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盛国纲连连摇头:“金先生此言差矣,鄙人这都是肺腑之言,并非谦逊啊!”

金光耀还是觉着盛国纲这人虚伪的可笑,刚要再刺他两句,哪知忽然腿上有了触感,却是虞幼棠在桌子下面轻轻的踢了他。

于是他就咽下那一篇冷嘲热讽,低头又叼住了吸管。

盛国纲觉得自己对金光耀已经敷衍的够可以了,这才安安心心的转向了虞幼棠。说话之前他先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情,以免一个不慎,再出乖露丑。

“虞先生最近身体怎么样?”他盯着虞幼棠微笑问道.

虞幼棠似笑非笑的转向他,盯着他的眼睛只答出了两个字:“还好。”

盛国纲情不自禁的就放轻了声音,仿佛怕吓着谁似的说道:“春天虽然暖和,可是反倒爱犯旧病,你要多穿衣服,别受了寒。”

这话一出,金光耀立刻就抬起了头,很觉奇异的看向了盛国纲。

虞幼棠也觉察出来了,立刻以一种开朗的语气笑道:“多谢关怀,盛先生真是个细心的人。现在这种天气——”他抬手一拍金光耀的手臂:“金哥都换上单衣了,我这里还穿着夹袍,其实白天也觉着热,可就像盛先生说的那样,只怕早晚温度降低,会受了寒啊!”

盛国纲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有点失态,也赶忙接着话茬补救:“的确的确,早晚还是冷。”然后又面向了金光耀:“金先生身体好,穿的这样单薄。”

金光耀觉得盛国纲这人说话太没水平了,叉起一块罐焖牛肉送进嘴里,他一边嚼一边答道:“嗯,我吃得多,身体好。”

三人把这顿饭吃成了一盘散沙。

盛国纲想和金光耀说话,可是金光耀不大理他;他不想和虞幼棠说话,因为知道只要虞幼棠一做回答,自己那声音必然会立刻温柔的不成样子。

于是他和金光耀开始对着大吃起来。

虞幼棠冷眼旁观着这二位,发现这两人好像猪吃食一样埋头大嚼,一点感情都不带的狼吞虎咽着。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毫无食欲,并且觉得眼前这幅场景十分诡异。

盛国纲厚着脸皮把自己同金光耀请过来,定然会是有个目的。要说是想与金光耀讲和,那不该是这样知难而退的讲了两句就作罢;要说不是想与金光耀讲和,那又是图个什么呢?

虞幼棠坐在两头猪中间,很觉困惑。

金光耀先吃饱了。

直起腰用餐巾擦了擦嘴,他强忍着憋回去了一个饱嗝儿。在桌下摸索着抓住了虞幼棠的手,他轻轻的捏了一下,打算带着对方回家去。

盛国纲这时也抬起了头,满嘴汤汁:“金先生……吃好了吗?”

金光耀到了现在,心情平和,对盛国纲的态度从怀恨转为了蔑视:“吃好了,多谢你这一场款待,改天我回请啊!”

盛国纲抬腕看了看手表:“还早呢,金先生虞先生再坐坐?”

金光耀看看窗外:“不啦,天都要黑了。再说幼棠坐久了也累。”

盛国纲舔了舔嘴唇,刚要继续说话,不想此刻雅间房门“轰”的一声被人撞开,一名青年气喘吁吁的堵在门口,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侄少爷,不好了……老、老爷出事了!”

金光耀登时起身转向了他:“什么?”

青年也不知是跑了多远的路,此时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一口接一口的大喘不止:“国民饭店门口……老爷出、出事了!”他自己用手指头点了胸口,挣了命的要把话说完全:“两、两枪,已经送了医院,您快去瞧、瞧瞧吧!”

金光耀那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下意识的拔腿就要走,然而脚刚抬起来,他忽然想到身后还有个虞幼棠。

他想要把虞幼棠一起带走,可又怕此行一去会有危险,瞬间的思忖过后,他回头匆匆吩咐道:“幼棠,你自己叫汽车回家,回去后不用等我!”

然后他一头冲向门外,咚咚咚的狂奔而走。

第43章 一夜

在金光耀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虞幼棠也随之站了起来——不过他知道金光耀现在心急如焚,自己绝追不上他,所以腿上虽然运了力气,却是并没有迈步。

金光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自知对方是依靠不上了,只得重新坐回原位,转向了盛国纲。

“这真是——”他很担忧的望着对方,话没说完,只急促的叹了口气。

盛国纲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面孔。匆匆的拉起餐巾擦净嘴上的酱汁,他起身走到窗前探头一望,只见金光耀的汽车横冲直撞的绝尘而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他回头盯住了虞幼棠的背影,飞快的微微一笑。

这回他在虞幼棠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前倾身体很诚恳的安慰道:“金老爷子是个厉害人物,未必就会真着了道,况且他已经进了医院,纵算是受了伤也能得到救治啊。”

说到这里他暗暗动了动手指,想要拍拍虞幼棠,可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下手,最后就只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汗。

虞幼棠此刻面白如雪,勉强还算气定神闲:“你说的有道理,我急也是白急。”

盛国纲这回终于出击,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对方一只手:“再说金先生已经去了,你也不需要再急了,是不是?”

虞幼棠听了这话,隐隐感觉不大吉利,可他现在落了单,自然不能去挑这个理。轻轻的喟叹了一声,他伸手在身边摸了两下,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带手杖出门,便按着桌沿想要起身:“唉,那我还是回家去等着吧!”

盛国纲连忙起身搀扶了他:“虞先生,你听我的,不要贸然回金先生那里。金老爷子一出事,金家上下都不安全,你到我家里先住一夜,明早我去打探情况,要是太平无事了,我再送你回金公馆,好不好?”

虞幼棠深以为然的一点头,又扭头望着盛国纲说道:“盛先生,抱歉得很,我要给你添麻烦了。”

盛国纲这时就悄悄的探过头去,在虞幼棠的气息中低声答道:“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虞幼棠扶着盛国纲下楼出门,乘坐汽车一路到了盛公馆。

下车之后他便是越走越慢,及至进入楼内,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眼望前方轻轻的说了一句:“盛先生,我累了。”

盛国纲一直是搀着他的,所以就感觉这话来的很突兀:“累?那我们先——”

话说到这里,他忽见虞幼棠猛然向前一倾,随即就摇晃着坐了下去——幸而一条手臂是被他握着的,所以还不至于彻底跌倒。

他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把虞幼棠抱了起来,这回也来不及上楼了,他就近把人送去了客厅的长沙发上。

虞幼棠的神志倒是清楚,东倒西歪的瘫在沙发中,他还很冷静的轻声安慰盛国纲:“我没事,就是累了,你不要怕。”

盛国纲怎么不怕?他觉着眼下的虞幼棠很有一点要犯病的征兆——就像大年夜那样,白眼球充血,黑眼珠泛蓝,简直偏于恐怖!

蹲在沙发前拉住对方的手,他压抑住心中的隐忧,很温和的出声附和道:“我知道,今天在饭店里坐了那么久,肯定是累坏了。你闭上眼睛睡一睡,缓过这股子疲劳就好啦。”然后他起身弯下腰去:“我抱你上楼,到卧室床上去睡。”

虞幼棠这回却是摇了头:“盛先生,不必。”他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声音越来越轻:“我心里有事,躺不住啊。”

盛国纲知道他是担心金光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家两个有交情嘛!

于是他把虞幼棠的身体扶正了,然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静静的守着对方。

盛国纲所预计的今夜,本来不该是这样子的。

他承认自己对虞幼棠是有欲望,这欲望包括了精神和肉体的两方面。他已经在私下里多次臆想过对方的裸体——没见过,只能自行的想象。

雪白的,柔软的,温热的,芬芳的……

其实此刻,他就满可以一窥真相了;不过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他下不了手,虞幼棠那边却是冷不防的抬起手,毫无目的的向他凌空抓了一下:“盛先生!”

盛国纲立刻把自己的手送上去让他握住:“我在这里。”

虞幼棠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这时就转过头来睁眼望向了他,同时气若游丝的苦笑道:“我真是担心他啊。”

盛国纲看他气色不那样凶险了,这才渐渐的安下心来:“金先生也是个很有本领的人,不会轻易出事的。”

虞幼棠紧紧抓住了盛国纲的手:“我现在觉着好些了,劳驾你把我送回金家去吧。我在那里等着他,心里还安宁一些。”

盛国纲听闻此言,当即答道:“你现在觉得好些,可是路上一经颠簸,到时就又要坏回去了。”然后他向虞幼棠凑近过去,抬手揽住了对方的肩膀:“金先生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妥当,你就安心的留下来吧。”

虞幼棠这回放开了他的手,自己笑了一下:“是,我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盛国纲顺势拍上了他的大腿,凝视着虞幼棠的侧影微笑:“若是金先生那边这一阵子都不太平,你就长住在我这里好了。你知道我的感情,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有个机会能对你好。”

虞幼棠那脸上闪过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他低头把盛国纲搭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扳开,然后疲惫不堪的向后一仰:“唉,唉,我心里这样难过,你还和我开这些打情骂俏的玩笑。”

盛国纲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答复,下意识的就要辩解:“这可不是玩笑话……”

虞幼棠没等他说完便扭过头来,做警告似的伸手向他指了指——然而脸上又带着微笑,仿佛并不是真的动气。

“还说?”他轻声细气的,嗓子还有点儿哑,然而言语中的腔调却是很足。

盛国纲不假思索的就摇了头:“不说了。”

虞幼棠这回是真笑了。那只手无力的落下来,他闭上眼睛向后一靠,有气无力的下了命令:“去,给我拿点酒过来吧。”

虞幼棠端着一杯樱桃白兰地,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心里都快急出火来了。

尽管金茂生一直不待见他,可在他这一边,是真心的希望金茂生能够长命百岁。

金茂生连着金光耀,金光耀连着他虞幼棠。只要金茂生在,金光耀自然威风,而他也能跟着有了靠山。

可金茂生要是一朝没了……

虞幼棠咽下了最后一口酒,然后抄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后背上有了分量,那是盛国纲的手臂;紧接着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儿温暖的笑意:“酒桶。”

虞幼棠,因为实在是笑不出来了,所以先把玻璃杯沿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然后才眼望前方,喟叹着答道:“唉,小气鬼,我不过喝了你半瓶酒而已。”

虞幼棠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夜的酒。

他不困,满心装着一个金光耀,一颗心不时的就要狂跳一阵。盛国纲守在他身边,屡次想要扶他上楼去睡觉,他当然是执意不肯。

及至到了临近凌晨的时候,他实在是觉着自己快要死了,这才放下酒杯,向后靠进了沙发里。在闭上眼睛之前,他忽然看到盛国纲作势欲起,便特意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我有点不舒服。”他低声说道:“你坐在这里,不要走。”

盛国纲见他这样依赖自己,不禁十分心软,当即柔声答道:“我不走,我去拿一条毯子来给你盖上。”

虞幼棠睡了约有一个小时,其间还做了个噩梦,梦见金光耀在午夜的大街上,被乱枪打死了。

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满头冷汗的骤然睁开了眼睛,结果迎面却是看到了盛国纲。

两人都吓了一跳。盛国纲是没料到虞幼棠会毫无预兆的醒来;而虞幼棠惊愕的瞪着盛国纲,不晓得他这样对自己审视了多久。

后来还是盛国纲主动开了口,并且一边说话一边抬手,为虞幼棠拭去了额角上的一点冷汗:“睡醒了?”

虞幼棠挣扎着坐起身来,又将滑落到腿上的毛毯掀开:“天亮了,送我回金公馆吧。”

盛国纲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一夜,不过要是时光可以倒流的话,大概仍旧是错过。好在局面已经打开,以后定能有更多的机会。他希望两人能够有一个好的开始,有善始才有善终。

“好,我送你回去。”他伸手去搀扶了虞幼棠:“希望金家平安。看你这一夜心神不宁的,我真是心疼。”

虞幼棠没搭这个话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就觉着自己浑身无一处不难受——此刻他迫切需要大量的鸦片酊!

不过和鸦片酊相比起来,显然是金光耀更为重要一些。所以他强打精神走出盛家,在盛国纲的陪同之下乘上汽车,直奔金公馆而去了。

第44章 重立门户

虞幼棠在盛国纲的陪同下,回到了金公馆。

进门时他已经虚弱到了神思恍惚的程度,而金家仆人见他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的一迎而上:“虞大爷您可回来了,这边找您都要找疯了!”

虞幼棠见这些人面目还算如常,心中就稍稍安定了一点:“金哥怎么样了?你家老爷子呢?”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