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很挠头,因为首先这里并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其次,这里也根本就没有奶牛,只有耕地用的几头老黄牛。陆选仁见他一脸的为难,便转向东山敬道:“我的儿子不能吃饭,他需要一点流食充饥。”
东山敬又累又饿,吃饭时又抢不过陆振华和钱子涵,到嘴的只有一个饭团子,就觉得这几名中国人实在自私,不想再去理会帮忙,可转念一想森田慎吾马上就要乘军舰回国,到时肯定要同这姓陆的老头子见面。为了防止这老头子在森田慎吾面前嚼自己的舌头,东山敬只好硬打精神的回答道:“我来想想办法吧!”
他所想的办法,就是跑去一户孕妇家中,硬要了一小碗人奶回来。陆选仁用小勺舀了奶水喂了陆新民,见他果然一口口的咽下了,心里才安定起来。心里一安定,精力也恢复了许多。开始询问东山敬道:“今晚我们住在哪里?”
“市里有一家旅馆,先前是陆军俱乐部,现在空下来了,正好可以住人。”
“什么时候去京都?”
“明天就可以出发。”
陆选仁点点头:“森田大将什么时候回日本?”
东山敬笑了笑:“这个……我还不知道。”
陆选仁知道这东山敬同自己不说实话,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便又点了点头。
东山敬所说的陆军俱乐部,在军队投降后,早已人去楼空,里面的家具也被搬光了,只剩地下横七竖八的几张破烂地毯。不要说床,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东山敬说不得,只好又去逼着那市长找来几领草席铺在地上了,请这五人委屈一晚。这五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睡在草席上过夜,果然很委屈。可也没有办法,只好勉勉强强的躺下了——之前还满心的不痛快呢,不想一旦躺下了,就觉着浑身的关节都松开了一般,那股子困乏由里到外的发出来,立时就摊开四肢不想再动了。只有陆选仁心事沉重,翻来覆去的直到半夜时才睡着。
陆选仁在日本辗转反侧,留在上海的沈静也是难以成眠。
今天上午,他在火车站,被军统的特务给拦了回来。
不但是拦了他的人,还把他的行李强行打开来搜检了一番。幸而他没有带什么犯忌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衣物同钞票而已。
他也是做过这一行工作的人,晓得自己已经是被人盯上了,再做其它的挣扎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家里等着——等着生或等着死。不过说起来,他毕竟是在政府解散前辞了职的人,不应该被算作“伪政府要员”,应该得到宽大处理。
当然宽大不宽大的,全凭当权者一句话。沈静自己,是绝无一丝选择权力的。
沈静本来在陆选仁走后,就焦虑恐慌之极,如今发觉自己果然已经上了军统的黑名单,便更是抓心挠肝的胡思乱想。睡觉是不能够了,他睁着两只眼睛熬到天亮,可熬到天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把睡眼朦胧的顾理初扯下床搂进怀里——温暖柔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气息,是一点毫无意义的小安慰。
“阿初……”他坐在床边,把脸贴在顾理初的胸前:“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许你哥哥在不久之后就会回到上海了,你高不高兴?”
顾理初低下头,大睁着眼睛望了沈静的头顶:“哥哥?”
说完这话,他扭头向窗外望了一眼,仿佛他哥哥马上就要出现在他面前似的。
沈静虽是没有抬头,可是一只眼睛偷瞄着他,见了他那副举动,便知道他一定对他哥哥是思念心切,当下心里就是一凉,说出那话的声气也不对了,酸溜溜的带着冰碴子:“到时候你同你哥哥继续过好日子,我这做汉奸的,就要被送进监狱了关上一阵子,然后拉出来吃枪子儿了。过了一年两年,大概你就要把我这个人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吧?”
他说这话,纯是为了泄愤,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回应。哪知顾理初却抬手拍拍他的后背,然后弯下腰,把面颊在他的头顶上蹭了蹭:“沈先生,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就不走。”
沈静骤然抬起头:“傻东西,少同我讲这些好听话!你舍得你哥哥?”
顾理初望着沈静的鼻尖,闷声闷气的答道:“我哥哥离开我,我心里很难过;我要是离开你,你也一定很难过。我哥哥不要我,你要我,我不想让你难过。”
他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沈静的意料,登时便怔了怔,然后就用尽全力的把顾理初抱了个死紧,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好阿初,我没白疼你两年,有你这句话就好,我知道你不能骗我,你就是骗我,我也认了!”
顾理初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却不挣扎,只又扭头望了望窗外。
如此过了两天,沈静虽然终日惶惶,可是却也平安无事。只是沈家门口的街对面处忽然添了一家修鞋的摊子,沈静晓得那是军统派来监视自己的特务,这种伪装的小伎俩,实在低劣之极。他有时候在院子里走一走,看那修鞋者被太阳晒得半死不活,便心里暗笑,故意的站在大门口盯着他瞧。后来那修鞋者与他之间也是心照不宣了,索性支起了一把大阳伞,把修鞋的木箱子倒扣过来当成桌子,掏出一副纸牌往上面一扔,招呼道:“沈先生,要不要过来玩两把?”
沈静想了想,打开大门走到那鞋摊前坐下:“那就玩两把吧!”
第43章
沈静同那修鞋者略接触了几次,渐渐也相熟起来。表面上相处的一团和气,其实话里话外都在互相试探。可惜二人无论是头脑还是心计,都堪称势均力敌,所以枉自劳心费力,并没有从对方口中套出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天,修鞋者又照例撑着大阳伞在路边坐班。沈静给他送了些冰镇汽水来,二人就此又开始闲谈。沈静状似无意的问道:“你知道陈柏生吗?”
修鞋者低着头把纸牌掏出来:“知道。你也认识他?”
沈静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
修鞋者喝了一口汽水,一面唰唰洗牌,一面笑道:“呵呵,说起来,沈先生先前和他还是同行吧?”
沈静瞄了他一眼,随即也笑道:“我一个在集中营管事儿的,哪里能与你们军统的人同行?”
修鞋者用一张纸牌指了指沈静,笑嘻嘻的说道:“沈先生,你少来同我打马虎眼。都知道你管着一个特工分部呢,还说不是同行?”
沈静摇摇头,满脸的无奈:“唉,分部的具体工作都是由陆先生亲自负责的,我不过是在那里挂名而已。况且我身体不好,良心上也是过不去,所以没干多久便辞了职,早就是平头百姓了。”
修鞋者听了这话,便转了话题:“陆选仁有点本事啊!”
沈静以手抚胸:“别提了,你一提他,我心里就难过。陆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是在国难关头抛弃民族大义,失了晚节,末了又落得这样惨死的结局,我真是……唉!”
修鞋者见他不说实话,便把纸牌放到箱子上,故作爽朗状:“不说了,玩牌!”
然而玩了三五局之后,修鞋者又蠢蠢欲动的开了口:“沈先生,其实我倒替你觉得不值呢。你看如今虽然日本倒了台,可是现任的官儿们,除了有几个位置顶高的,其余也并没有受到怎样的牵连。你这样轻的年纪就结束了仕途,未免太可惜了。”
沈静扔出一张纸牌,同时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讲,我先前虽然在集中营做过一段事情,但也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不过是跟错了领导,不得已而为之的。至于仕途之类的话,替日本人做事,那算什么仕途?歧途还差不多!做人嘛,节操道德是一定要有的,否则纵是升官发财,也不过落人笑骂罢了!”
修鞋者听沈静骤然变出一副圣人口吻,便暗想这人实在狡猾,倒很有点研究的价值。
二人一时无话,专心出牌。这条街还算僻静,也无汽车经过,除了荣家偶尔传来男孩子的吵闹声之外,周遭竟是一片岑寂。这时街上远远的走来一个人,沈静眼神不好,尚未留意,那修鞋的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下意识的就扭头望了一眼,见是个小孩子,便转过脸来,继续整理手中的一把纸牌,刚要扔牌,他忽然感觉这小孩子竟像是径直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便起了警惕,转头又望了过去。
沈静见他目光不定,便也随着扭过头去,这回他倒是先看清了来人——竟是春山玉树!
这可大出了他的意料,当即恨不能就扔下纸牌逃回家中。然而春山玉树见他转过头望向自己了,便表情严肃的向他微一躬身,然后走到近前开口问候道:“沈主任,好久不见。您好吗?”
沈静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对他苦笑:“我还好,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春山玉树穿了一身便服,是深色长裤浅色衬衫,乍一看仿佛比荣熙还要矮一点,面相也稚嫩,实在好像一名小学校里的学生。他仰头对沈静道:“沈主任,我很快回国,来向您道别。”
沈静没想到这个小瓶塞能在临走时还想着自己,倒也有点小感动,便拍拍他的肩膀道:“是么?真是……祝你一路顺风吧!”
春山玉树没有回答,只一本正经的向他又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沈静望着他那小小的背影在路上渐行渐远,心中却也生出了淡淡的伤感。其实他是顶讨厌日本人的,但是对于春山玉树,他可没有一丝反感之意。
这时,旁边的那修鞋者忽然微笑的发了话:“这是‘沈主任’的日本同僚了?情谊还是很深厚的嘛!”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见沈静恶狠狠的白了自己一眼,而后便转身向家中走去了。
沈静在家中闷了一天,翌日出门时,发现那修鞋者居然不在。到了第三天,修鞋者依然没有来。他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用意,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所以也不大在乎,只在楼内同顾理初厮混。大白天的也不出卧室,扯着顾理初同他做床上运动。顾理初自然是很不乐意的,可是又拗不过沈静,只好光溜溜的躺在床上,任他又亲又摸。
沈静是自得其乐,激动的还有些气喘吁吁,一面对顾理初上下其手一面还询问道:“傻子,你就没有点感觉吗?”
顾理初一脸天真的答道:“我感觉很热啊!”
沈静把他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的下身上,然后一面吻着顾理初的脸一面含糊的问:“你说,是用上面还是用下面?”
顾理初用手攥着沈静胯下那根硬邦邦的东西,不假思索的答道:“上面。”
沈静把嘴唇移到他的胸前轻咬一口,然后把顾理初向下面推去,口中笑道:“你就那么怕我碰你的小屁股?”
顾理初趴在沈静的双腿间,毫不犹豫的张开嘴把那东西的前端含进口中,并且用舌尖轻舔了一下。沈静立刻抽搐似的仰起头,并且还虚弱的哼了一声,这种事情,顾理初做的次数多了,已经堪称是轻车熟路。但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沈静会因此呻吟颤抖——沈静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可只让他觉得疼,而且是疼了好几天。
在最后关头,沈静猛然抽身而退,把精液尽数射在了顾理初的脸上。
这是顾理初最反感的行为——他非常讨厌精液的味道,闻到了就要蹙眉撅嘴的表示不满。可是沈静偏偏就喜欢把精液弄的他满脸都是——甚至是直接射进他的口中,然后捂了他的嘴,逼他咽下去。
顾理初用手抹了把脸,那东西黏糊糊的,不是用手可以擦净的,而且一抹之下,还把一点精液揉进了眼睛里去。沈静坐起来,见顾理初低着头,正表情痛苦的用力眨眼睛,顿时就哈哈大笑,并且伸手从顾理初的面颊上刮了一指头,不由分说的就往他的嘴里捅。顾理初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舌尖上已经尝到了精液的味道——温热微咸的,那股子腥臭气息简直能把他熏的从床上掉下去!
他扭头对着地上呸呸的吐了两声,然后跳下床,光着屁股跑去浴室,哗哗的放水洗澡。沈静在床上缓了口气,也翻身下地,跟着进了浴室。站在门边,他见顾理初正坐在浴缸里,往脸上脖子上涂香皂。便凑过去坐在缸沿上,开口问道:“我就那么脏吗?”
顾理初用湿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脸,眉头皱起来,只回答了一个字:“臭!”
“男人都是这个味道嘛!难道陆新民不是吗?”
顾理初把毛巾在水里搓了搓,捞出来继续擦脸:“陆先生不在我脸上撒尿!”
沈静俯下身,鬼头鬼脑的笑问:“不在脸上,在哪儿?”
提起陆新民,顾理初似乎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把毛巾又扔回水中,他大声答道:“当然是在洗手间啦!陆先生是不让人看他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吹了口气——刚才已经刷过牙了,可还是觉着嘴里残留着那种气息。
沈静看他烦躁的有趣,就笑嘻嘻的逗他说话:“告诉你多少次了,那不是尿。”
顾理初把头扭向墙壁,表示拒绝听他说话。
沈静跳进浴缸,硬把他的身子扳向自己:“哎,你要是不高兴,那你也在我身上尿一次好了!怎么样?”
顾理初看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我才不呢!”
沈静把手插进他的腋下,作势托他站起来:“来,尿吧!”
顾理初被他硬拉了起来,又见沈静果然坐在了自己面前,不禁手足无措,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不,我……”
他还在结结巴巴,不想沈静忽然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用力的拍了一巴掌,同时咬牙切齿的催促道:“快点儿!”
顾理初被他吓的一激灵,登时就失了控制。恰巧他先前喝了一肚子的冰镇汽水,这回全数交出,一股脑的都浇在了沈静的头上。
而沈静却并不躲闪,只是低着头嗤嗤的笑,仿佛是异常的兴奋。
顾理初很羞愧。
他独自躲在楼后的阴凉处,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沈静。幸而大下午的,人都躲在屋内乘凉,也不会让他见到。
晚饭时分,睡醒了的沈静出来把他拎了回去。坐在饭桌前,顾理初沮丧的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沈静见他不吃饭,就问道:“你又想吃什么了?趁着天早,我带你买去!”
顾理初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沈静道:“沈先生,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顾理初瞬间降到蚊子的音量:“我不该……那个……把你弄脏了。”
沈静没想到他还在牵挂着这件事,便用筷子敲了下盘子:“行了,我可不嫌你脏!快吃吧!”
顾理初溜了他一眼,无奈何,只好抄起筷子,往口中扒了一点米饭。
二人正默默吃着呢,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汽车喇叭的声音。沈静拿着碗的手立刻随之抖了一下,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见是荣家的汽车正在往院内开,才放了心,端着饭碗走了回来。
吃了两口,窗外又是一阵汽车响,沈静便咕哝了一句:“这家可是够热闹的了!”话音未落,那汽车喇叭竟是连着叫了起来,呜呜呜的响成一片。沈静忍不住放下碗又走去窗前,这回一看,倒是吃了一惊。只见荣家那辆汽车已然停在院内,现在叫嚣的那辆乃是正对着自家大门。又有一名西装男子,手提着公文包,正站在大门前张望。
沈静回头吩咐顾理初道:“你吃你的,别出来!”然后出门跑上楼,找到手枪别在了腰间。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慢条斯理的出了楼,向院门走去。
院外的西装男子见他走来了,便彬彬有礼的一笑:“您好,请问这是沈次长家吗?”
“沈次长”三个字好像三个小炸弹,崩的沈静一颗心都沉了沉。幸而他随即便调整了情绪,语气轻松的答道:“我就是沈静,不过我早已辞去警政部次长一职,所以沈次长这个称呼,倒是不大对劲了。”
院外那人听了,也不争论,只依旧微笑着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请柬,隔着院门递过来:“明晚六时,我们军统局戴局长在杜美路的公馆内举行晚宴,还望沈次长届时能够光临。”
沈静接过请柬,打开扫了几眼,又抬头看了看那男子:“晚宴?我如今不过一届百姓,似乎不大适宜参加你们的晚宴。我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男子微笑着插了嘴:“沈次长,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这晚宴的客人名单,都是戴局长亲自拟定的,本人只负责传达工作。明天的晚宴,戴局长是非常看重的,所以还请沈次长准时出席吧!”说到这里他后退一步:“真是打扰您了,再会!”
沈静拿着请柬,好像拿了一团火似的,拖着两条腿走回了楼内。
顾理初已经吃饱了肚子,正坐在桌前发呆。沈静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阿初,卧室床头的柜子里有些钱,我要是不在家了,你可以拿来买东西。”
顾理初仰头望着他:“你要去哪里啊?”
沈静若有所思的低着头,犹豫半晌又接着道:“不去哪儿,随便说说罢了。”
翌日晚上六点,沈静不情不愿的、心惊胆战的开着车去了位于杜美路七十号的公馆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晚宴。
他出发的并不算早,等抵达目的地时,发现公馆前的马路上已是沸沸扬扬,各式轿车鱼贯而来,从公馆门口一直停到了一里地之外。他低着头,企图混在人群中走进去。不想没走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沈主任?”
他应声回头,很惊奇的看到了曾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