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是不能对虞幼棠用强的,他舍不得。虞光廷那么一个健健康康的好小子,初经此事时还要痛的鬼哭狼嚎;而虞幼棠这样一个一捏就碎的玻璃人儿,哪里又能禁得住呢?

盛国纲那满腔欲火忽然就退了潮,同时感觉虞幼棠很虚幻,自己也像是在发梦。

第24章 大年夜

常年驻守在虞宅的人物,除了一痴一病两位光棍主子之外,那就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些许仆人。虞幼棠虽然痛恨虞光廷挥金如土,然而每逢年节的时候,他对这弟弟也还是存有几分思念之情的。

虞光廷活泼爱闹,年下只要他在家,再怎么老实也能折腾出响动来,最擅长的是腆着一张笑脸去向虞幼棠讨压岁钱——虞幼棠身为兄长,当然没有拿钱的义务,不过虞光廷没皮没脸的向他纠缠不休,他最后逃不过,总还是要在经纪上付出一些。

这些零碎喧嚣的琐事给虞宅增添了许多生命力,可惜今年虞光廷音讯全无,显然是不打算回来了。

虞幼棠对此颇觉失望,然而又无计可施,故而在大年三十的上午,他照例长睡不起,直到十一点多才睁了眼睛。

拥着棉被坐起身来,他倚着床头出神片刻,然后也没喊人,自己就披上衣服试探着下了床。刚要迈步前去洗漱,他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了一片笑语。

这在虞宅是很少见的,他忍不住临时转向走去窗前,拉长袖口在蒙雾的玻璃上拭出了一小片透明区域。

偷窥似的向外望去,他很惊奇的发现院内一片整洁,先前攀爬在廊柱上的枯藤全被扯掉了,地面上扫净了残雪,也露出了本来的青砖面目。一个十几岁大的小杂役站在秋千座位上,颤颤巍巍的往那上方支架上拴一挂鞭炮——然而脚下一晃,小杂役当场就吓的大叫了一声。

盛国纲站在一旁仰头看着,这时就抬腿踢那小子的屁股,口中大声喝道:“笨蛋,你下来!”

小杂役好像已经和盛国纲很熟络了,一边往下跳一边气喘吁吁的笑道:“这脚下乱晃,根本就站不住嘛!您先生上去也是白搭啊!”

盛国纲瞧着个子那么高,其实动作起来更灵活,抬腿就踩上了秋千板:“放你娘的屁!让你看看老子的本事!”

小杂役也是在虞宅太寂寞了,这时瞧盛国纲就像大哥一样:“您先生是属猴儿的吧?”

盛国纲高举着两只手,一边系那鞭炮一边半威胁半笑的答道:“好,你个臭小子,我让你贫,你等老子下去跟你算总账!”

小杂役一听这话,就立刻嘻嘻哈哈的撒腿跑掉了。

虞幼棠对此情景很感满意,觉着盛国纲是补上了虞光廷的缺。他想好好过一个年,不求别的,至少要有点儿人声人气,至于是谁的声,谁的气,那就管不得许多了。

盛国纲在虞宅,很不见外。

他没烦劳旁人,亲自起早扫了院子,然后偶然间逮到了那个小杂役,就拎着对方和自己出门去买烟花鞭炮;而小杂役得了一笔不菲的辛苦钱,也随他跑的分外来劲儿。

除此之外,他还买回了一沓子红地儿洒金粉的小福字,在房内几乎所有的门板窗户上都倒贴了一张,营造出了一种粗制滥造的喜气。为了让众人能和这又红又金的福字保持一致,他还出手阔绰的大派红包,哄得虞宅上下仆人全部容光焕发。

这一切都是在虞幼棠熟睡之时进行完毕的,等虞幼棠洗漱穿戴后出门之时,所见的就是一个换了天地的新世界——四处都是花红柳绿的,自己那房门外面居然还贴了一张娃娃抱鲤鱼的年画!

虞幼棠觉得眼前这副情景太可笑了——又鲜艳又恶俗,两者合在一起,最后就凑成了一个有趣!

他在午饭时间,与盛国纲相遇在了餐厅中。

盛国纲虽然在昨日出了丑,不过经过了彻夜的休整,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那种羞愧的情绪早已无影无踪。和虞幼棠相对而坐了,他先是微笑端详了对方的神情,然后主动开口道:“虞先生,你总说让我不要客气,我听了你的话,就真没客气。你这房内收拾的太素净了,没有过年的样子,我自作主张的重新布置了一番,你看着还满意吗?”

虞幼棠捧着一碗粥,因为实在是想笑,所以简直无法正视盛国纲的眼睛:“好得很。”

盛国纲见他斜着眼睛望向桌面,表情似笑非笑的,脸上又泛了点儿红晕,便不由得一边心虚一边心动:“到底好不好?我当你是自己人,你可别不好意思批评我。”

虞幼棠用小银勺缓缓搅动了碗中的稀粥,强自镇定着望向了对方:“喜气洋洋,真的是好。”

盛国纲也觉着自己这一手干得不错,如今得了褒奖,就心中得意,盯着虞幼棠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虞幼棠含笑垂下眼帘,用勺尖挑起一点米粥送进嘴里抿了一下,然后向盛国纲微微歪了脑袋,小孩子偷偷传话似的轻声答道:“我很高兴!”

盛国纲大喜,美的要死,都要乐瘫了。

饭后这二人无所事事,便去那蒸笼一般的客厅中闲坐聊天。虞幼棠手里攥着一瓶酒,三言两语的就把话题引到了虞光廷身上:“盛先生,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我家老二?”

盛国纲这才做出惊讶状:“对了,虞先生,我听说你们兄弟两个分家了?”

虞幼棠抬手按了按胸口,忽然觉着有点儿窒息,立刻连喝了几口酒:“兄弟大了,也该分家啦!”

盛国纲用手轻轻一拍面前的茶几,做老朋友掏心窝子状:“虞先生,我这人话糙理不糙——就虞二爷那种花销方法,如果没有你这做哥哥的支援,不出一年他就得要饭去!一年这都是往多里说了!前些天他被人逼着还账,拿着账单子过来请我帮忙——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能有多少面子呢?好说歹说才替他暂时顶回去了七万的欠款。这追债的刚一退下去,他就也跟着没影儿了!”

虞幼棠点点头:“原来是盛先生出手帮了忙——”随即他强咽下去了后面的道谢。

他和虞光廷已经是各立门户了,不能把麻烦再往自己身上揽。虞光廷欠了盛国纲的人情,那是虞光廷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再说盛国纲定然也没少算计自家弟弟的钱财——一群乱哄哄的狐朋狗友!

咕咚咕咚又灌了两口酒,虞幼棠往后一仰,毫无预兆的睡过去了。

虞幼棠在年夜饭前醒了过来,这时仆人把虞嘉棠也给搬运过来了。

虞嘉棠最近好像是要冬眠一般,终日只是睡不够,而且毫无攻击力,谁都不认识了。虞幼棠根本不想让他出来见人,但是大过年的,盛国纲又知道他没死,所以连藏都藏不了。

他很不愿给盛国纲留下一种满门病患的感觉,然而盛国纲显然对此毫不介意,甚至对虞嘉棠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亲热。他亲自把虞嘉棠搀到了首席坐下,然后又像逗小孩儿似的探头去问:“司令,您还认得我吗?我是国纲啊!”

虞嘉棠向前方桌沿一扑,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半分钟后他忽然直挺挺的又起来了,摇头晃脑的开始哼出了曲调。

虞幼棠很难堪的坐在一旁,看了看盛国纲,又看了看自家父亲,本是打算说两句抱歉的话,哪晓得这一眼望出去,他忽然发现盛国纲和父亲竟有几分相像!

轮廓最像,其次是鼻子,嘴唇和下巴也类似,只是虞嘉棠偏于清秀斯文,而盛国纲偏于高大威武,所以单看其中一人,决计不会联想到另一人的身上。

虞幼棠略觉吃惊,然而又不好随便开口说外人长的好像自己亲爹,只好把这发现埋在心底,随着米粥一起消化了。

年夜饭很丰盛,可惜虞幼棠胃口虚弱,吃不得;而虞嘉棠坐在首席哼了二十分钟的歌曲,然后一口东西也没吃,只是闹着要回去睡觉。虞幼棠无可奈何,只得命仆人将他带走了。

盛国纲倒是吃的痛快——他平时不注重饮食,吃不到什么好的,如今来了虞家,心情愉快,胃口大开,觉着样样都美味。虞幼棠病病歪歪的靠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怎么没有丸子?”

盛国纲咽下口中食物,抬头对着他笑:“我特地嘱咐了厨房——上次在你这儿吃的太多,从那儿往后就戒丸子了!”

虞幼棠这小半天内一直是和盛国纲谈笑风生,这时就疲惫的有些支撑不住。向对方微笑着一点头,他刚要开口说话,然而就觉着自己这身体忽然向一旁缓缓歪去——他慌忙伸手去抓手杖,然而已经晚了,他在盛国纲的惊呼声中侧身摔倒在地。

盛国纲简直受了惊,赶忙起身绕过餐桌,他手忙脚乱的把虞幼棠扶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虞幼棠脱力一般靠在对方怀里,心里也着急,可是手脚都不听使唤:“没事……”他气喘吁吁的安慰盛国纲:“有点儿累,躺一躺就好了。”

然后他就开始一口接一口的喘息起来——他拼命的要吸气,憋的脸都青了!仰起脸望向盛国纲,他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字来:“酒……给我……”

盛国纲给虞幼棠喝了一点酒——他不知道这酒的成分,只以为这是药酒。

虞幼棠的哮喘病仿佛是缓解了一点,然而喉咙和胸腔里都在嘶嘶作响,眼睛发红嘴唇泛青,两只手冰凉的攥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盛国纲以为虞幼棠是要死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托抱住虞幼棠的上身,一手拿着小酒瓶挨准了对方的嘴唇,慢慢的倾斜瓶身喂他喝酒。虞幼棠微微张着嘴,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然而眼睛还睁得很大,黑眼珠子透蓝,白眼球上现出了红细血管,又可怕又可怜的紧盯着盛国纲,眼神是一种惶惶然的哀求和依赖。

盛国纲觉着他这是在指望着自己救命——这个念头甫一生出,让他那心疼的都要碎了!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面颊去蹭对方那冰冷粘腻的额头:“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哮喘病而已,没事的!”

“不用……”虞幼棠痉挛似的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很快就会好……不用去……”

虞幼棠是久病成医的人,他说自己很快就会好,结果过了半个多小时后,他当真是缓过了这口气。

大过年的,盛国纲没有惊动仆人,悄没声息的就把虞幼棠抱回了卧房床上。

第25章 初一

大年夜里病人犯了病,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盛国纲绝不声张,只悄悄的把虞幼棠送回房中,又若无其事的命仆人撤掉饭菜,放他们自去吃喝娱乐。

轻手轻脚的关了房门,他见虞幼棠还保持着被自己所摆放成的姿态——上身仰卧在床上,两条腿却是长长的拖在地下,眼睛还睁着,倒是不那么喘的神昏力竭了,然而胸膛依旧是明显的起伏着。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方才要是真死在了面前,那自己以后就没法儿再过年了。

走上前去把手插到虞幼棠身下,他双臂用力将人抱起来重新安置妥当。虞幼棠转动着眼睛望向他,也说不得话,微微张口只是困难的呼吸。盛国纲看他这样受罪,心里十分怜惜,几乎痛苦的安慰他道:“别怕,我守着你。”

他走向床尾,先为虞幼棠脱了皮鞋,随即又转到床头,弯腰摸了摸对方的头发:“现在觉着怎么样?”

虞幼棠盯着他,哑着嗓子轻声答道:“把枕头垫高一点吧。”

盛国纲听闻此言,却是当场脱鞋上了床,并且移开枕头,自己倚靠床头挤着坐了下来。

将虞幼棠小心往上拖向自己的胸腹部,他柔声说道:“你枕着我,我比枕头更暖和。”

良久之后,虞幼棠的气息渐渐恢复了平静。

“盛先生,大过年的……”他声音极轻的开了口:“真是对不住……我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盛国纲低下头,也不敢碰他,双手只能是隔着层层衣服覆到对方的肩膀上:“你都要把我活活吓死了。”

虞幼棠缓缓阖上了眼睛,脸色也重新回复了彻底的苍白:“你看……病人就是这样的讨人嫌……”

盛国纲这回深深的弯下腰,轻轻的与虞幼棠额头相抵了:“我不嫌你,我心疼你。”

虞幼棠倒是微微的笑了一下:“一次两次的,只是怕;天长日久的,就要嫌了。”

盛国纲侧过脸,用面颊去蹭他那冷汗涔涔的前额:“你给我个天长地久的机会,你看我到底嫌不嫌。”

虞幼棠悠悠的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盛国纲想摸摸他的脸,可犹豫了半天,硬是没敢下手。

默默的舔了许久嘴唇,他忽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意?”

虞幼棠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盛国纲的手上出了汗,热气透过布料,一直传到了虞幼棠的肌肤上去。

“我的心意——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虞幼棠在他的怀中微微一点头:“知道,可是不明白。”

他是真的不明白——一个病秧子,没什么大本事,家业也败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在走下坡路,哪里还有什么招人爱的地方?

当然,如果自己能像虞光廷那么健康活泼,那还又是两说。

而盛国纲回答的也是语无伦次、答非所问:“我十八岁时就见过你——你的一只手,从那儿以后整过了八年,我才又见到了你这个人……这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虞幼棠根本没听懂盛国纲的那番解释,但是也不多问。他现在是个刚刚发病完毕的病人,神昏力竭,正好可以糊里糊涂——否则又能怎么样?盛国纲说自己八年前就见过他,可他的的确确是在几个月前才认识盛国纲的!

他和这个盛国纲根本就不熟!

午夜钟声一响,外面街上的鞭炮声遥遥的传了过来。半大的小杂役和几个年轻男仆在白天受了盛国纲的命令,这时便很兴奋跑进院内去点那烟花炮仗。盛国纲怕爆炸声骤然响起会吓着虞幼棠,就先将他向上托抱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虞幼棠本是半睡半醒的,这时候也很怯弱的把头向后仰进了盛国纲的怀中,并且紧紧闭了双眼,仿佛是很紧张的样子。

然后窗外的鞭炮声音就开了河,排山倒海的好一阵轰鸣。及至两挂一万响的鞭炮燃放殆尽之后,院里又五颜六色的窜起了焰火。玻璃窗上结了雾气,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盛国纲此刻松了手,歪着脑袋去嗅虞幼棠的头发:“我抱你到窗前去,看看外面的热闹,好不好?”

虞幼棠摇摇头,抬手指了窗子:“这不也是一样的看?”

“看不清楚。”盛国纲边说边把虞幼棠扶坐起来,然后自己伶伶俐俐的下了床。虞幼棠见他真的要把自己拦腰抱走,就笑着摇头:“你当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么?”

盛国纲当即在床边蹲下了:“你不用我也成,那我给你穿鞋吧。”

虞幼棠颤巍巍的站在玻璃窗前,盛国纲先用手掌将那水雾拭净了,随即站到后方一手搂住对方的腰身,一手护住对方的前胸,把个虞幼棠稳稳当当的禁锢在了怀里,虽然不算是抱,但也不肯让他那两条腿多承受重量。

他一直想要抱一抱虞幼棠,而且还幻想着“温香软玉抱满怀”。今天真的抱到了,却是并没有什么激情——激情蔓延开来,不复激烈,只剩下了情。

怜惜的,心爱的,感情。

院子里五光十色的热闹着,的确是好看。一时完毕后,也就到了吃饺子的时间。

饺子是一定得吃的,因为要图个吉利。盛国纲不劳仆人,亲自去餐厅端了一只大托盘回来,里面有饺子有醋,热气腾腾的好像许多雪白的小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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