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愚园路的一处私人公馆,他是离了集中营了。对于新职务,他并不是很满意;然而想到集中营内不时出现的秋城寺,他也就不敢再挑三拣四。
抄起电话,他拨了自家的号码,然后静等了许久,果然无人接听。
他满意的挂断,心想这小傻瓜的确是很听话。听话就好。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他坐直了身体。
林秘书推门走了进来。他这几年一直跟着沈静,一路从集中营到了这掩人耳目、不见天日的特工分部。沈静的名衔依旧是主任,他也依旧还是做秘书。他非常的忠心耿耿,昨晚和新太太在公园里游湖时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顾理初,立刻连船也不坐了,上岸便去向沈静通风报信。
“沈主任,出事儿了。”他愁眉苦脸的汇报。
“怎么?人又跟丢了?”
“不是,是咱们的汽车让人给抢了!”
沈静听了,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放你妈的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抢这儿的车?”
林秘书苦着脸道:“是小张刚回来说的,他把车停到路边,不过是过街去买包烟的功夫,汽车就被人开走了。”
沈静站起来:“知道是谁干的吗?”
“都说是荣华公司那帮人做的。他们专好干这个。”
原来这荣华公司虽然顶了个公司的名号,其实本质上是家大赌场,又暗地里做些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生财。老板名叫潘世强,也是个有名有势的大流氓。
沈静皱眉想了想:“潘世强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无赖。我犯不上同他打交道。他大概不知道这车是咱们的,你和小张去同他讲明白了,他若是识相,自然该把车还回来。”
林秘书听了这话,立刻领命而去。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进来:“沈主任,08室内的那个学生好像要不行了,赵课长让我来问您这人还有没有用,没用的话就拖出去处理掉。”
沈静坐回椅子上,不耐烦的摇摇手:“让老赵也停停手,全打死了,到哪里去再找线索?”说到这里他又站起来:“我亲自去一趟,老赵太笨!”
08室处于这座公馆的地下,从一楼的一道暗门进去,向下走上几十阶青砖台阶,便见了一片广阔天地,四壁都是水泥抹平了的,天棚上吊了长长一溜电灯泡,不分昼夜的照耀着。因为只在东北角有一个通气口,所以这里面空气极其污浊,是一种成分很复杂的恶臭。
沈静堵着鼻子走去了08室。所谓“室”者,不过是用板壁隔出来的一间间小屋而已。也没有门,只挂了个肮脏的破布帘子。
赵课长见他来了,刚忙放下手中的鞭子,一头大汗的笑道:“主任,您来了?我刚派人去您那里请示呢,这个打不死的小瘪三死活就是不肯松口,我看留着他也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沈静看了看那个被钉在刑桩上的血色人形,不禁叹气:“用水给他冲干净了。然后让他清醒清醒。”
一桶水泼过去,垂死的青年又微微的睁开了眼睛,看见有人正在为自己注射药剂。
他无力躲避,只能愤恨的瞧着眼前这些站在黑暗里的人。然而眼前发花,一阵阵的眩晕。
他紧紧的闭上眼睛,在那种天旋地转的幻觉中作呕。
不晓得熬了多久,他觉得那股子难受劲儿渐渐的退了下去,身上不再火烧火燎的疼,连头脑里也清亮了。
然后,他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大概也是被抓进来的,一身的衣裳都破烂了,血污的看不出本来颜色。被人胡乱的铐了,然后便是一顿鞭子。鞭子上面绑了倒刺儿,抽下去便要带起一条血肉。那人厉声惨叫着,声音直震到了人的神经上。
接着,就是一只通红的火钳,慢慢的伸向那人的眼睛。
他不敢再看了,然而身边有人强行扭了他的头过去,让他眼看着这场酷刑如何到达高潮。
一名男子走到了他的身边,很和气的劝道:“小兄弟,你何苦要同政府作对呢?我晓得你家里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女朋友也中学毕业,等着你去结婚。大好的生活和前程在等着你呢,你何必想不开?非得去尝尝那火烧眼珠子的滋味儿?”
他斜了眼睛望过去,只见那人一身的绅士打扮,收拾的太干净了,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时,一声最凄厉的惨叫响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就回了目光,正看见火钳的前端插入了那人的眼眶,嗞嗞的冒了白烟。
沈静笑起来,心想他一个毛头学生,方才一股子勇气顶着,不肯招供罢了。如今清清楚楚的见了这般骇人的景象,还不吓的尿裤子!便自信满满的又劝诱道:“小兄弟,人生苦短,还是回去舒舒服服过日子的好,你说是不是?”
那学生听了这话,便缓缓的转过头看了沈静。他大概的确是怕了,嘴角在微微的抽搐。
然而待他随即开口时,那声音却是一种极其坚硬的嘶哑:“你也是个中国人,可你却帮着日本人来杀中国人!你自己愿意做奴才,还要逼迫了千千万万的同胞和你一同做奴才!大好的一个中国,就是断送在你这种走狗卖国贼的手里了!”
说到这里,他牙关骤然紧咬,一口下去竟生生的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一口血肉吐向沈静,那断裂舌根处的血就涌泉一般的冒了出来,瞬间淌满胸襟。而沈静后退不及,那一点断舌擦过胸前落下,留下了一长道血迹。
“他妈的!”他咕哝了一句。
赵课长倒是见怪不怪,只道:“他既然肯死,那定然是知道些情况了。真是可惜!沈主任,您没事吧?”
沈静横了他一眼:“你一个警卫课的课长,总跑到地下室来做什么?打人打出瘾头来了?”说完转身便走。
赵课长本来打人打的十分亢奋,被他这么损了几句,也没了兴致,灰溜溜的也跟着他重返人间。
沈静回了办公室,很疲惫的坐在办公桌后,忽然觉得有些抑郁。
没想到这时林秘书回来了,身后跟着司机小张。
“沈主任。”林秘书还没有开口,小张先愤慨的发了言:“那个潘世强装傻!不肯还车!”
沈静喝了口水:“他怎么说的?”
林秘书答道:“他死鸭子嘴硬,就说不晓得这件事情。他怎么会不晓得嘛!还摆出那副嘴脸,看了就让人生气!”
沈静捂着嘴咳了一声:“你们这两个没有用的货!这回林秘书不要去了,小张你去找春山准尉,让他带着特务班陪你再去一趟,务必把车要回来!姓潘的要是依旧不肯给,那就从他那儿给我随便开回一辆来!”
小张听了这话,顿时有了底气,答应一声便跑了。
一个时辰后,小张开了一辆非常阔气的奔驰敞篷轿车回来了,车上满满登登的载了五名特务班的日本宪兵。副驾驶座上坐着得意洋洋的春山准尉。春山准尉大名春山玉树,听起来非常的惹人遐想,然而本人其矮无比,是一个超小型号的美男子。
小张自觉不辱使命,请沈静去参观他强抢回来的新车。一路还在邀功:“这次姓潘的不在,他的手下还在同我聒噪,我让特务班把他们吓唬了一顿,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开了这辆车就回来了!”
沈静下楼看了,不禁哭笑不得:“这是人家兜风开的车,我们这里用的上吗?”
小张一听也是,如果沈静坐着这么一辆敞篷轿车出门的话,的确是不大安全的。于是他试探着问:“那……我再去换一辆?”
沈静摇摇头:“这车比我们的那辆要贵许多,等着吧,姓潘的自然会找上门来同我们换的。”说完,他向春山玉树笑着点点头。
这笑可并非出于敷衍。他虽然自己瘦弱的有如一缕魂魄一般,然而心里还在暗暗讥讽春山,觉得他简直小的好像一只瓶塞。所以一见了他,就忍不住的要翘起嘴角。
下午,他提前回了家。
脱掉外衣挂好,然后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卧室,只见顾理初蜷缩着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见沈静回来了,他一手撑床坐了起来,却不说话。
沈静也不在意,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伸头去亲了他一口:“还在想你哥哥?”
顾理初低下头,他自然是想他哥哥的,想了许多天了,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但他心里所想的,又不只是他哥哥一个人。
他还惦念着陆新民。
“电话一直在响。”他告诉沈静:“响了好久好久。”
沈静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把手伸进被子里,在顾理初的大腿内侧掐了一把。
顾理初痛的啊了一声,向后蹭着躲避。沈静却来了兴致,合身扑上去把他压在下面了,接着便是浑身的连揉带拧。顾理初挣了一下:“好疼。”
沈静气喘吁吁的回答他:“疼就对了!今天总算才腾出点功夫来了,让我好好的疼疼你!”说着就去扒他的裤子。顾理初身上穿了条睡裤,最是易穿易脱的,被他一把退到腿弯,接着一只手便插进了他的双腿间,顾理初蹬了下腿,小猫似的细声道:“别捏我啊。”
沈静哪里听他的话。他现在欲火攻心,又不敢放纵,只怕事后会头晕眼花的浑身不自在。所以就故意的用种种方式去猥亵玩弄他,用手来获得快感。
顾理初双腿间那个稚嫩的小东西被他掐揉成了鲜红色,然而依旧没有勃起的迹象。他甚至低了头把它一口含进了嘴里,用牙齿轻轻的咬着,吓的顾理初一动也不敢动,只用肘半撑了身子,呆呆的看着沈静。
沈静抬起头,面红耳赤的向他笑了笑:“看什么?你这个没有种的!我说怎么二十来岁的人了,这儿还粉白粉红的,原来不过是个摆设,样子货!”说着他又跪起来扑上去,胡乱的咬着顾理初的肩膀和脖子,吭哧吭哧的喘息着,似乎是极其激动的样子。顾理初闭着眼睛,细白的牙齿咬了嘴唇。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很有心理准备。况且这种行为对于他来讲,只是单纯的疼痛而已。
电话铃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沈静含糊的骂了句娘,然后衣衫不整的滚到一边,仰面躺着歇了一会儿。电话铃依然还在叮铃铃,他并不急着去接,总是喘过那口气了,才费力的坐起来,走去外间接了电话。顾理初则没有动。他身上满是沈静的口水,这让他又觉得有些恶心,所以要躺着,等那湿淋淋的感觉被风干。
沈静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来:“陆先生吗?我现在在家里……什么?这可真是……好好,我马上到。”
然后便是电话轻轻放下的声音。沈静一面摇头一面走过来靠了门框站着:“我要出去一趟——真是讨厌的很!”
顾理初点头,“嗯”了一声。
第22章
沈静并没有急着下楼出门。他打电话给了司机,让他来接自己。等待期间,他无所事事,顺便就给顾理初做了点晚饭。然后才慢腾腾的下了楼,让司机开车载自己去了陆公馆。
当汽车停在公馆门口时,他才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打开车门一路小跑进去,显出来势匆忙的样子。
陆选仁穿了身天青色的长袍,大襟上被泼了什么脏东西,留下一片褐色的痕迹。见沈静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了,也来不及寒暄,走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阿静,你总算来了!振华不济事,你来帮忙!”说着转身就扯了他往楼上走。沈静跟在他后面,一面喘息一面问道:“大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陆选仁头也不回的一路向上冲:“我没有送他去医院,还是让孔医生在家里给他包扎了一下。他把杜惠春家的老二给撞伤了,据说是折了条腿。一会儿我要去同济医院探望人家,新民就由你先来照看着。振华要是添乱,你就给我骂他!”
陆选仁五十多岁的人了,动作倒还利落,几步就窜上了二楼,沈静紧跟着他跑进走廊,只见陆振华和一名医生背手靠墙站在一扇门旁,见他们来了,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见神见鬼的“嘘”了一声:“轻点儿,孔医生刚给他打镇定剂了。好容易才安静下来的。”
陆选仁立刻就收敛了动作,并且抬手向沈静示意。
沈静深吸了一口气,他跑快了,有点缺氧。
跟着陆选仁蹑手蹑脚的进了房,他看见陆新民正躺在床上,看起来是一副熟睡了的样子,头发一丝不乱,脸上也干干净净的,并不像发生过车祸的模样。
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毯,所以陆选仁落脚时稍微轻松了一些,他走到床边,弯下腰,眼睁睁的盯着陆新民的脸,盯着,盯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太太走后,我心里就只有这个孩子了。”他耳语似的说道:“就怕这一天,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可还是不行。”话音落下,他扭头看了沈静一眼。
对于陆选仁,沈静有时候也说点掏心窝的实话:“陆先生,您还有二少爷呢。”
陆选仁点点头:“是……还有振华,但是……虽然都是我的儿子,可我心里,总还是喜爱他多一些。小时候看他是最有出息的,然而……”
一句话让他说的颠三倒四,可知心里实在是乱的很。见陆新民果然是安稳睡了,他便又急匆匆的去换衣服,赶去医院慰问伤者——杜惠春是运输处的处长,虽然不是很了不得的人物,然而他是森田慎吾带出来的人,所以也不敢太得罪了。况且今天实在是自己儿子错,把汽车直顶到了人家的车身上,然后一个紧急拐弯又冲进了路边的米店里,轧死一个顾客,一个店员。幸而现在是非常时期,舆论被压制着,不敢多说。放在过去,又是件大事了。
待陆选仁走后,沈静也轻轻的出门,陆振华已然不见了,只剩下那名医生还意意思思的站在门口,见沈静探头出来了,便搓着手笑道:“那个,我的医药箱还在里面。”
沈静关了门,然后双手插进裤袋里,上下打量了那孔医生后,悄声问道:“大少爷的病情,能控制吗?”
其实他哪里晓得陆新民到底生了什么病。只是听陆选仁话里话外的透着点那个意思,又晓得陆夫人的死因,所以故意敲山震虎的问一问。孔医生总在陆家看见沈静,也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不需要隐瞒,便实话实说道:“控制是能控制的——但也只是控制而已了。这是遗传病,现在这个医学虽然先进,然而对于这方面,治疗方式还是很有限的。所以也请家里人平时都要处处注意一些,不要刺激到病人的情绪才好。要尽可能的让他保持轻松的心情。”
沈静听了,并不评论。只点点头,然后反手推开房门道:“去拿你的东西吧。大少爷的病情,千万不要同别人讲。”
孔医生郑重答道:“这个您放心,我是有操守的,绝不会乱说这方面的事情。”
待那孔医生走后,沈静也懒得去找陆振华。便回了陆新民的房中,在墙角的皮制软椅上舒舒服服的坐下了,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听见床上有了响动。睁眼看时,只见陆新民毫无预兆的坐了起来。身上搭着的薄被滑下了,才显出手臂上一处包扎好的伤——显然是轻伤,因为绷带只薄薄的一层,且并没有血迹渗透出来。
他好像是有点怔怔的,扭头看了沈静一眼,然后又躺了回去。
沈静没动,只笑着问:“大少爷醒了?”
陆新民吁了口气,然后要求:“我要喝水。”
沈静不理会,还是笑嘻嘻的:“听说大少爷把杜家二公子的腿给撞折了,是么?”
陆新民不耐烦的挥了下手:“我要喝水!”
“大少爷的脾气真是愈发不好了。孔医生给您换了种新药,是德国进口的,据说效果还不错。您一会儿可以试一试。”
陆新民一翻身坐了起来,满面狐疑的望着沈静。他的目光实在是很特别,仿佛带了某种射线似的,直透过人身体,看进心里去。然而沈静因为已经有了打算,所以依旧保持了泰然。
“我,好端端的,吃什么药!”
见陆新民这样讲,沈静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腿上,也漫不经心的答道:“大少爷,现在呢,大家都很关心您的病情,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现在药品紧缺,但以陆先生的能力,总有办法供上您的用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