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桂二先生这一阵子有点拮据,在牌桌上输了一百万。虽说现在的钱不大值钱了,但一百万还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要不然在这个“油门一响、黄金万两”的时期,他也不能急着卖卡车。

戴其乐独自占据了一间办公室,室内冷冷清清乱七八糟。因为杜绍章最爱在白天去看望杜宝荫,所以他现在索性让杜宝荫随同自己早出晚归。杜宝荫帮不上他的忙,只能是静静的坐在办公室内的木制椅子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微笑不语。

办公桌上有一台打孔机器,有时候他用这机器帮助戴其乐装订账簿。对待这唯一力所能及的工作,他那态度是非常的认真。苍白手指捻动细绳,他在每本账簿上都打出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

戴其乐爱他,时常会锁好房门,抱着他亲一亲、摸一摸。杜宝荫摸着他的头发,偶尔会轻声笑道:“把头发留起来吧。”

或者是笑着弓起腰来,挣扎着要向后躲闪:“嗳,老戴,不许咬我。”

这时戴其乐一定是坐在他的身前,而他的裤子也一定是解开的。戴其乐喜欢他那个部位,喜欢他那个器官,几乎爱不释手,然而一旦摸久,杜宝荫兴奋起来,又不好打发。

杜宝荫在写字间里坐久了,有人来往见到他,都说他像少东家,戴其乐是掌柜的。戴其乐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

他知道杜宝荫白皙文弱,看起来娇气,是典型的大少爷模样。

生活很好,只是有轰炸。

轰炸起初是在白天进行的,后来黑夜也不能幸免。这天大雾浓重,总算得了片刻平安,戴其乐出门买回了许多食物,回家又烧了开水灌进水壶。将干粮和水一起放进一只旅行袋里,他脱衣服上了床,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杜宝荫睡不足,迷迷糊糊的左一觉右一觉,这时醒了过来,又往戴其乐的身边挤蹭:“今天雾这样大,不会轰炸了吧?”

戴其乐把手向下探进了杜宝荫的短裤里,捏了一下,再捏一下,最后攥住撸了几把:“管它呢!反正我把东西都预备好了,随时可以下楼钻洞子!”

手里的东西热烘烘的直竖起来,杜宝荫哼了一声,睡眼朦胧的就要往戴其乐身上爬。戴其乐笑着扬起双手,身体也有了反应,心中几乎充满期待。

杜宝荫刚扯下戴其乐的裤子,窗外楼下就起了喧哗。有人奔波呼号:“了不得,挂球了,又挂球了!”

挂球是空袭警报的标志之一。杜宝荫悻悻的坐起来,对着戴其乐一蹙眉头。

戴其乐长叹一声,提起裤子跳下床,又把杜宝荫的衣物翻出来扔给了他:“别发傻,快点穿上走人!”

戴其乐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拉扯着杜宝荫,匆匆锁门下楼,随着人流跑向防空洞。这时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各家各户扶老携幼集体出行,众人逃的次数太多,心情已然麻木。

戴其乐和杜宝荫是两个伶伶俐俐的男子,没有牵挂,倒是先在防空洞里找了个僻静又透气的好地方。两人从旅行袋里掏出小马扎坐下,就见眼前跑马灯似的人来人往,孩子哭大人吵,一家几口扶着个大声呻吟的孕妇走过来,只说是要生了,然而呻吟哭叫片刻后,孕妇却是安静下来,于是旁观众人放了心,说这女人懂事。话音未落,孕妇又开始大叫上了。

外面一阵阵的响起爆炸声音,洞子里的电灯都在晃晃荡荡。婴儿呱呱坠地,孕妇昏死过去,忽然洞口传来一声巨响,疾风夹着沙石拍进来,小孩子们被吓哭了,此起彼伏的一片大乱。有那胆子大的人,跑去洞口向外张望,随即又缩着脖子退回来,大声惊道:“好多飞机!”

这是一场疲劳轰炸。

大概是地面的电线受了损,洞子里的电灯泡忽然一起熄灭了。戴其乐收起马扎放回旅行袋里,拉扯着杜宝荫缩进一处角落席地而坐,又摸索着让他依偎到自己怀里来。洞中黑的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睁着眼睛也像是闭着眼睛。杜宝荫俯身倒在他的腿上,心里有些怕——如果洞口被炸坍,那这些人也许都会被活埋;可又不是很怕——戴其乐就在他身边。

戴其乐的手指拂过他那浓密睫毛,向下划过了鼻梁和嘴唇。他抬手捏住对方的指头,送到牙关中轻轻的咬。

这是一九三九年的六月,没想到一转眼间,他和戴其乐已经相好了将近两年。之前没和谁这么长久过,真想不到。

他习惯并爱着戴其乐的一切。潮湿地气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裤,他在这闷热黑暗的防空洞中,咬着戴其乐的手指感恩。

面颊上忽然有了温柔的触感,那是戴其乐在暗中偷偷的亲吻他。

这场轰炸,持续了一天一夜。其间或许有片刻的安全,可是还未等洞中人能够出来吸足新鲜空气,下一批飞机就又来了。

他们在第二天中午出了洞,其时外面正在下雨,日本飞机的确是走了。

人们络绎出了洞子,面对前方那无边无际的瓦砾堆目瞪口呆。几处废墟之上还有青烟袅袅,半截尸体搭在一堵遗世独立的砖墙上,血水顺着雨水,流下残垣断壁。

戴其乐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拉扯着杜宝荫,磕磕绊绊的穿过两条小街,回家。

原来矗立着二层小楼的位置上,如今只剩下了一大片烂瓦碎砖,房梁木架也支离倒下,横七竖八的断裂开来。救护队用水管向那几丛火焰乱喷了一阵,而邻家的妇孺们哭泣上前,仿佛还希冀着能从中扒出些许家什。

杜宝荫在最惊讶、最沮丧的时候,反倒是微笑了:“唉,老戴,家没有了。”

戴其乐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神情淡然,仿佛只是无可奈何而已。这种反应其实有些可气,不过戴其乐了解他,知道他不过是要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茫然。

“没关系。”他把杜宝荫的手攥紧了:“反正房子是租的,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们今晚去住旅馆,以后……以后再说吧!”

第31章 东山再起

在这一场疲劳轰炸中,城内的繁华地段大多遭遇了燃烧弹的袭击;而投弹过后,飞机又用机枪扫射了地面。

戴其乐和杜宝荫磕磕绊绊的走过废墟与尸体,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安身之处,幸而他那公司所在的大楼幸免于难,烟熏火燎的囫囵着立住了。

在二楼办公室内,戴其乐和杜宝荫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饼干,又洗了一把脸,然后日本飞机就又来了。

他们只好继续去钻防空洞,直到午夜时分才得以出来见了星光。

公司所在的大楼,这回也坍塌了。

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去计较经济上的损失,况且房产也并不归戴其乐所有,他只是个租客而已。

天黑,四处都是废墟,有的街道还从头到尾燃烧着大火。戴其乐叹息着坐在了矮矮的一堵砖墙上,又把空空的旅行袋放到脚旁,让杜宝荫也坐下来。

杜宝荫又累又饿,合身依靠在了戴其乐的腿上,倒是并没有抱怨哀鸣。戴其乐知道他现在一定难熬,无计可施的摸了摸他的脸,他苦笑道:“傻子,等天亮吧!天亮我们去买东西吃。”

杜宝荫无力说话,只闭上眼睛,又用手臂环住了戴其乐的一条小腿。

这两个人,像两条野狗一样,在废墟中当真是一直依偎着坐到了天明。

然后他们脏兮兮的夹着尾巴站起来,预备四处悠荡着去觅食。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废墟,忽有一辆汽车颠颠簸簸的行驶而来。车门开处,一个面熟的脑袋伸出来,扯着嗓门大喊道:“十七爷!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我们九爷正找您呢!您快上来吧!”

杜宝荫定睛一瞧,认出那是杜绍章家的汽车夫。

杜绍章对戴其乐的活动范围比较掌握,他让汽车夫去找十七爷,可是汽车夫把十七爷和戴其乐一起带回来了。

杜绍章公馆,本是座二层楼,现在已经被炸成了平房。杜绍章躲在私家的防空洞里,就看那天花板在巨响中不住震动掉灰,吓的几乎神经衰弱。为了避免被活埋的厄运,他决定立即出城避难。

当然,临走之前,要带上十七弟。十七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很可能会坐等炸弹从天而降砸到头上——如果戴其乐抛下他不管的话。

杜绍章完全不信任戴其乐。戴其乐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天津卫租界里的大流氓,典型的恶棍,并且有点儿妖里妖气的,也许是因为他当初留着一条辫子。

杜绍章见到了十七弟,心里很高兴,随即又见到了戴其乐,心里想杀人。再一看这两人公然的手拉着手,他就想一脚把他们全踹出去!

杜宝荫倒是没心没肺的,对着九哥笑。大空袭的时候九哥还想着他,九哥好。戴其乐也笑,不是觉得九哥好,是怕杜绍章这时用强,趁着混乱把自己宰了。

杜家保镖有枪,他留意过。自己一死,杜宝荫自然就落到了这位九哥手中。戴其乐不信杜绍章对杜宝荫会有一辈子的长情——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情,玩玩罢了。

杜绍章并没有戴其乐想的那么心黑手狠,至少是还没有动杀心。沉着一张脸,他把杜宝荫和戴其乐一起撵上汽车,一同去了歌乐山。出城道路损毁严重,这一车人天亮出发,下午才抵达了目的地。

杜绍章,和一般的大富豪一样,也在歌乐山建有别墅。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疾驰良久,然后这几人换乘滑竿,由强壮轿夫一直抬到了别墅门口。

杜绍章嫌杜宝荫和戴其乐肮脏,进入楼内后就用嫌恶的眼神瞪他们:“还不快去洗一洗?”

下一秒,又怒吼:“还他妈的要挤在一个浴缸里洗吗?”

戴其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万分的好脾气,杜宝荫也是个没意见的。一对鸳鸯就此两散,各自戏水去了。

杜绍章站在浴室门口,骂杜宝荫。

“我不去看望你,你就绝对不会来看望我!我还是你的兄长,你不讲情分也就算了,难道连礼节都不懂了?”

杜宝荫刚刚洗了脸刷了牙,这时光溜溜的坐在一缸温水里,用满是香皂泡沫的毛巾擦洗脖颈手臂。很惭愧的转过脸对杜绍章笑了笑,他真心实意的道歉:“九哥,对不住,是我错了。”

“长兄如父,我虽然不是你嫡亲的兄长,可凭我这般关照你,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你瞧你这个样子,麻木不仁、无情无义,我们杜家还没有出过你这样的混账东西!”

杜宝荫老老实实的点头,微笑着喃喃承认:“是,九哥教训的是。我记在心里了。”

“你看戴其乐那个德行,人不人鬼不鬼的,亏你还能和他一起混下去!真是匪夷所思!”

杜宝荫垂下头,很胆怯、又很不甘心的轻声辩解道:“他……他是太脏……洗一洗就好看了……”

杜绍章听到这里,气的笑了,随即回身反锁了房门。暗锁“咯哒”一声轻响,杜宝荫立刻慌乱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光芒,随即就暗了下去。

“九哥……我不想……”他蜷缩到了浴缸角落里,脸上居然还是笑着的,而且笑的很惭愧,仿佛是拒绝了人家的不情之请,心中不安:“我现在……我和戴其乐……我们……”

杜绍章像只要捞鱼吃的猫,摩拳擦掌的站在浴缸前,气哼哼的问道:“怎么着?你们海誓山盟了?你要为他守贞节了?”

杜宝荫欲言又止的微笑,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了,最后绯红着脸一点头:“九哥……两个人好……应该是要讲忠诚的……”

杜绍章对杜宝荫一直是欲火焚身,方才耐着性子冠冕堂皇的骂了一通,已经是憋的要喷火,这时听闻此言,终于是忍无可忍。

上前一步弯下腰,他挽起袖子,连汤带水的真把杜宝荫捞出来了。

杜宝荫水淋淋的,杜绍章把他抱在怀里,于是也一起湿漉漉了。

杜宝荫难得的耍了赖,他哭丧着脸要往地上坐:“九哥,不要……我真的不想……”

于是杜绍章就顺势把他按在了地面上。解开裤子压下去,他轻车熟路的对准位置用力一顶;而杜宝荫刚从浴缸里出来,股间水润润的,登时就被他捅开了入口。

紧蹙眉头痛哼了一声,杜宝荫渐渐的低下头去,面无表情了。

在杜家别墅的餐厅里,戴其乐见杜宝荫独自走来,就出言问道:“怎么洗了那么久?我都吃过一顿饭了。”

杜宝荫慢慢抬眼望向戴其乐,随即又迟钝的移开目光:“哦……”

戴其乐嗅到了异常气息:“你九哥呢?”

杜宝荫茫然的轻声说道:“老戴,我们走吧,我宁愿……我们去找别的地方住。”

戴其乐看到餐桌一角摆着一个玻璃盘子,里面装着些许糖果,就伸手抓了一把塞进裤兜里,然后拉住杜宝荫的手,快步向门外走去。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戴其乐一边继续做他的生意,一边在歌乐山中盖房子。做这件事时,他也有个伴侣——还是那位盛国纲先生。

盛国纲新近发了大财,不肯再在新村里住草皮房子,要盖一座能够和桂二公馆比肩的豪宅;戴其乐一方面,对于盛国纲的人品颇为鄙夷;另一方面,对于盛国纲的本事又比较欣赏。他对盖房子一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如今正好处处效仿这个榜样,在材料和人工上,还能节省许多费用。

盛国纲下手早,十月份时,便带着他那病弟弟喜迁新居。而戴其乐略晚一些,在这年的圣诞节期间,新房也竣工了。

重庆城内被炸成了火海,并不耽误歌乐山中的富人们过圣诞节。这半年里,戴其乐和杜宝荫居无定所,也算是吃了苦头,如今总算有了一处又体面又安全的好宅院,自然心花怒放。杜宝荫非常惊喜,夸赞戴其乐:“老戴,你挣了这么多钱吗?真了不起!”

戴其乐在这半年中,虽然经常风餐露宿,但是财源滚滚。站在黑漆雕花的铁制院门前,他放出目光审视了前方这座西洋式二层楼房,也是颇为自得:“我这房子比老盛的更好,防空洞的水泥板子,他家的才那么厚。”随即他抬手对杜宝荫比划了一下:“我们家的,这么厚!”

杜宝荫不知道这水泥板子要多厚才算合格,不过知道自己以后不用出去跑警报了,就十分高兴的点头附和道:“真厚。”

杜绍章也很惊讶——他知道戴其乐挣到钱了,没想到他竟然无声无息的成为了富豪。圣诞节之夜,戴其乐在新居中大请客,把盛国纲、桂二先生等生意场上的体面朋友全部请到家中,狂欢之余大开赌局,一夜输赢就在百万之上。

唯独不给杜绍章下帖子。

杜绍章怀恨在心,但是也并没有暴跳如雷。他有他的交际圈子,以政客为主,比桂二先生等人更高级一些。而在新年过后,杜绍章在一处交际酒会中见到了戴其乐,就见此人穿一身大后方少见的绛红色绸缎长袍,左手雪茄右手洋酒,前呼后拥的带着一群投机商人,得意洋洋谈笑风生,租界大流氓的尾巴尽数露了出来。

戴其乐在此之前曾经一度对杜绍章视而不见,如今忽然重新又热情起来,遥遥的向对方一举酒杯,手指上的钻戒在吊灯照耀下光芒刺目:“哈哈!杜九先生,好久不见,你好啊?”

杜绍章微微颔首:“戴老板,托你的福,我很好。”

戴其乐要打冷战似的,笑的浑身一哆嗦:“哎哟,我就爱听这个话。一家的亲戚,知道你好,我就放心了!”

杜绍章知道戴其乐不要脸,什么话都能往外说,自己却是不能陪他一起丢人的。勉强按下一口气,他铁青着脸,转身离去了。

第32章 黄金岁月

戴其乐对杜宝荫笑道:“宝贝儿,别老闷在家里啊,出去玩玩,你想上哪里逛,我陪你去!”

杜宝荫大摇其头:“我不想进城,怕空袭。”

“那我带你去桂家推牌九、打梭哈?”

“哦……我逢赌必输。”

“我们有钱,你随便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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