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理元一面开车,一面扭头看了她一眼:“胡太太,你按照我这个标准找:第一、必须出身好;第二、必须相貌好;第三、必须性格好;第四……算了,你就先记住前三条吧!”
胡太太听了他这三个必须,心想你这是皇帝选妃呢?出身又好、相貌又好、性格又好的姑娘会嫁给一个傻子?真是异想天开。
顾理初坐在后面,这个时候就扑上来好奇问道:“哥哥,你要找什么啊?”
顾理元叹了口气:“没你的事,好好坐着去!”
汽车开到苏家,顾理元和胡太太一同去找冯采薇。顾理初则被留在车里,勒令乖乖等着。
他倒是的确很乖,然而苏东海听说他来了,立刻连跑带跳的从楼内冲出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顾理初大惊之下,赶紧扭头闭眼睛,强忍着没有叫出来。
苏东海晓得他怕自己,伤心到了极致,反而麻木。他将顾理初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嘿,你今天可是够漂亮的啊!”
顾理初点点头,还闭着眼睛:“是新衣服。”
苏东海觉着今天的顾理初像个大号的人偶,可以摆弄着玩一玩的。便伸手摸了摸那衣服的料子,一边盘算着自己也该制几套新西装了,一边开口问道:“听说你相亲去了。怎么样啊?有人看上你吗?”
顾理初睁开了眼睛,满脸的茫然好奇:“相亲?什么是相亲?”
苏东海发出了他那特有的男童式笑声:“哈哈!傻子,你连相亲都不懂啊!那姐夫是怎么跟你说的?”
顾理初听他声音刺耳,便不由自主的向后蹭了蹭:“说、说什么啊?”
苏东海见他是真不懂,便收了笑声,解释道:“相亲,就是带你和别的女孩子见面,要是双方都看对眼了,就在一起结婚。”
自从顾理元娶了苏嘉仪之后,顾理初便对“结婚”这两个字特别的敏感:“结婚?谁又要结婚啊?”
苏东海没想到他傻的这样彻底,就用手去捏他的脸:“你!”
“我?”
“对啊!”
顾理初摇摇头:“我哥哥没有说过啊——你别掐我的脸,疼!”
苏东海收回手,白了他一眼:“这么娇气?都是姐夫把你惯的!等以后你结了婚搬出去,看谁还护着你!到时候你等着吧,我天天都去找你!我看你还敢说我是花脸猫!”
顾理初听的糊里糊涂:“搬出去?又要搬家了吗?我哥哥没有说过啊!”
苏东海得意的冷笑:“想什么美事儿呢?是你一个人搬出去!以后你和你哥哥就是两家了!”
顾理初愣了愣,忽然抬手推了苏东海一把:“你骗人!”
苏东海猝不及防,整个后背都磕到了车门上,痛的咬牙皱眉,当场便一扑而起,把顾理初按躺在了后座上:“你敢推我?”
顾理初见他气喘吁吁,面目狰狞,衬着脸上那块淡红色胎记,显得尤为可怖。便吓的大喊起来:“哥哥!哥哥救命!花脸猫要打我了……”
苏东海见他吵的这样响亮,恐怕要惊动了旁人,便抬手去捂他的嘴,不想手刚一松,顾理初便挣着要坐起来,他赶忙又把手按实了:“再吵?再吵我就真打你了!”
顾理初怔了一下,随即又叫了起来:“哥哥啊……花脸猫真要打我了……”
苏东海见状,真恨自己只生了两只手,危急关头不敷使用。一着急,他低下头,竟结结实实的亲在了顾理初的嘴上。
顾理初很厌恶的扬了下头,还在呜噜噜的试图求援。而苏东海一吻之下,觉得这傻子的嘴唇很是柔软,舌头也甜甜的带着点水果糖的味道,亲起来倒是很有点意思。便索性俯下身压了顾理初,认认真真的用舌头同他打起架来——亲了有一分钟,他忽然鼻子做痒,扭过头打了个喷嚏,然后低下头继续亲。
而顾理初反抗了一会儿之后,也渐渐归于平静。苏东海的舌尖好像小鱼一样在他的口中游动挑逗着,这让他觉得很有趣,并且还试着回应起来。
双方身体相贴,这个嘴倒是亲的缠缠绵绵、斯斯文文。也不知胡闹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响起谈话声了,苏东海才一激灵的坐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着嘴,一边恶狠狠的对顾理初道:“别和旁人说!”
顾理初也坐起来,呆头呆脑的“哦”了一声。
苏东海向前一望,只见顾理元同冯采薇已经快要走过来了,便神情紧张的又嘱咐了一句:“我亲你的事情,不许说!”
顾理初看看他,又“哦”了一声。
苏东海正了正自己的衣领,然后又扭身给顾理初整理了头发:“不许说啊!”
顾理初觉得眼前这个丑家伙好像很傻的样子,就点头答应道:“我不说。”
苏东海推开车门跳下去,拔脚离去之前把头又伸回来:“千万不能说啊!”
顾理初用力的点头:“我不说!”
这时顾理元已然走过来了,见苏东海从自己的车上跳下来,便有些紧张——他是很不喜欢别人接触他的傻小子的。
“东海!”他满面微笑的招呼:“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东海咽了口唾沫:“没事!”
“那你是找阿初了?找他有什么事?”
“……没事!”
顾理元不再理会他,转身同冯采薇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回到车上。
汽车开到公路上,他问坐在后面的顾理初:“东海在车上同你说什么了?”
顾理初想了想:“相亲。”
“相亲?还有什么?”
“还说我要结婚,然后就搬家。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理元一扬手:“别听他放——”
他顿了一下,把那个“屁”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改口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阿初,记住,以后除了哥哥亲口对你说的话,别人讲什么你都不要听!现在人都坏的很,他们都很会骗人的。知道了吗?”
顾理初又扑向前方:“哥哥,我没相信。”
顾理元强颜欢笑:“阿初乖,听哥哥的话,以后……等我……哼!”
第56章
冯采薇立于起居室的窗前,眼见顾理元下了汽车,向楼内大踏步走过来了,便微微一笑,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耳朵竖着,就听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房门无声打开,顾理元走进来,摘下帽子向冯采薇一点头:“妈,我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冯采薇在十二月天里也拿着把折扇,不为扇风,只为拿着它指东指西,作为手臂的延伸。此刻她便用折扇向旁边一点:“坐吧。”然后又按铃,让佣人送热茶上来。
顾理元脱下外面的短大衣。然后疲惫的坐了下来。冯采薇见他那西装前襟上染着几块黑色的油污,袖扣也掉了两个,只余长长的线头。便以扇掩口笑道:“怎么弄成这么个狼狈相?不像个工厂老板,倒像是个卖苦力的了。”
顾理元低头看看自己,也不禁笑起来:“你在电话里催的那么急,我就忘记换衣服了。没法子,你也将就一点吧!”
此时佣人将茶送上来,随即关门退下去了。顾理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爸爸呢?”
冯采薇压低声音:“他昨晚上去昆明了——千万不要同别人讲。现在国防委员会是不能够回去了,只好再找别的地方。近来也不知怎的,诸事不顺,他心里着急,呆不住。”
顾理元点了点头:“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那他就不好再继续追问自己进商业部的事情了。犹豫一下,他转了话题:“妈,这么着急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
冯采薇瞟了他一眼:“好事情。关于阿初的。”
顾理元端着茶杯,扭头看着冯采薇,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微笑。
冯采薇一见他这样直盯盯的望过来了,便不由得要低下头:“胡太太这回可是找了一个好的,你要是再不满意,可就是你过分了。”
顾理元放下茶杯,把身上的西装上衣脱下来,然后向后仰靠在沙发上:“怎么个好法?”
冯采薇嗅到了顾理元身上的那种男子气息,又混合了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就有些脸红:“这位小姐出身名门,模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又知书达理,一点市井的习气也没有。听说当初差一点就要嫁给陆选仁的儿子呢。后来得知陆家公子有点什么毛病,这门亲事才搁下了。你说,这样的姑娘,可配得上你弟弟么?”
顾理元听了,并不上心,只说:“这样完美的女孩子,怎么就乐意嫁到我这里来了?”
冯采薇一笑:“她们家里早就分家了,现在各房过各房的日子,都困窘的了不得。胡太太说,这位小姐的父亲新近生了结核病,急需一大笔治疗费,否则就是等死。阖家没了办法,才不得不牺牲女儿救父。”
顾理元听了,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生出,反而平白的有些恼火:“是么?牺牲女儿……原来还是个孝女啊!孝女今年多大了?”
“二十岁。比阿初还小一点点呢。”
顾理元听到这里,当即对着冯采薇的侧影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道:“好不好的,都是听那个胡太太说。到底怎么样,还得看到本人才能知道!”
冯采薇听他语气有异,又晓得他的心思,便抿嘴一笑,也不计较:“对了,嘉仪现在怎么样?都好一阵子没回来了。”
“谁晓得!我白天在厂里,她就在家睡觉。我晚上回家了,她又跑出去跳舞看电影去了。”
“那可不怪嘉仪!先前在重庆你是怎样对她的?现在可好,只顾着阿初和那个工厂,见了她就拉长了脸。嘉仪再不自己找乐,就要活活闷死了。”
顾理元用力点头:“好,好。嘉仪天天吃喝玩乐是对的,我为了工厂累死累活是错的。我明白了!”
冯采薇见他今天是异常的别扭,倒不舍得再多说什么。而顾理元心中愤懑,也没有兴致多谈,勉勉强强的又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去了。
三天后,第四次相亲如约举行。
照理讲,相亲这种场合,女家是可以来的略晚一些的,以示矜持,不算失礼。不想这回男家更为矜持,居然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胡太太口中尽管还敷衍着,然而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心中只恨顾理元太能摆谱,有个傻弟弟还得意上了。幸好女家倒不见得如何介意,只一脸沉痛的坐着,既不喝茶,也不嗑瓜子儿,仿佛要为那出嫁女儿默哀似的。
终于,雅间房门一开,侍应引着顾家兄弟进来了。
顾理元自然是走在头里的,进门抬头一看,他倒是愣住了:“哎?你们……”
这时女家一方站起了一名青年男子:“顾先生,好久不见了。”
顾理元立刻镇定下来:“你是……曾锡尧,对不对?”
曾锡尧垂头丧气的点点头:“顾先生还记得我?”
顾理元回手拉过顾理初:“阿初,还认识这些人吗?哥哥先前带你去过他们家的。”
顾理初看看桌上众人,忽然眼前一亮,笑嘻嘻的开口道:“大姑娘!大姑娘你来啦?”
曾婉婷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低的应了一声。
胡太太在一边见了,心道这双方看来是认识的,只是态度又不冷不热,真是不清楚这其中的情形。无奈何,只好硬撑着继续两面招呼,极力的欢笑:“怎么?原来双方都是相识的?那就更好了,免得听我啰啰嗦嗦的介绍了——”
顾理元一抬手,止住了胡太太的欢声笑语。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曾家的大房?”
这回曾太太答应了一声:“是的。”
“曾锡臣是三房?”
曾锡尧答道:“那是我五哥。”
顾理元哼了一声:“曾锡臣不是个好东西!当年租界刚一沦陷,他就立刻压价,害我赔了将近十万!结果怎么样?那几船纱在大连不也被日本人扣下了么!十万块钱我赔得起,他可是血本无归!”
满桌子的人听他骤然提起了前仇旧恨,不禁一愣,随即就窘迫起来,无言可对。胡太太见这顾理元的劲头与往日大不相同,也有些打怵。
顾理元掏出烟盒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根叼着点上了。深吸一口,他一边吐烟一边将面前这排曾家人扫视了一遍。然后转向胡太太:“姑娘不少啊!给我弟弟介绍的是哪一位?”
他这种表现,堪称是无礼之极。胡太太偷瞄了一眼曾家的反应,同时笑道:“就是这家的二小姐曾婉婷了。曾小姐今年刚刚二十岁,还在大同大学读过两年书,真是才貌双全呢!”
顾理元用鼻子重重的出了口气,把余下的半支烟直接在桌布上按熄了:“是么?那可真不错!阿初也上过学,在侨民小学读了两年,成绩跟不上,我就不让他念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哑然。
过了半分钟,胡太太又找出话题来:“曾小姐不但是才貌双全,而且性情也好,文文静静的,平时就喜欢读读书,写写字。而且心灵手巧的,什么都来得。真是个少见的好姑娘啊!”
因为事前菜单已经拟定好了,所以此时侍应开始一道道的上菜。一时忙乱,在座众人倒暂时有了一段可以名正言顺不说话的空闲。胡太太本来词穷,这个时候正好也开动脑筋,整理思路。
顾理元的心火都拱到脑子里了,哪还吃的下饭菜。只恨不能掀了桌子,把曾家的这几个姑娘全部拍死。他乌云盖顶的又坐了二十分钟,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中听的。待到顾理初吃饱之后,他便噌的站起来,连个理由也懒得编,只说有事,然后便带着顾理初匆匆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