往外,全城都在霍军的掌握之中,这边枪声一响,立刻就能引来无数兵马。所以对于今夜的行动,他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没有也得赌命试一试了,顾承喜握枪的右手出了汗,水唧唧的不舒服。顾承喜加上军长,是顾军长;顾承喜减去军长,就狗屁不是。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好高骛远的脾气,小林离了他,还能在北平城里开个小小的二荤铺讨生活;而他若是离了兵,他自己想着,似乎只有投河一条路。穷困潦倒的日子他过不了,装孙子的滋味更难受,他尝过一次之后,永生不想再尝了。

欠身借着窗外灯光,他看了看左腕的手表。这表实在是好,那年他戴着它被霍相贞一追杀进了冰河里,表蒙子里都浸了水,然而拆开晾了几天之后,表针还是照常的走,并且一分不差。对他来讲,这块表是件了不得的东西,就因为当初一眼看中了它,他才跌跌撞撞的跑过死人堆,一把握住了霍相贞的手。

从那开始,甜蜜、痛苦、喜悦、辛酸……一切全来了,来了又走了,走了再回来。欲望感情激烈到了这般地步,无论好坏,都成了一场劫难。一个血肉做的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千锤百炼?

顾承喜躺了回去,继续凝望窗外。如今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穿着皮鞋的双脚在被窝里动了动,他随时预备着一个箭步蹿出去。

正当此时,街上遥遥的传来了一声枪响。顾承喜眼睛一亮,第一感觉便是王参谋长带兵杀过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枪声太远,并不像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试试探探的坐起了身,他向后缩到了阴影之中,一条腿也伸出被窝垂到了床下。鞋底还未踏到地面,他头顶上骤然打了雷。身体猛一哆嗦,他回过了神——房顶架着重机枪,重机枪开火了!

掀开棉被就地一滚,他为了躲避流弹,直接躲到了房屋角落里。仿佛只是在一瞬间的工夫,窗外的枪声响成了片,近处开枪,远处也开枪。顾承喜深知外面危险,所以强压惊慌,静候救援,同时凝神分辨着枪声来源。窗外忽然盛开了一朵金色烟花,顾承喜吓得紧紧一闭眼睛,随即发现房顶上的重机枪哑了火,必定是机枪手被自己的人解决掉了。

高处的重机枪一瘫痪,威胁立刻解除了大半。黄光熄灭之后,窗外隐隐的又亮了红光,正是有人发射了一颗信号弹。与此同时,房门开了,负责守卫的军官慌里慌张的冲进来,抓住顾承喜就要往外冲。顾承喜一言不发,抬手一枪毙了军官,然后快步移到门边,开始遮遮掩掩的向外观看战情。院子里面还有卫兵抵抗,院子外面黑压压的全是尸体,信号弹余光未灭,而一群穿着霍军军装的士兵踏着尸体端着步枪,正在向院子里面冲锋。一只弹药箱歪歪斜斜的扔在门旁,箱盖开着,里面居然还有手榴弹。

顾承喜小心翼翼的弯腰伸手,偷偷拿起一枚手榴弹,随即转身避到门后,他一把拽掉了手榴弹的引线。白烟伴着火花嗤嗤的逸出了,他屏住呼吸,心中暗数:“一!二!三!”

下一秒,他转身站到门口,将手榴弹投向了院内士兵。如他所愿,手榴弹在卫兵头顶爆炸了,院门的防线立刻崩溃,院外的士兵趁机一拥而入,领头一人翘着大胡子,正是王参谋长。见了全须全羽的顾承喜,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激动得又想哭又想笑;而顾承喜也无暇多说,直接带着王参谋长跑向院外,同时扯着嗓子发号施令:“走走走!马上出城!”

话音落下,远方又起了一阵枪声。这让顾承喜疑惑的停了脚步:“参谋长,城里还有哪儿在打仗?”

王参谋长也糊涂着:“不知道是哪部分在开火,反正和咱们没关系!”

顾承喜带着人往城外跑,越跑越觉得形势不对。跑出了没有三条街,他们围住了一队同样乱跑的警察。顾承喜揪住了其中的警官一问,警官的回答令他大吃一惊——就在半小时前,霍军突然出动,把公安局和保安队的械全缴了!

瞪着眼睛转向王参谋长,顾承喜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大喊道:“霍静恒是要造反哪!”

随即他不可抑制的笑了,笑的时候依然瞪着眼睛:“好,好,他造反,我捣乱!”

一个小时后,顾军各部收到急电,统一得知“军长回来了”。

凌晨时分,顾军紧急集合,一路冲杀进了城中。而在这时,霍军的炮兵团已经在长江沿岸架起重炮,预备掩护士兵渡江。霍相贞得知了顾承喜已经脱逃,但是没想到他这回马枪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本来还打算在天亮之前突袭南京,如今突袭尚未开始,后院却起了火,这让他怎么敢再贸然渡江?

作战计划立刻有了改变,幸好他本来就存了个“灵活着打”的准备,前路受阻,还有通达的后路。参谋处顶替了副官处,随着霍相贞站到了长江岸边。

迎着浩浩的江风,霍相贞往远了望,心中深恨着江对岸的南京政府。直取南京,他没那个力量,但是让他因此悄然退却,他却也是不甘心的。若是顾军还在掌握之中,他或许会冒险打这一仗;但是顾军已然失了控,他就不能强行进攻了。

进攻不成,也要吓它一吓,横竖已经翻了脸,没了顾虑。抬手解下大氅向后一扔,他走到一门重炮之后,俯身把眼睛凑上了瞄准具,他摇动射界,把炮口对准了对岸的南京城。

随即将一枚炮弹填进炮膛,他直起身,同时将炮栓上的绳子缓缓缠到了手上。抬脚蹬住了近前的一块大石头,他眼望前方,同时对着身旁的炮兵团长说道:“传令下去,炮轰南京!”

话音落下,他狠狠一拽手上绳子。只听一声轰鸣,炮弹破膛而出,火流星一般划过江上夜空,在对岸炸成了一团火云。

巨响未歇,浦口一带天摇地动、万炮齐发。霍相贞站在了最前线,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疼,但是也痛快,像是终于报了一点仇。

一场炮轰过后,南京城陷入极大混乱。而霍相贞赶在天亮之前,带着炮兵团撤离了江边。顾军毕竟是被顾承喜临时召集起来的,散沙一般不成体系,人数上也根本不是霍军的对手。所以霍相贞带着大队人马登上火车,很从容的离开浦口返回安徽,顺路又把顾军的临时军火库抢了个一干二净。

顾承喜本来也没打算和霍相贞硬碰硬,象征性的打到天亮,他收了兵,开始筹划着向南京政府邀功请赏。

如此又过几日,安徽传来消息,说是霍相贞在蚌埠组织了新的省政府,怀宁那个旧政府,被他取消掉了。

虽然做出了如此的举动,但是对于霍相贞来讲,安徽总像不是他的地方,他经营归经营,但是没有做天长地久的打算。他的军队从蚌埠开始,沿着铁路线往西北方向驻扎,一部分队伍已经进了河南,再深入一点,就要进入连毅的地盘了。

霍相贞打定了主意,安徽这个地方,能守就守,守不住就丢了它,直接进河南。横竖迟早都是要北上,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关系。

第145章 雪中桃花

顾承喜花了一个礼拜的工夫,把顾军重新攥进了自己手中。在他身陷囹圄之时,部下将领也有几个不老实的,他放在心里,姑且不和他们算账。那一夜在浦口,他率兵和霍军“鏖战彻夜”,算是立了一大功,从南京政府那里,他是又得枪又得饷,当然,不能白得,军令如山,他调头往安徽走,须得去打霍相贞。

他怀着恨,同时也藏了心眼,不肯使出全力战斗。霍相贞现在号称拥有十万大军,即便不是真的十万,也不会相差太多。而他的兵像傻狍子似的被霍相贞耍了小半年,临了又被霍相贞抢了个底朝天,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拿什么去和霍相贞打?

所以把兵驻扎在了苏皖交界处,他决定静观其变,等候时机。

在蛰伏期间,顾承喜把自己的军队又从上到下清理了一番,王参谋长是有大功的,自然要重赏;其余人没在这期间闹反叛,也得轻赏。当初被霍相贞卸在徐州的警卫团长,罪不可赦,则是被他毙了。团长一毙,团长往下的大小军官们也全换了人。顾承喜要把裴海生派到警卫团里当个连长,裴海生听了,当即盯着他问道:“军座,为什么?”

顾承喜倚着床头坐在床边,抬头看了裴海生一眼,在他遭受软禁的这一段期间里,裴海生也不知是遭了多大的罪,瘦成了一副苍白高大的骨头架子。就冲着他这一脸半死不活的病容,顾承喜也承认他是真爱自己,本来就是个玩的事情,没想到,还把他玩出感情了。

“当连长不比当副官好?”他垂了头,漫不经心的开始骂:“不知好歹,贱种!”

裴海生注视着他,脸上带着酸溜溜的怒意:“军座是不是腻歪我了?”

顾承喜扑哧一笑,又看了他一眼:“对,当初喜欢你,是因为你像霍静恒;现在烦你,也因为你像霍静恒。你要真是霍静恒的话,我兴许还有兴趣再玩玩你,权当报仇雪恨、寻个开心,可你又不是。”

说完这话,他欠身去拉对方的手:“海生,别跟我犯倔,我这是提拔你呢!连长干好了,我立马升你做营长。”

裴海生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随即扭头就走了。

时局瞬息万变,如此过了几日,情况又有发展。贺伯高果然带兵攻进了湖北,然后他就陷在湖北,被中央军打得野狗一样。霍相贞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馋,如今见了他这倒霉模样,感觉很不值得自己出兵相救。眼看江苏一带的中央军也要打过来了,他毫不留恋的掉头北上,直接进了河南。也没和谁商量,他自作主张的占据了皖豫交界处的一大片土地,总指挥部则是设在了商丘。之所以选择商丘,也是因为商丘紧靠山东,一旦有了机会,他还得往山东去。

率领着麾下十万大军,霍相贞人在商丘,从先前的犹疑不决变成了踌躇满志。有实力,就有底气,此时此刻,全中国从南到北,谁敢轻易动他?

甚至紧挨着他的连毅都转了态度。连毅从安阳给他发来电报,说是要近日要从安阳去趟周口,顺路经过商丘,愿意和他见一见面。

霍相贞自从见识了顾承喜的种种行为之后,渐渐感觉连毅也不是那么不堪入目了。连毅手里也能有个五万来人,河南河北全有他的地盘,不是一股小势力。正襟危坐的面对了桌上电文,霍相贞管着自己的脑袋——脑子里像是开了旅馆,分隔成了一间一间的屋子。连毅和白摩尼相邻住着,他拉拉扯扯的管束着自己,不让自己往白摩尼那边跑,然而墙壁太薄了,薄得像是一层纸,一捅就破。忽然抬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他强行逼迫自己回过了神。

灵机刚没的时候,他见了什么都能拐到灵机身上去;现在他故态重萌,只是灵机变成了摩尼。很冷静的坐住了,他颇有经验告诉自己:“没什么的,过个十年八年,就能忘干净了。”

这么一想,仿佛得了某种保证似的,他心里清净了一些,继续去想连毅。安德烈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先是检查了屋中的洋炉子,见炉子烧得很旺,便又围着霍相贞绕了一圈。霍相贞心事重重,一直不理他;于是他紧贴着椅子靠背站了片刻,最后悄悄的溜出去了。

他一走,霍相贞也定了主意。连毅要来,就让他来;横竖双方如今是站到了同一阵营,有话尽可以敞开了谈。

一封回电发出去,不出三天的工夫,连毅就从安阳出发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连毅的专列到达了商丘火车站。霍相贞虽是百般的看不上他,但是他既然来了,自己作为东道主,就没有无故失礼的道理。带着副官卫士提前上了月台,他裹着一袭黑大氅,大氅带了一圈毛茸茸的海獭领子,和他头上的海獭帽子配了套。领子帽子全是马从戎派人从天津给他送过来的,怕他冬天冻着。他围着领子戴着帽子,心里一点也不领马从戎的情,并且嫌这帽子戴着太热,不过因为没人告诉他嫌热可以不戴,所以他还是继续戴了下去。

安德烈从后方撑开了一把黑色洋伞,为他遮雪。黑伞很快变成了白色,白得蓬松厚重,像是童话里才有的东西。火车拉着汽笛驶入车站了,霍相贞低头掸了掸大氅上的雪花,人是静的,心是动的,因为连毅有连毅的厉害,单凭着你五万我十万的兵力,他们分不出胜负。

火车喷着雪白的蒸汽,一路刹得腾云驾雾。正中一节车厢与众不同,车窗里面垂着纱帘亮着电灯,显然是长官座车。及至列车彻底停稳当了。中央车厢车门一开,两名卫士灵活的先跳下来,兵分左右的侍立到了两边;随即连毅昂首挺胸的露了面。抬手将军帽往头上一扣,他笑模笑样的下了火车:“静恒,哈哈,好久不见!最近干得不错嘛,我当对你刮目相看了啊!”

霍相贞大踏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因为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尊他一声锋老,所以略一犹豫,还是按照老规矩问候道:“连军长,路上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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