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虞光廷很沮丧,长出一口气委顿了身体,当场就把彩票撕碎扔在了地上。冯希坤见状,立刻安慰他道:“这有什么,明晚我还带你来看。现在我们去吃点夜宵,然后再回去休息,好不好?”

虞光廷径自起身,没理会他。

冯希坤和虞光廷坐上汽车,一直返回到了英租界小白楼附近。冯希坤本打算找家俄国馆子随便吃上一顿,哪知刚进馆子大门,便迎面遇上了一队朋友。

他那些朋友,无非是纨绔之流,如今相见,便乱哄哄的互相取笑一番。虞光廷在这人群中消失了好几个月,人人都知道他出了事情,如今见他骤然出现,又是和冯希坤在一起,不禁要在心中暗暗嘀咕。其中有一位李公子,往日就最爱调侃这冯虞二人,还曾因此挨过虞光廷的骂,这时思忖了一下,大着胆子试探着笑问道:“哎?虞二爷,好久不见啊。怎么着?现在不和我们玩了,专跟老冯好了?”

虞光廷瞟了李公子一眼,恨不能一脚踢死他:“好久不见,你想我了?”

李公子立刻笑道:“那我哪儿敢啊!君子不夺人之美,你还是想老冯吧!”

虞光廷针锋相对的和他斗嘴:“我不想老冯,难道还想你不成?”

李公子见他来势不善,又不好多说,几乎有些下不来台;而冯希坤听了这有来言有去语的一番对话,正中下怀,立刻就把虞光廷拉扯到身前,当众从后方搂住了他的腰,又微笑着调解道:“好了,老李也没说什么,你甭追着他不放了。”

虞光廷低头看了看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随即破罐子破摔的抬头面向前方,翻了一个范围很广阔的白眼儿。

冯希坤本来只是想吃点夜宵,可是此刻他改变了主意,炫耀似的要大请客;而他的这帮朋友们虽也已经吃饱喝足,可是并不在意再去喝点好酒胡闹一夜。故而这些人一拍即合,立刻就涌出了俄国馆子,找那大饭店去了。

坐在皇宫饭店的雅间里,这些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十分快活。

酒过三巡之后,以李公子为首的话多之徒蠢蠢欲动,又拿冯虞二人开起玩笑来。虞光廷老着脸皮坐在一旁,很觉麻木;而冯希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醉醺醺的扭头吐掉口中烟卷,他忽然转身伸手,一个用力就把虞光廷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旁人哄堂大笑,纷纷表示恭喜,又让这两人喝个交杯酒。虞光廷往日在这些人中一直骄傲的很,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无论如何都成了个笑柄,索性也不要脸了,让喝就喝。冯希坤志满意得,哈哈大笑,竟是捧着他那脸蛋叭叭亲了两口。

一时席毕,虞光廷独自起身去那洗手间中小解,出来后正对着大玻璃镜子洗手,不想这李公子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身后。

李公子醉的红头涨脸,笑嘻嘻的盯着虞光廷说道:“虞二爷,我没说错吧?因为这个笑话,你原来可是没少骂过我,现在怎么样?落了个现世报!”

说完他抬手一捏虞光廷的下巴:“等以后老冯玩腻了,你就来找我吧,如何?”

虞光廷望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红脸,扬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你也配!”

李公子毫不动气,放下手嘿嘿笑道:“我把这话放在这儿,你心里有数就行。”然后他甩手一拍虞光廷的屁股,随即自顾自的且向里走且叹道:“哎,美人儿啊……”

虞光廷不好追着个撒尿的人打架,又觉着自己现在这一身皮肉并不值钱,于是就咽下这口气,转身走回去了。

第41章 暮暮朝朝

虞光廷真是要被冯希坤折磨死了。

冯希坤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狂喜之下就发疯一般,将自己这些年那单相思的痛苦全部报复到了虞光廷身上。反正现在家中无人管他,他干脆就常住在了小公馆里,昼夜的纠缠折腾虞光廷。家里仆人在撞破几次后也都有了记性,等闲不敢往这二人身边凑近,生怕看了不该看的,要挨冯希坤的斥骂。

当然,冯希坤并不是那种健壮如牛的青年,也总会有个力不能支的时候——可是他不甘心让虞光廷放闲,宁愿手嘴并用的上阵。

虞光廷是死心塌地要卖自己这一身皮肉了,平日也很少搭理冯希坤,对方要干就干,他也不反抗。可是人总有个忍受的极限,这夜他被冯希坤压在身下,真是有点忍无可忍了。

“疼……”他趴在床上,几乎恍惚的仰起头发出呻吟:“别弄了,我好疼啊……”;冯希坤大汗淋漓的亲吻着他的后颈和脊背,一只手向下探到他的股间,用两根手指抠挖那后庭穴口。他动作的很用力,手指整根插进去乱捅乱搅——好容易到手的宝贝,他恨不得把虞光廷玩死了生吞了!

翌日上午,虞光廷在日上三竿之时才醒了过来,扭头一看身边无人,就知道冯希坤大概是清早离去了。

他拖着两条腿去洗漱了,然后就下楼去吃早饭。小猫正蜷在一处窗台上晒太阳,忽然见到了他的踪影,就飞檐走壁的跳下来一路蹿到了他身边。

吃过饭后,他也在满室阳光中坐下了,捏着小猫的爪子为它剪趾甲。小猫仰面朝天的躺在他怀里,对此行为显然是很不满,喵喵叫个不休——可也只是大叫而已,并不对虞光廷乱抓乱挠。

虞光廷唠唠叨叨的低声做出安抚:“叫什么叫?臭妹妹,你把我的裤子都抓破了。”

收拾过小猫之后,虞光廷无所事事了。

今日外面那天气是非常之好,天空一碧如洗,真是显出了春日风光。虞光廷忽然很想到大街上逛一逛,便上楼去换那出门的衣裳——冯希坤给他制了许多新衣,专门腾出一间空屋来放置;而他在这四面墙全摆着西式大立柜的房间里踌躇了一下,随即打开一扇柜门,预备给自己找一套半厚料子的西装。

衣柜里除了中间挂着衣裳,下面还层层叠叠的摆放了衬衫领带等物;他在里面翻翻检检的,末了却是掏出了一只红色的热水袋。

他觉着这东西很是眼熟,不禁就盯着它思索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了——这还是他过年从医院里逃出来时,半路那家小咖啡店里的白俄伙计送给他的!

其实也不是送,不过是看他当时冻得可怜,人家借给他取暖的;没想到他离去的匆忙,竟然顺手牵羊的将其带走了!

虞光廷觉着这事儿很有趣,伶伶俐俐的将自己穿戴整齐,他夹着那只热水袋下了楼,想要把它物归原主。

小猫见他要出门,立刻竖着尾巴跟上来,且用不复锋利的爪子去扒他裤管;他今天不打算带它出门,所以轻轻巧巧的就把它踢开了。

小公馆内的司机,是位严肃无趣的中年男子。发现虞光廷要出门,他立刻就小跑着追上来说道:“虞先生您稍等,我这就去发动汽车。”

及至虞光廷上了汽车,司机背对着他又问道:“虞先生想要去哪里?”

虞光廷也说不准那家咖啡店是在哪里,只好答道:“你把汽车开到维多利亚医院,然后再从那里往火车站走。”

司机很警惕的从后视镜中瞄了虞光廷:“您去火车站干什么?”

虞光廷知道这司机是冯希坤派过来的耳目,故而也无意解释,直接冷淡答道:“你开车就是了!”

虞光廷凭借着自己这个笨方法,还真是找到了那家小咖啡店,同时发现这家店子其实离自己那处公馆只隔了两条街,步行也能走到了。

司机以为他是要吃点心,又没有陪他同吃的道理,故而就坐在汽车上不曾下来。虞光廷独自推开店门后探头一瞧,果然是看到了柜台后面的那个白俄伙计。

白俄伙计和他记忆中的形象是完全一样的——白衬衫黑长裤,打着个小领结,褐色短发梳的一丝不苟,正是个侍应的标准像。

抬头望着虞光廷,他睁大了一双灰眼睛,仿佛是很觉惊奇;而虞光廷迟疑着笑了一下,迈步走进去主动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先前来过你这里的。”

白俄伙计立刻点了头,并且在脸上露出了笑容:“记得,您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新年呢。”

虞光廷见他认得自己,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把那个大红热水袋递过去放在柜台上,他不大好意思的笑道:“我是来还这个的……当时我走的太急,忘记把它留下了。”

白俄伙计又笑了一下,两边嘴角向上翘着,笑的还挺好看。动作利落的将那热水袋卷起来,他回身不知将其掖到了什么地方,随即又转向了虞光廷:“没关系,我又不大用这东西。您要吃点什么吗?”

虞光廷本来不饿,可是眼见着店里处处整洁,且没有客人吵闹,就决定留下来坐一坐。

弯下腰望着玻璃柜台中摆放着的各式蛋糕,他下意识的将一只手插进衣兜里——却是摸了个空。

他没有钱——在冯希坤那里,他要什么冯希坤就给他买什么,可是不给他现钱。

外人都以为他被冯希坤养的多么阔绰,他自己也承认冯希坤不吝啬——然而,可是,冯希坤的的确确,就是不给他现钱。

冯希坤带他出门时,凡有花销,自然由冯希坤亲自付账;而他自己带着司机出门时,凡有花销,则是让司机来付账。

虞光廷快步跑出咖啡店,抬手连敲了车窗。

司机莫名其妙的推开了车门:“虞先生,有什么事吗?”

虞光廷理直气壮的说道:“给我二十块钱,我要买东西吃。”司机不再说话了,掏出皮夹数了二十块钱递给他。

虞光廷这回转身又跑回咖啡店,要了一块蛋糕和一杯咖啡,然后挑了一处距离柜台较近的位子坐下了。

端起热咖啡喝了一口,他问白俄伙计道:“这店是你的吗?”

白俄伙计把胳膊肘支在洁净晶亮的柜台上,望着他含笑答道:“不是,是我舅舅的。”

虞光廷想了想:“你这中国话说的真好。”

白俄伙计打量着虞光廷,一点儿也摸不清对方的路数,只是觉着他像一只羽毛美丽的小鸟:“我很小就来到中国,俄国话都不大会讲了。”

虞光廷环顾四周:“上午没什么客人啊。”

“嗯,总要到晚饭时候,人才能多起来。”

虞光廷没话说了。

喝光最后一口咖啡,他转而去用勺子挖那奶油蛋糕吃——不想白俄伙计忽然走过来,把他的咖啡杯子端走了。

片刻之后,白俄伙计把重新倒满热咖啡的杯子端了回来,且又送上了一碟子酥糖。虞光廷仰起脸来望向他,结果就见到了一张很和善的笑脸。

“这个不要钱。”对方微笑着轻声解释,随即转身站回了柜台后面。

虞光廷感觉这人对自己很好,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俄伙计再一次把胳膊肘支在了柜台上,态度像天下所有的侍应一样和蔼可亲:“萨沙。”

然后他又补充着问了一句:“请问您贵姓?”

虞光廷将一块酥糖塞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答道:“虞,虞光廷。”

虞光廷在这家生意冷清的咖啡店里吃了许多甜食,离开的时候几乎都被齁着了。

虽然白俄伙计很沉默寡言,但是总比小猫健谈。虞光廷和他闲聊许久,心情倒是还好了一些,决定趁着天气晴暖,再继续游玩一番。

他让司机把自己送去了劝业场一带,十分悠然的逛了一下午,末了在那洋行里买了一只价值三千英镑的手表。邻近傍晚之时,他也累了,可是不打算回家休息,还想要去起士林吃一顿晚饭。

汽车沿着大道驶进德租界中街,在起士林对面的光陆电影院附近找地方停下了,虞光廷带着他的新手表,刚要推门下车,然而车门开了一道缝,他却又骤然停止了动作。

他看见起士林门口停了一辆汽车,车门大开着,盛国纲站在一旁,双手插兜做等待状,而另有一人探身下车,赫然却是金光耀。

金光耀下车后自己扯了扯西装袖口,然后转身弯腰把一只手伸向车内——这回又过了片刻,他从里面搀扶拉扯出一名长袍打扮的青年,正是虞幼棠!

虞光廷眼睁睁的望着虞幼棠,发现他哥哥仿佛是瘦了一点——也可能是天暖,衣裳减薄的缘故。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盛国纲。盛国纲还是老样子,满面春风的一边说话一边向内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司机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景,见虞光廷要下不下的不肯行动,就回头提醒了一声:“虞先生,您不是要去起士林吃晚饭么?”

虞光廷失魂落魄的重新关好车门:“我……我又不想吃了,还是回家吧。”

司机浑不在意的发动了汽车,绝尘而去。

第42章 一顿饭

金光耀,因为曾经在盛国纲那里挨过一个嘴巴,所以一度怀恨在心,派人去将对方的一处场子砸了个稀巴烂。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再没和这人生过关系,天长日久的,也就把那仇恨淡忘了。

在收到了盛国纲送来的两封请柬、又接到了对方亲自打来的三个电话之后,他迫不得已的偕同虞幼棠前来赴宴。此刻坐在餐馆雅间里,他一头雾水的瞄着盛国纲,满心的莫名其妙,同时又提防着对方掏坏。

盛国纲倒是热情洋溢的,他选择了一处和虞幼棠相距较近的位子坐下了,满面笑容的对着二人分别一点头:“金先生,虞先生,早就想请你们出来吃顿便饭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是愿望达成,鄙人真是高兴的很啊!”

金光耀对他不客气:“什么意思?”

盛国纲毫不见怪,开口笑道:“金先生别多心,我没别的企图,只是先前和您有过一场误会,所以一直想要把这个结解开;仅此而已,哈哈。”然后他飞快的扫了虞幼棠一眼。

虞幼棠今天穿着一身翠蓝长袍,进门后就挨着金光耀落座了,此刻他沉默着垂下眼帘,嘴角噙着一点儿心不在焉的笑意。

方才路上盛国纲碍着金光耀在场,没敢特别的恭维虞幼棠,一直正正经经的,只是抽空向他递过两个眼神,也不晓得他有没有收到。

“也算不得什么误会。”金光耀微微侧身,一边给西崽让地方上菜,一边大模大样的回答道:“不就是一个嘴巴的事儿么!”

盛国纲微笑着掏出烟盒,还未打开,哪晓得金光耀一眼瞧见了,立刻出言阻拦道:“你别抽烟,他肺不好!”

盛国纲赶忙收回烟盒,又抓住时机对虞幼棠笑着致歉:“虞先生,对不住,我疏忽了。”

虞幼棠这一路都没大说话,这时才很和气摇头一笑:“没什么,是他太小心了。”

盛国纲含笑咂摸着方才那几句话,发现面前这二位的确是交情匪浅,提起对方就是一个“他”字,连个称呼都不带。

盛国纲照例是让侍应把菜肴一起上齐了,然后就关闭房门,以便能够自由谈话,不受干扰。

“当时我实在是做得不对。”他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自责下去:“金先生,你我年龄相仿,我有话就向你开诚布公的说了——那天,我的确是不认识你,所以你一发火,我这边就忍不住动了手。后来我知道了您是金老爷子的大侄儿,那可真是后悔透了。所以你派人砸了我的场子,我一点儿都不生气,因为这是我活该嘛!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我有心和你做个朋友,就不知道你金先生肯不肯赏这个面子啦!”

金光耀把胳膊肘支在桌沿上,正叼着果汁杯子里的吸管喝果汁,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抬头冷笑了一声:“盛先生,你这也太谦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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