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了心病,只要一进这间办公室,就觉着身边站着个秋城寺——就在身边,眼角余光仿佛都能扫得到那影子,然而扭过头仔细望去时,却又是一片空无。这种感觉是非常可怕的,秋城寺明明还活着,可是在他这里,已经变成了鬼魅。
汽车开到了特工分部的大门口,他在后排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小张,春山那里有几张公文,你给我拿过来,然后送我回家。”
小张答应了一声,推开车门便小跑着进了大院。沈静坐在车内,就觉着腰酸背痛的,换了几个坐姿都是不舒服,索性俯下上身,别别扭扭的侧躺在了后排座位上,又将脱下来的上衣胡乱卷做一团充当枕头。刚刚是躺好了,就听得外面有两个人且走且说,先还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待到这二人走近了,方听到一人道:“现在老八又揣在肚子里了,我说这样一年一张嘴的生下来,以后可要吃不饱饭了。她听了,倒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要同我离婚!”
另一人接了话头笑道:“你马上升个官发笔财,包你老婆对你服服帖帖,你踢她走她还要扒着门不肯离开呢!”
这一人道:“升官发财?我倒想呢!可惜我老子是个教书先生,生不出个官老爷来!”
这时二人渐渐也就走远了些,就依稀听到那人答道:“那你只好效仿咱们那位沈主任了——我看你老兄如果肯把这两撇胡子剃掉的话,也算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兴许以后也能当个主任次长的,到时候别说是养七八个孩子了,就连七八个姨太太也养得起啊!”
“嗨……你他娘的拿我开心!”
沈静猛然坐起来,隔着车窗玻璃,他认出那二人乃是财务课的两名小职员。
而这二人还浑然不觉,一路谈笑着进了大院,偏巧迎面碰上了大汗淋漓的小张,便笑着寒暄道:“大热天的,你跑什么?”
小张拿着个牛皮纸的公文袋,气喘吁吁的答道:“沈主任在汽车里等着这份公文呢!”
二人听了这句话,当即就好像被雷劈了似的,两个脑袋不由自主的一起转过去,只见车窗玻璃被缓缓的摇下来,露出了沈静那张苍白而阴沉的脸。
这二人算是倒了大霉。顶着“造谣生事、诽谤上峰”的罪名,被立刻关进地下刑讯室内押了起来。旁人见了,吓的战战兢兢,一个个的嘴巴也赶忙上了锁,再不敢唧唧哝哝的嚼舌头。而沈静虽然暂时是大获全胜的一方,心里却并没有任何喜悦之感。他不傻,晓得这种事情,不是封了众人嘴巴就能过去的。
他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磨难不计其数,可是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尤其是近几年他威风惯了,先前那些忍辱负重的品性已经渐渐淡去,尤其就更受不了这种窝囊气。而且正如陆选仁所说,他这人有点小心眼儿,凡事总放在心里颠来倒去的思想忖度,越琢磨越烦恼,越是想不开。
那天拿着公文回了家后,他心里堵着一团怒火,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折腾到翌日清晨时,就觉着头重脚轻,右眼作痛,连带着左眼都模糊起来。他这才有些着慌了,赶忙找了医生来看。经过一番检查后,得知竟是右眼又发了炎。
天气这样热,人无端的还要上点火呢,哪禁得住再犯炎症。幸而这种病症,治疗起来倒也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度,只要按时用些好药便是了。如此过了一个星期,他自觉着好像痊愈了似的,左眼的视力也大概恢复了。便挣扎着又去办公。
这次他再回特工分部,部内下属们对他都是恭而敬之,连那些终日嬉皮笑脸的闲人们也严肃沉默起来。其实众人之所以做出这种反应,自然是由于怕他的缘故。然而沈静看在眼里,却只觉出了扑面而来的敌意。坐在办公室里,他问林秘书:“财务课的那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林秘书小心翼翼的答道:“还关着哪!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家眷。其中一家的老婆还挺着大肚子来闹了一场,我们的人一时失了手,将那女人的孩子给弄掉了。您看这事儿可怎么处理才好呢?”
沈静哼了一声:“这件事不用处理,要处理的是那两个混蛋!”
林秘书溜了他一眼,满脸堆笑的问道:“那……怎样处理呢?”
“毙了!”
林秘书吃了一惊,可也没说什么,只答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了出去。
沈静枯坐在办公室内,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无所事事。
现在各衙门内的工作已经渐渐趋于停顿。特工分部也不例外。早先那种四处弥漫着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现在仿佛众人都只是在等待,等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反正一个个木然了表情,发自内心的消极悲观着。
沈静忙碌惯了,骤然闲下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左眼斜瞟着墙上那把武士刀。心里是一片乱糟糟的茫然,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那种刺耳的声音俨然是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就把这凝固的空气给劈开了。沈静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电话:“喂,我是沈静。”
电话那边是陆选仁:“阿静,你现在过来,我在警政部。”
沈静答应了一声,放下电话,他的生活重新又有了目标。
陆选仁的办公室非常的阔大堂皇——他素来都好个排场,喜欢处处都宽敞明亮一些。沈静一面擦汗一面走了进来:“陆先生,我来了。”
陆选仁站在窗前,向他做了个手势:“来的倒快,坐。”
沈静微笑着答应了一声,当然不肯真坐:“陆先生,您是有什么事吗?”
陆选仁压低声音道:“新民现在用的美国药,上海已经买不到了。我让人从香港弄了一些,你下午去十六铺码头接一趟。”
沈静答应了一声,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药品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是走私货,又有谁敢来管。陆选仁瞧出了他的疑惑,便轻声解释了一句:“现在盯着我的人太多了,要处处小心。”
沈静还是没听明白,不过也没有追问,只痛痛快快的回答:“知道了。”
傍晚时分,沈静拎着两个大皮箱来到了陆选仁的书房。陆选仁亲自开箱验看了,然后问道:“是你一个人去的?”
“不,还有司机小张。”
陆选仁对于沈静身边的人,倒是记得清楚:“张浦生?”
“就是他。”
陆选仁点点头:“他还好,可以信得过。”
沈静附和道:“是。”
陆选仁合了箱子,拍拍手上的灰,一歪身在沙发上坐了:“阿静,你那里现在如何?”
“一切正常。”
陆选仁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然开口道:“你回去拟一份辞呈,明天给我递上来。”
沈静这回可是大吃一惊:“辞呈?”
陆选仁抬头对他勉强一笑:“前几天,美国对日本投了两颗原子弹。”
沈静知道这个消息,便不插嘴,静等着陆选仁继续往下讲。
“日本政府最终还是接受了《波茨坦公告》——就是昨天的事情。阿静,和平政府这次是真的寿终正寝了。”
陆选仁说到这里,语气是无比的沉重苦涩,脸上那点残留着的微笑也渐渐消失了:“趁着政府还没有正式解散,你马上辞职!”
沈静这回忽然明白过来了——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似的,他打了个极大的寒战:“陆先生……那您呢?”
陆选仁闭上眼睛向后靠过去:“我还在等青帮杜老板的消息。你不必担心我,我一把年纪了,不怕什么。倒是你今天回去后,将分部内所有你签署过的文件都找出来,尽可能的全部销毁——等重庆政府回来了,那就都是你做汉奸的证据,能要你命的!”
沈静咽了口唾沫:“是,我这就回去!”
沈静跑回特工分部,也不指派手下了,亲自上阵,一言不发的开始去各课搜集文件。一般人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还想献殷勤,给他帮忙。然而无一例外的都被他拒绝了。
他晓得这东西是集不完全的,不过能找到一份,未来就会少一份威胁。
待天色墨黑了,他方咬牙切齿的用了力气,将半人高的三大捆文件搬上汽车,拉回家中。
他没想到这东西烧起来是这样的麻烦,竟然要花费掉大半夜的功夫,直到天亮时才算是大功告成。屋中地下全是纸灰,他自己照照镜子,也是满面陈灰烟火色的狼狈模样。至于彻夜在火旁烘烤的那种难受,就更不用提了。
草草的洗了把脸,他找出纸笔,开始起草辞呈。
他从小没上过学,仅有的一点文化,还是十几岁时在夜校里学习的。平时阅读尚不成问题,但是要让他自己写点什么,那就千难万难了。
这种机密事情,是不能请秘书代劳的。他只好咬着笔杆,挠着头皮,费尽心力凑出一篇文字来。自己检查了一遍,认为语句倒还算是准确。便松了口气,在辞呈下方,龙飞凤舞的签了名字。
第40章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陆公馆。
陆选仁坐在书房内,腰背挺的笔直,脸面上却是晦暗。写字台上的无线电还在长篇大论,伴随着不间断的轻微杂音。
他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声,抬手关掉了无线电,自语道:“天皇的日语,其实算不得标准。”
对于无线电里播放的停战诏书,他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其中的内容详情,他早在一天前就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之所以还要听,重点是在另一方面——他想听听裕仁天皇的声音。
声音是模糊的,带着一点僵硬的腔调。他一边听,心神一边恍惚起来:“日本的神,也因为这场战争跌落人间了……美国人会怎样处置他?无条件投降,惨的很呢!”
陆选仁想到这里,忽然抬手按住了心口——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镇定一下情绪了。激动可是不行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静开着汽车,街上人流汹涌,堵的他是寸步难行。
他想自己若是丢下汽车步行的话,兴许还能早一点到陆公馆。不过后备箱里还装着一皮箱的美国药呢——讲到这里他就又要皱眉头了,那陆新民在这些进口药品的支持下,并没有显出要死的迹象,甚至病情好像还有所稳定!
他按了按汽车喇叭,一点一点的向前蹭着行进。然而路上狂欢的众人无意给他让路,两个女学生被人流挤着拥在了车窗上,身上的阴丹士林布衫子都被扯破了一块,也并未因此生气,反而还抬手拍了拍汽车的车窗,对着车内的沈静笑着大喊:“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沈静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又终归还是个年轻人,见外面行人都快乐成那个样子,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恨不能下车上街,也跟着凑凑热闹。但他看看手表,发现自己从码头开到这里,短短的一段路,却花了足有二十几分钟;又想着陆选仁正在家里等着自己送药,便不由得又着急起来,方才那昙花一现的热情,也随之立刻湮灭了。
这时车外人流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欢呼,那声浪海潮一般的蔓延开来,此起彼伏的竟是不停歇。沈静歪着头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国际饭店的顶层正冉冉的升起了一面国旗。街上的人们纷纷昂首望去,有人欢笑有人痛哭。沈静望着那久违了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他刚刚跟随陆选仁的那个时候——那时他第一次被带进了陆选仁的办公室,胳膊上因为受了枪伤,所以用一根绷带吊在胸前。陆选仁背后的墙上便贴着这样一张巨大的国旗,而正值壮年的陆选仁站在国旗前面,风度翩翩,看起来是很高不可攀的。
沈静忍不住微笑起来,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可他几乎还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从那儿以后,他就能吃饱饭了。
外面开始有人点燃了鞭炮。劈里啪啦的响个没完,让这酷热的夏日平添出了几丝冬日新年的意味。沈静压低了声音,自语道:“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不过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于他们这一小撮人来讲,好处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因为他在陆选仁的影响下,对这一天的到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觉得怎样恐慌。况且他这人的政治敏感度实在是不高,明明是个马弁的素质,就因为忠心耿耿,硬让陆选仁给提拔成了高级官员。
汽车实在是开不动了,沈静叹了口气,索性放开方向盘,靠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过了八九分钟,见前方人群仿佛是松动些了,便小心翼翼的踩着油门,缓缓向前移动。至于他终于抵达陆公馆门口,则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陆选仁并不在家,吴管家帮着他把皮箱拎了进去,同时告诉他道:“老爷出门了,让你在书房内等他回来。”
沈静听了,便一面擦汗一面向楼上走去。不想刚上二楼,迎面竟碰上了陆新民。这可让他吃了一惊。
虽然他是每天必来陆家报道的,但认真算起来,他也有许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了。在他一贯的印象中,这陆新民发疯前乃是个衣着笔挺、相貌英俊的青年绅士,尽管时常眼神发直,状似梦游,风采却依然出众。发疯之后,他曾经远远的见过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大变化。不过此刻相遇,只见眼前这人脸色灰黄、面庞浮肿,五官的轮廓也不复往日的清晰,想必就是那些药物的副作用造成的了。
沈静这样盯着陆新民看,陆新民却一直低着头,拖着两条腿摇摇晃晃的一味向前走。忽然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了,也不叫痛,就自己扶着墙站起来。直走到沈静面前了,他方停住脚步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沈静。
沈静有点心虚,本想扭身走开,然而不知怎的,下意识的就张嘴问候了一句:“大少爷好。”
陆新民的身子晃了一下,表情木然的开口问道:“你是谁?”
沈静听了这话,便不想回答。向旁边让了一步,准备就此绕过陆新民继续往前走。那陆新民倒也没有再追问,只喃喃自语道:“你怕我干什么?我吃药了……我不是疯子……”说到这里,他忽然双腿一软,“嗵”的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沈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其实也是有点不好受,犹豫了一下,他转身伸手,想去扶他一把。然而陆新民已然先他一步,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又向前走去了。
沈静叹了口气——不是可怜陆新民,他是同情陆选仁。
沈静在书房内等了许久也不见陆选仁回来。实在百无聊赖了,他起身在房内走了一圈。在陆选仁的写字台上,他看见了自己那封被打开的辞呈。上面歪歪扭扭的只有三行字,勉强的把自己那番要辞职的意思写了出来——他也就只能写到这个程度了。陆选仁看了,并不满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写的好坏倒也无所谓的。
其余的文件,被整整齐齐的摞在了写字台的一边。沈静没敢乱翻,只大概的溜了一眼,便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人一闲下来,先前路上那番热闹景象就像电影似的,在他的脑海里回放了一遍。
“日本投降了——没想到,日本也会投降。”他心里乱糟糟的发问:“这回陆先生怎么办?我怎么办?”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走廊里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对于陆选仁,沈静的感官是异常的敏感。此刻他听了这声音,便坐了弹簧似的猛然起了身,同时调整出一副微笑表情。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果然是陆选仁。沈静知道今日外面极热,汽车内蒸笼似的,尤其坐不得。然而陆选仁出门,是决不能不坐防弹汽车的。那种汽车,更连车窗都不能开,进去后要不了一分钟,便能把人热晕。亏得陆选仁身体健康,一路竟也挺了回来,只是一身青色长衫的前胸后背处都被汗湿了,丝绸料子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让人看了,不由得要替他难受。沈静是有眼色的,赶忙就去给他开了电风扇,又提起旁边小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放到了写字台上。而那陆选仁站在电风扇前,一双眼睛望着沈静,却是一言不发。
沈静以为他是因为现在情形险恶,心中郁闷,所以没有话说。便也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怕自己走来走去的让他看了心乱。二人如此沉默了半晌,陆选仁自觉着那汗已经消去大半了,便慢慢的走到写字台后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开口道:“阿静,我方才去了森田那里。”
沈静知道他与森田慎吾的私交不错,所以并没有感到惊异,只以为这二人大概同处末路、同病相怜,所以互相安慰去了。
陆选仁垂下眼皮,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青帮杜老板那里依然没有消息,显然,重庆那边对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说到这里,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沈静晓得陆选仁经常爱说半截话,幸而跟随他久了,早已练就了领会精神的能力:“那,您打算怎样办呢?”
陆选仁伸出右手向旁边划了一下,没有摸到手杖,便扶着写字台站起来,缓缓的踱到了沈静面前:“前天我向森田提出要求,希望可以去日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今天他给了我答复:日本政府同意了。”
沈静猛然望向陆选仁——他平时是不大敢直视陆选仁的,然而此刻情急,也顾不得了:“您……您要走?”
陆选仁听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得一阵激荡,赶忙转身,扶着写字台慢慢的挪回沙发椅上坐下,先是不回答,待到情绪缓和一点了,才点了点头:“是的,中国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必须走。与我同走的,还有钱季琛和他的大儿子。阿静——”
说到这里,陆选仁顿了顿,声音沙哑起来:“飞机装不下这么多人,我不能带着你了。”
沈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和陆选仁非亲非故的,就算平日深受宠信,也终究是个奴才身份。到了这生死关头,自然不能还奢望着他帮扶自己。然而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明白,他还是觉着一阵阵的窒息,那种心酸难过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仿佛一个大浪,一下子就把他卷进冰冷的海里去了。
“陆先生……”沈静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对着地面说道:“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您……这么多年跟着您……”
他没再说下去。天气是这样的炎热,然而一点笑意冻在他的嘴角,却是冰冰冷冷的融化不开。
陆选仁扭头望了窗外,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要发狠似的。眼中却毫无预兆的忽然涌出一滴泪,那滴泪滑过衰老的面颊,留下一线晶亮的痕迹。
“阿静……”他自以为无人发现他的落泪,所以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等着脸上的泪痕风干:“我这一辈子,奋斗了几十年,先是为国,鞠躬尽瘁;后是为己,不择手段。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逃亡异国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可怨可悔的,——我的命运如此,我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