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了二十名侍卫:“不要让斛斯春进来,你们无论如何拦住他。”
侍卫们领命而去。我负手站在库房门口,觉出饿来。没想到我竟然从早一直忙到了日落西山而没有感到疲乏,可见我实在是兴奋的很啊。
平阳卫队们护送着车队即刻从后门出宫,我想斛斯春一定没有想到我会动手这么快,他想做高欢第二么?还差时日呢!的斛斯春果然被拦了回去,我重赏了那几名侍卫。
晚上歇息时,我突然觉得寝宫空荡起来,兆儿平日总是喜欢大喊大叫,几间屋子也挡不住他的声音。我本来是最怕吵闹的,可是兆儿的声音让我感到喜乐安宁。
还有,我想起来我今天下午既没有吃药,也没有睡觉。对预感中即将到来的动荡,我感到无比激动。
翌日清晨,我早早的起床洗漱,还没有穿戴完毕,贴身的小太监来禄进来低声告诉我,据探子报,我那支卫队凌晨时被斛斯春的军队追击,但是因为有所准备,所以并无伤亡,只是丢了一车财物。现在已经出了洛阳地界,向北而去。
我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皇宫被斛斯春派兵围住了!”
我微微笑了:“那就让他围着吧。”
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生活起居,下午的时候我试图停药,可是很快头又痛了起来,没有办法,我只好继续用药。先前太医叮嘱过我每天至多吃一丸,可是这段时间,为了抵御一次比一次剧烈的头痛,我擅自将药量加大了五倍,这些药让我得到短暂的安适。
吃完药后,仿佛跌进了十八层地狱里一样,我头晕目眩的合上了眼睛。
迷糊中我仿佛感觉到了人的碰触,我下意识的皱了下眉,以为是小飞虫。
然而人声响起来,我不悦的睁开眼睛后,眼前的情景让我吓了一跳。
斛斯春一身戎装,怒气勃发的看着我:“皇上,您可是睡醒了?”
“你要干什么?”我把被子向身上拉了拉:“谁让你进来的?”
“皇上为什么要躲着微臣?昨日皇上为什么要打开国库将财宝运往北方?”
因为天暖,所以我身上只着薄如蝉翼的亵衣,此刻对着这个大汉,令我觉得很不自在。看起来这个斛斯春是来向我问罪来了。
要是可以的话,我真应该昨天和那些铁箱一起离开这里,回我的故乡去!
斛斯春还在大声说着什么,我看着他的嘴唇不停的动着,可是说了什么,我却一点也没有听到,我还没有真正的睡醒,这时候被打扰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天知道在下午我的神经有多么的脆弱。
斛斯春似乎看出了我的茫然,他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骤然尖叫起来:“你要造反吗?来人啊!”
“请皇上即刻出宫,到靖苑行宫暂住。”
为什么要我去那个荒凉的地方去住呢?想把我与外界隔绝吗?我摇摇头:“不,朕不要去!来人啊!来禄!怀英!”
“皇上不要再徒劳的叫人了。昨日战报,高欢在商山又败,现在连音讯都没有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皇上应该知道吧?”他放肆的低下头,恶狠狠的对我说。
我像个小玩意儿一样被他捏在手中,我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很满意我惊骇的样子:“请皇上继续休息吧,明早臣来送皇上去靖苑行宫。”他松开手,我软软的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不要去靖苑,那是贵族打猎的围场,荒凉之极。他把我送到那里,无非是变相的要监禁我。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走。
在这个夜里,逃走?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可能,我不知道这宫中究竟有多少武装,我开始后悔自己的贪心,派走了所有的平阳卫队。
葛琛也不在我的身边了,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
我没有叫人,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后轻轻推开门。来禄正坐在廊上打盹儿,我把他叫起来:“来禄,去把成棠叫来。”
成棠很快就赶了来,他是葛琛的表弟,是我信的过的人。他跪在我面前:“皇上,什么事啊?”
我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向他耳语了一番,他听后神色大变,抬起头看着我:“皇上……”
“越快越好,否则——”我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他站起来迅速的出去了。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要试一试。
我脱下了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换上我在平阳王府时常穿的紫红色锦袍,然后打开柜子,将里面所有的丸药都用一块布包好。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无法正常的活下去。
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我知道宫中余下的亲军来了。我还知道,下一秒会响起令人激动的惨叫声。
事实很快就验证了我预见的正确性。在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中,血腥气透过紧闭的房门,弥漫开来。我兴奋的站起来,等了一会儿,我打开门。
在我面前的是整个被血浸红了的地面,装备精良的亲军们砍瓜切菜一样杀光了寝宫里所有的下人。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身边有外臣的眼线,可是却不知是谁,这个时候,他们会要我的命,为了自保,我只好把所有的人都杀掉。
踏着一滩滩的鲜血,我拎着那个小包袱,走向大门处。成棠牵着一匹枣红大马站在那里,表情紧张。
第8章
我向那马鞍上比量了一下,终是有些怵,成棠道:“皇上,还是坐马车吧,骑马毕竟累些。”
我犹豫了一下,走向一边停着的车。
今夜无星。
在这墨一样黑的夜色中,在成棠的带引下,我们悄悄的出了宫,向北城门走去。
据说北城门是个极为荒凉的所在,因是面向着山林的,所以虽然开了这个门,平日却很少有人往来。我们走到北城门时,守门处只有两个老兵窝在破败的城门洞里打瞌睡,成棠下马,几马鞭抽的二人跳了起来,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大队人马,他们显然呆住了。
“还不开门,不想要命了吗?”成棠跳上马,厉声喝道。
两个老兵毕生也没有见过比亭长更大的官,这时被成棠一唬,惶恐的连令牌也不敢查问,慌慌的开了城门,然后跪倒在马蹄激起的尘埃中,深深的低下头。
此时夜静更深,只听得马蹄声声,除此之外,就是偶尔一声枭鸣。
我坐在马车中,虽是一路飞跑着前进的,却是捏了一把汗。虽然我跑的够快,可是毕竟这也是近两千人的队伍,这阵子行进的顺利,可是不久斛斯春的追兵就该出发了吧。
路是崎岖的,我坐在车中,颠得骨头都在作痛。
从现在开始到回到平阳关要花多长时间,我一点也不知道。来的时候,我们走的很慢,结果用了三个月,这次逃回去,也许会快点吧。
我笔直的坐在车中,一点睡意也无。车内壁上贴着一面小镜子,我转向它,正对上自己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眼神的空洞与尖锐,让我自己都骇然了。
天亮时,队伍停了下来,士兵们埋锅造饭,我从车中出来,成棠在一边搀着我:“皇上小心,这路不平。”
早晨的空气非常之清新,鸟儿的鸣唱此起彼伏的响彻林间,朝阳的光芒照射到我苍白的脸上,我向成棠笑了笑,感觉心情很不错。离开洛阳,我是自由的了。当初为什么要来这里做皇帝呢?
我本来就应该留在塞北的平阳关,我是那里的王啊。
七天过去了。
前无阻隔,后无追兵。这一路前行顺利的让人奇怪。
我怀疑是不是宇文泰已经开始攻城,所以斛斯春无暇顾到我的下落。可是我觉着,斛斯春没有理由认真的组织抵抗,他又不是高欢,这天下本不是他的,作宇文泰的官和作高欢的官,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赶路,我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我终日坐在车中,虽是旅途劳顿,却觉得精神日渐健旺起来,每远离洛阳一里路,我就多轻松一分。
不知道葛琛他们现在是否还在关西行宫,应该也是向着北方出发了吧。好久没有见到我的兆儿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小孩子这个时候长的很快的,怕我再见到他时,他会长高一截。
成棠一直骑着马跟在我的车前,随时听着我的吩咐。这次我很感激他,若不是他,我是无法这样顺利的离开洛阳的。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一直没有靠近城镇,这日到了一个小镇,成棠对我说:“皇上,现在我们已然安全了,要不要到这个镇子上歇一晚?”
“没有关系吗?”
“没事的,这个镇子也算得上偏僻,况且没有什么驻军,怎么着也不相干的。”
“那好。”其实我很高兴可以好好休息一晚,这些天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这个镇子实在是荒凉的很,人家既少,也没有什么店面。成棠强占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那老板是个契丹人,看到骤然涌入镇子的大批官军,直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好在这些军爷也不用他来招呼,径自拿着从周围人家中捉来的鸡猪,毫不客气的自己开起伙来。
成棠把我安顿到里间的屋中,我站在当地,四处打量了一圈,失望的皱起眉头:“怎么这么脏?”
“回皇上的话,山野之中的客栈,就是这样脏的,不过臣去拿些衣服来铺到床上,将就睡一晚吧。”的我不说话了。本来我还以为我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呢,看这种情形,自然是不能够了。
晚上我喝了点粥,成棠撤下那床上的被褥,另铺上几件绵袍,打发我睡下。
我闭着眼睛,很快就进入梦乡。
朦朦胧胧的,我看到自己到了平阳关,回了王府,王府还是老样子,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干着活,可是看到我,他们竟然面无表情,没有人向我行礼。
我很奇怪,这时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姑娘磕着瓜子儿走过来倚到门旁:“殿下,您怎么才回来?克蒙儿察王子派人找您好几回了,说是要和您去打猎呢。”
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玉秀?你、你不是死了吗?”
她一扭身:“殿下说什么呢!”
我伸手要去抓她,她甩着大辫子咯咯笑着跑开:“殿下想要干什么呀?”我拔脚去追她:“玉秀别跑!让我看看你……”
我猛然坐了起来,一身的冷汗,原来只是个梦,可是回想起来,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的慌。
摸索着下了地,我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幽幽的一点光无法照亮屋子的四角。我有点害怕起来:“来人啊!”
过了半晌,一个人也没有进来。我睡意又浓起来,想要回到床上,却周身疲惫,索性俯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我迷茫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在马车中,我想一定是自己迟迟不肯醒来,成棠没有办法,只好把我直接抱到车中了吧。我揉揉眼睛坐起来:“成棠!什么时辰了?”
没有回答。
我不耐烦的掀开车帘:“成---------”下一个字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这是在哪里?
在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盔甲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四周不再是我熟悉的亲军服色,而是一群陌生的士兵。他们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他们的仇人。
我僵硬了姿势,只有撩起帘子的左手微微颤抖着:“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他们似乎都在满意的欣赏着我的惶恐。
我提高了声音再一次问:“成棠呢?我的亲军呢?”
面前的高大男人侧过身,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自动让开,我看到地上一个高级军官服色的男子扭曲的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跌跌撞撞的下了车走向地上的男人,看到他的脸后,我惊呼了一声,这竟然是成棠!
他的胸腹被刀划开,脏腑都拖到了地上,然而已经没有了血。
我猛然扭过头:“你到底是谁?”
那人居高临下的站到我面前,慢慢的摘下头盔,我一时间,竟怔住了。
他是宇文泰!
他的眉目并无变化,可是又与先前我认识的那个宇文泰全然不同了。我说不清他身上到底多了什么东西,总之他让我害怕起来。
“元修,你还记得我吧?”
他站的位置正背对着阳光,所以我无法直视他的脸,我想他也许会杀了我,因为他已经直呼我的名字了。
跋扈如高欢,也还肯叫我一声皇上。
宇文泰应该是对我没有任何顾忌了。
微微偏开头,我冷笑了一下:“当然记得,征北大将军么。”
“现在和我回洛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