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感情的凝视了对方片刻,然后把目光移开了。
奋力的欠身拍打了床头电铃,进门的却是阮明志。
阮明志打开了房内电灯,难得温柔的对着虞幼棠笑了笑:“醒了?”
虞幼棠面对着他侧躺了,不由自主的就要蜷缩起来。
“明志……”他轻声诉苦道:“我头疼,胃疼,全身的关节都又冷又疼……给我一点酒吧。”
阮明志问他:“你不想活啦?”
虞幼棠叹了一口气:“那给我一点鸦片酊吧……”
阮明志弯腰用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结果抹了满手的冷汗。
“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给你鸦片酊,你怎么用?”
虞幼棠无法自制的流下眼泪——并非由于悲伤,他只是犯瘾了而已。
往日他酒不离手,从来没有瘾发的机会,也不会让人意识到他其实是个瘾君子;可是今天不成了,今天他要原形毕露了。
“明志……”他极力低头抬手,想要遮挡住自己的面孔:“家里不是一直存着一点烟膏?行李箱子里有烟具,你拿过来,我用那个也行。”
阮明志不情愿去:“你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干脆就把那东西戒掉了呢?”
虞幼棠这边痛苦的都要忍无可忍了,哪有闲心听他讲这些不切实际的道理?爆发似的猛然坐起来,他恶狠狠的对着阮明志怒吼道:“快去!!”
阮明志从没见他显露过这样暴躁的嘴脸,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找烟膏烟具。而虞光廷在同时被震醒了,睁开眼睛就见他哥哥沉重倒下,砸的那弹簧床垫向下一沉。
虞幼棠迁来天津之时,所带的行李很是杂乱;阮明志跑进储物间发了疯似的翻找,好容易才把那烟具烟膏从箱子里掏了出来——虞家是常备这些东西的,因为有病人,而鸦片作为治标的药物,实在是最好不过的。
端着那一套什物跑回卧室,他慌里慌张的将其摆在床头,然后就傻了眼。
“我不会烧这玩意啊!”他蹲在床前,望着虞幼棠说道。
虞幼棠涕泪横流,身体隐隐的有些抽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我、我……”他半死不活的答道:“我也不会……”
这时虞光廷看明白了,就起身爬过虞幼棠凑过来,很响亮的答道:“我会!”
虞光廷这话不亚于一剂强心针,然而虞幼棠和阮明志听在耳中,却是统一的想道:“正经本事没有,专学这些没有用的胡闹东西!”
虞光廷烧得了烟泡,把烟枪也都摆好了:“哥,来吧。”
虞幼棠往日最怕烟枪,总觉着这东西能够杀人;不过此刻他也无心多想了,蠕动着就要向烟具靠近——他身体无力,虞光廷见他在床上一拱一拱的,丝毫不能前进,就把那烟枪向他挪近了一些:“你吸就可以了。”
然而虞幼棠连吸鸦片烟的本事都没有了——他甚至连呼吸都要随之中止。虞光廷见状,只得自己趴下来歪着脑袋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缓缓的喷到了虞幼棠脸上。阮明志旁观到现在,忍不住问道:“这也有用吗?”
虞光廷觉得对方十分无知:“当然有用!”然后他又吸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凑到虞幼棠脸上,很均匀的吐出了一股子烟。
阮明志又问:“那……你这么会弄鸦片烟,是不是也有瘾头啊?”
虞光廷一摆手:“我要有瘾,早就有了!不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对这东西一直是瘾不起来!”
阮明志弯腰看着虞光廷吞云吐雾,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虞光廷喷了许久的烟,终于让虞幼棠镇定下来了。
他难得能为哥哥做出贡献,如今就很是得意。大模大样的让阮明志把烟具端走,他四仰八叉的仰卧在虞幼棠身边,忽然感到饿了。
第73章 窥视
阮明志不想让虞幼棠死掉,所以防贼一样的看守着他,滴酒不许他沾。虞幼棠十分痛苦,借故跑去了金公馆,半路又从药店里买来几瓶鸦片酊,准备到金家另起炉灶重新开张——哪知他刚到金公馆,金光耀就一瘸一拐的迎了上来,很关怀的问道:“听说你喝酒喝的胃都出了血?”
虞幼棠大吃一惊:“没、没有啊!”
金光耀很紧张的说道:“你家里那个阮医生刚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你现在很不听话,胃都要喝烂了,还不肯戒酒。”
虞幼棠心中暗叫不好,恨不能折回去把阮明志痛打一顿。
生活中没有了掺入鸦片酊的白兰地,虞幼棠总是感觉身边空落落的,很不安全。无所适从的找地方坐下了,他六神无主的眼望前方,不由自主的就要出神。
这时金光耀站在他面前问道:“还没把那个败家子送走吗?”
虞幼棠心知北平老宅有如一座空城一般,除了几名看房子的老仆之外再无旁人,简直无法居住——可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得敷衍答道:“现在冯希坤还是一直在找老二的麻烦,我等过了这阵风头之后再送他走。”
金光耀对着他大皱眉头:“我看你现在对他可是越来越关照了!怎么?要讲兄弟感情了?”
虞幼棠茫茫然的咽了口唾沫:“没有,只是不想再生事端罢了。”
金光耀又问:“你听说了吗?盛国纲和马荣生打起来了!”
虞幼棠认为这实在是个大新闻,不过他现在心不在焉的,注意力全然不能集中,所以就只“哦”了一声。
惶惑的在金家枯坐片刻,虞幼棠起身告辞,说是不舒服,要回家歇着去。
其实他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心里空虚。进入家门后他依旧是无所适从,在楼下各房间中游荡了一圈,他忽然大声喊叫起来:“老二!”
有仆人告诉他道:“二爷还在楼上睡午觉呢。”
虞幼棠上楼,进了虞光廷的卧室。
此时是下午两三点钟,虞光廷并没有像仆人所说的那样大睡不醒。穿着衬衫短裤坐在床上,他正一边吃苹果一边逗小猫。见他哥哥进来了,他把苹果叼在嘴里,又将猫转向门口抱在怀里,捏起一只猫爪子摇了摇:“哈喽——”
还没有“喽”完,他那口水就向下一直流到了猫脑袋上。
虞幼棠没理会,急匆匆的吩咐道:“别吃了,过来给我烧烟!”
虞光廷答应一声,急急忙忙的把那个苹果取下来又啃了几口,然后坐起来转头四顾:“咦?我的裤子呢?”
此时正是六月天,所以虞幼棠就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不穿裤子还能冻死你吗?”
虞光廷放开小猫一撅嘴,把两只赤脚伸下去找到了拖鞋。
虞光廷蓬着一头短发,上了虞幼棠的床。
他蹲在虞幼棠的身旁,拿着烟签子挑了烟膏小心烧制;待到烟泡攒的足够多了,他才舒舒服服的趴下来,自己先歪着脑袋吸一口,然后在凑到虞幼棠脸上,气息轻柔的喷出烟去。
虞幼棠在带着苹果气息的烟雾中呼吸良久,渐渐觉着自己那情绪又平复稳定下来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双方近距离相对的感觉,甚至由此对接吻都没了兴趣;不过虞光廷还是与众不同的,他一直觉着这个废物弟弟干净可爱。
虞光廷喷出最后一口烟,而后推开烟盘子,觉着自己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这感觉让他很得意。侧身探头枕了虞幼棠的肩膀,他伸手拍拍哥哥的胸膛,心满意足的说道:“睡觉!”
虞幼棠闭着眼睛训斥道:“你不要压着我!”
虞光廷终日寂寞,和阮明志又谈不拢,这时就想和哥哥撒撒娇。可惜虞光廷是落花有意,虞幼棠却是流水无情——真要有这亲昵的心思,那他还不如去找阮明志。嫡亲的兄弟两个这样胡闹,不肉麻么?
最后虞光廷被活活的赶出了房去——他很觉无趣,嘟嘟囔囔的回到自己房中继续午睡去了。
替下他的是阮明志。
虞幼棠现在神智清明,见了阮明志就笑道:“你这长舌头的,还学会往金家打电话了?”
阮明志虽然不是什么伶俐人物,可是随着虞幼棠久了,不知不觉的也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他留神看了虞幼棠这个态度,就知道对方不是真恼——不但不恼,好像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喜意。
于是他掏心窝子的、很不得人心的说了一句实话:“我想我妈了。”
虞幼棠一愣,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
阮明志坐在床边,很严肃的伸手去解虞幼棠的衬衫领扣:“在天津这里也没什么人对我好,回南京我那个爹又要打人;我妈对我倒是很不错的,可惜也不能相见。”然后他俯下身去嗅了嗅虞幼棠的颈窝:“唉,我很寂寞啊。”
虞幼棠抬手搭在了对方的后脖颈上,一边抚摸着粗糙的发根一边心中暗想:“这傻小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虞光廷睡的太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眠。
他坐起来去逗小猫,然而小猫怏怏的,并不肯理会他。他穷极无聊,只好找到裤子穿了上,决定去求求虞幼棠,让他出门逛一逛。
二楼是主人休息之所,仆人不经召唤从不上来。虞光廷懒洋洋的走过空荡走廊,最后停在了虞幼棠的卧室门前。
房门并没有被关严,他刚要抬手敲上一敲,可随即却是听到了异样声息。
他心中一动,屏住呼吸从门缝中向内望去,结果就见他哥哥衣衫半退的仰卧在床上,而那阮明志俯下身,正在气喘吁吁的遍体亲吻爱抚对方。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先还以为是虞幼棠失了知觉,而阮明志狗胆包了天;然而在下一秒,那虞幼棠忽然瑟缩了一下,并且还低低的笑了一声。
虞光廷睁大眼睛窥视片刻,末了就心惊胆战的小心退去,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此地。
他觉着自己是发现了一桩大奇闻,同时又很觉不可思议,没想到他那病秧子哥哥竟然还有这种心思——他以为虞幼棠的爱好就只是喝酒、吃药、睡觉呢!
他对一切世事都不明了,只是精通床上学问。搂着他的小猫躺下来,他暗自忖度道:“从表面上看,倒是看不出他们之间还有着这种关系,可见这还是个秘密!不知道他们进行到了何等程度——嘻,他身体那么弱不禁风,阮医生又那么粗手粗脚的,他们两个是谁上谁下呢?”
虞光廷兴奋起来。他那肚子是装不住秘密的,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万万不能拿出去乱讲,故而只得低头掀起一只小小的猫耳朵,把嘴巴凑过去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通。末了又总结陈词道:“妹妹,你看他还骂我呢,其实不也是偷偷在家做了这种事情?他可真是的,道貌岸然!”
小猫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对他那话显然是毫无兴趣。
第74章 反目
因为冯希坤被冯老爷关在家里面壁思过,所以在接下来的时日中,虞家门口一直十分太平。
虞光廷穷极无聊,向虞幼棠发出请求:“哥,我想出门去看个朋友。”
虞幼棠在没有酒喝的日子里,总是茫然而又偏于神经质的:“朋友?狐朋狗友?”
虞光廷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他是个咖啡店里的伙计,没有钱,不是先前的那种朋友。”
虞幼棠点点头:“哦,不许去。”
虞光廷几乎生气了,高声反问道:“为什么呀?”
虞幼棠发现他对自己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虞光廷气哼哼的扭头走开,嘴里咕哝道:“只许你玩,不许我玩!”走到一半他转身又折了回来,搂住虞幼棠左右摇晃:“哥……你就让我出去吧!我真的只是去看朋友,不是坏朋友……不信你让人跟着我……”
虞幼棠当场就被他摇瘫了。而虞光廷灵机一动,忽然效仿起了自己那仙去的老父,开始一边哀求一边拖着虞幼棠满房里乱转。
半小时后,虞光廷打扮的平头正脸的,被两名保镖夹着乘车出门了。
他顺顺利利的抵达了那家白俄咖啡店。进门后,不出意外的,正看见萨沙在擦桌子拖地。
萨沙是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了,已经很笃定的以为他是失了踪;故而如今骤然相会,就乐的不能自已,扶着拖布对他发笑。虞光廷见他把头发剃短了,瞧着更显清爽,也很觉满意:“你忙你的,我不急,一会儿有话和你说呢!”
萨沙一听这话,就开动马达似的迅速打扫了卫生,又风车似的一路转到后厨,给虞光廷端出了饮料零食。虞光廷这时倒是忽然心思细腻起来:“你舅舅在吗?”
萨沙摇摇头——舅舅在的时候,他可不敢这么痛快的请虞光廷吃东西。
虞光廷环顾四周,见店里还有几位客人,就向萨沙招了招手,且压低声音说道:“我回家啦,现在和我哥住在一起。”
这消息很让萨沙高兴,于是他就对着虞光廷咧嘴一笑,顺便把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真好。”
虞光廷继续笑道:“现在我的日子好过多了,不过我哥不大让我出门,我这一阵子可能都不能常来看你了!”
萨沙知道他舅舅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故而就大着胆子偷了懒,也拉开一把椅子在虞光廷对面坐下了:“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