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派就应该四平八稳地向前走,走到凤瑶身边去,把她娶回家,和她生几个胖娃娃。凤瑶知书达理,不但性情平和安稳,做人做事也是通达正直、有礼有节。
而且,她还那么美。如一尊观音像,风吹不动雨打不倒。万嘉桂甚至相信她老了,老到八十岁了,也一定依然清贞端然,依然美。
这样一个女子,才是他万嘉桂的理想伴侣。
然而就在此刻,诊室的门帘一动,茉喜推门走了出来,一边走,她一边用左手笨拙地系着棉袄纽扣。右袖子鼓囊囊直挺挺的,是她的右小臂被医生用绷带缠了好些层,硬给她缠出了一条粗胳膊。方才在汽车里小小地闹了一路,她闹乱了头发闹红了脸。手指和纽扣纠缠着,发丝和她的目光纠缠着,她就这么纠纠缠缠地望向了万嘉桂,剪不断理还乱之中,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含着一点羞涩喜悦的光。嘴唇薄薄地抿出了棱角,她这一刻似乎是无欲无求,单只是羞涩,单只是喜悦。
然后,她小声开了口,同时抬了抬棒槌似的右臂,“好了,没事了。”
万嘉桂,不由自主似的,作了回答,语气不客气,像是老大哥训斥小妹妹,“傻了?挨了一剪子都不知道?”
茉喜微微一笑,大黑眼珠同时在眼皮下悠悠一转,转得光芒潋滟,转出了滴溜溜的珠光与水光。偏着脸望向窗外,她轻声答道:“高兴嘛。”
万嘉桂缓缓地把脸也扭向了窗外,姿态有些僵硬。茉喜方才那一飞眼一偏脸,在他看来,真是好看,好看得简直让他心里难过——多奇怪啊,她好看,他竟会难过。为什么?因为知道她不会是自己的,所以也容不得将来再有别人见识到她的好看吗?因为我得不到,所以要让旁人也别想要?
不能,万嘉桂随即在心中对自己摇了头。他想自己不是那么卑鄙的人,他心里连国家天下都装得下,这么广阔的心胸,这么坚定的意志,怎么会被个小丫头乱了格局?
这个时候,对面房门开了,是凤瑶拿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出了来。
如同见了救命星一般,万嘉桂一言不发地出门迎了上去,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大大地愧对了凤瑶,凤瑶暂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然而凤瑶并没有给他脸色看——凤瑶从来不对任何人甩脸子。对待万嘉桂,她的神情和态度都是端庄平和的,不卑不亢不温不火,让人挑不出她的失礼。
这是白家的风格,茉喜始终学不会,也始终没想学。对待外人,他们永远不肯翻脸,毕生不会破口大骂。他们只是冷淡,冷淡之中横着层层的礼节,一层一层,不动声色地隔断了双方的关系。非常的体面,非常的坚定。
这一套风格,万家的老人们其实也都会,是前朝旧代的遗风,一切意思,无论好坏,总是让它尽在不言中。可万嘉桂十几岁便离了家,是在大风大雨大时代中成长起来的武人,对着凤瑶这一套旧招法,他显然是有了点老虎吃天,无处下嘴的感觉。
凤瑶托着个牛皮纸袋,袋子里是药粉和绷带。跟着茉喜上了汽车,她很自然地让茉喜坐到了两人中间,因为依着她的心意,她是万万不愿再和万嘉桂并肩同坐。她只会对着茉喜诉苦抱怨发牢骚,而万嘉桂尽管是她的未婚夫,她却也不肯在他面前失了方寸风度。
她在短时间内父母双亡,唯一的兄长又携了仅有的一点财产逃了个无影无踪。仆人一哄而散,宅子被债主日夜围攻,多么苦难,多么凄惶。这个时候,旁人可以不闻不问,可万嘉桂不应该,万嘉桂是她的未婚夫呀!他们之间已经结了天长地久的契约,不是平常的关系啊!
但万嘉桂,以及万嘉桂家里的人,就能硬是一面不露、一声不吭。
所以凤瑶现在再看万嘉桂,每看一眼,心中便要一寒。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是自自然然的,一旦感觉自己要不自然了,她便会强行定一定神,不许自己失态。
将牛皮纸袋折好封口放在腿上,她老调重弹地问茉喜:“怎么把剪子藏进袖子里了?”
茉喜思索了一下,然后顾左右而言他,“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剪子尖正好扎了肉。皮肉伤,没事的。”
这不是凤瑶想要的答案,然而万嘉桂忽然转过脸开了口,“我上个礼拜收到了父亲的信,这才得知了你的情况。”
凤瑶很和气地向他一点头,“是啊,这几个月里家中情形剧变,说起来也真是一言难尽。”
说这话时,她的态度是温文尔雅的,并且只是温文尔雅,除了温文尔雅之外,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万嘉桂察觉出了,几乎有些手足无措。抬手堵嘴清了清喉咙,他垂下头,很心虚地低声说道:“你现在是在那学校里做教员?”
凤瑶答道:“是的。”
万嘉桂侧过脸看向了她,“下午有时间的话,我们谈一谈吧。”
凤瑶仿佛很抱歉似的微笑了一下,随即言简意赅地答道:“下午还有两节课。”
万嘉桂不假思索地又道:“那就晚上?晚上行不行?”
茉喜坐在中间,这时忍不住溜了万嘉桂一眼,因为感觉万嘉桂的语气有些可怜巴巴。她听见自己开了口,“晚上就晚上吧。”
凤瑶不置可否地又笑了一下,同时汽车也停在了学校门前。
凤瑶带着茉喜下了汽车,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学校。这时还是正午时分,操场上往来的女学生们很是不少。学生们很好奇地停了脚步去看校门外的汽车,以及从汽车上走下来的凤瑶和茉喜。凤瑶低着头,几乎要顶不住前方这无数道目光。茉喜却是昂首挺胸,因为是坐大汽车回来的,汽车门现在还没关,车外站着个万嘉桂在目送她们——她挨着天下第一好的万嘉桂坐了一路,多么的荣耀!
及至跟着凤瑶进了宿舍,茉喜因为刚刚坐过了美国造的大汽车,所以如今环视着宿舍内的破木板床和斑驳墙皮,立刻就感觉这地方糟糕得不堪一住了。
凤瑶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缓过一口气后却是埋怨了她,“你这家伙真是嘴快,干吗要答应他的约?”
茉喜脑筋一转,随即大剌剌地答道:“晚上让他请客,先吃他一顿好的再说!”
凤瑶想用手指头戳她的脑门,可是念她手臂受了伤,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弄疼了她,“你就知道吃。你没看出来吗?他是个冷血动物。对待这样的人,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茉喜忽然一拍大腿,“呀,肉包子呢?”
凤瑶这才想起自己在一个小时之前曾经给茉喜买回来了一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真的,肉包子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一出,凤瑶的怨言就被茉喜混过去了。
肉包子下落不明,然而凤瑶和茉喜各怀心事,居然统一地没有觉出饥饿来。凤瑶不知道茉喜上午曾经去向校长耍了一场剪子,此时她冷不防地听到上课铃声,便慌里慌张地抱着课本快步走向了教室。而茉喜在右小臂火辣辣的疼痛中,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整个人像是躺到了大太阳底下,满心房都是甜蜜的阳光。
晚上又能见着万嘉桂了!这回不管凤瑶怎么冷怎么倔,自己都不能任由着万嘉桂再走。他的人,他的钱,他的大汽车,都得是自己的!
傍晚时分,几乎是在万众瞩目之中,茉喜和凤瑶上了万嘉桂的汽车。
万嘉桂起初并没有对着凤瑶长篇大论,见了茉喜,也只问道:“伤怎么样了?”
茉喜抿嘴一笑,“挺疼的。”
万嘉桂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下一秒便移开了目光,颇不得人心地说道:“不疼才怪了。”
汽车发动起来,一路响着喇叭疾行。不出片刻的工夫,便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了住。万嘉桂推门下了汽车,然后绕过车尾走到汽车另一侧,亲自打开了后排车门。
这回凤瑶先下了汽车,站定之后向前望去,她就听万嘉桂低声说道:“这是我在文县的住处,房子不错,也很肃静。我想我们在这里吃顿便饭谈一谈,比在外面那些馆子里更好。”
这时茉喜的双脚也落了地,正把万嘉桂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很惊讶地扭头看向万嘉桂,她一时忘情,开口问道:“住处?你不走啦?”
万嘉桂点头一笑,“暂时是不会走了。”然后他向着院门的方向一躬身一伸手,彬彬有礼地说道:“凤瑶、茉喜,请进吧。”
凤瑶微微鞠躬回了个礼,然后拉起茉喜的左手,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向了前方。
茉喜没看明白这一座宅院的格局。糊里糊涂地跟着凤瑶和万嘉桂走了一气,末了她进了一间明亮大厅里——明亮,是因为天花板上垂着大吊灯。茉喜仰头盯着吊灯,比见了太阳更高兴,因为文县这个地方和北京不同,并不是处处都能拉电线开电灯。大吊灯下是一张亮晶晶的红木圆桌,桌上摆着几样干干净净的菜肴,又有一只锃亮的小铁桶,桶里盛着冰块和一瓶洋酒。
万嘉桂请凤瑶和茉喜落了座,一名副官模样的青年站在门口,看那意思是要进来伺候,然而万嘉桂不抬头地挥了挥手,青年见状,便自动地掩门退了下去。
万嘉桂从冰桶中取出酒瓶,亲自倒了三杯通红的洋酒。把其中两杯分别送到了凤瑶和茉喜面前,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是葡萄酒,当汽水喝吧。”
然后不等两人回答,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望着桌面又道:“我上个礼拜才接到了父亲的信。在那之前,我对北京城内的事情是一无所知。”
三言两语地,万嘉桂如愿地做了一番解释。原来他那一日出城之后直奔了保定,到达保定之后还没来得及喘过这一口气,便又收到了他那顶头上司孟旅长的急电——在他陪着凤瑶茉喜在北京城内吃喝玩乐之时,孟旅长已经升官发财,成了孟师长。孟师长是胸怀大志的人,越是往上走,越是不甘寂寞。万嘉桂文武双全、年纪又轻,是他眼中的红人兼干将。所以此刻孟师长一封电报把红人兼干将召到眼前,让他立刻带兵往河南开。开到河南去干什么?不必说,自然是打仗。为了什么打仗?也无需细讲,因为讲来讲去也不过是四个字,叫做“军阀混战”。
万嘉桂在河南打了一个多月,攻城略地,成绩斐然。孟师长心中喜悦,正打算继续向西进军,哪知道后院起火,先前被他这一派军阀撵出北京城的陈司令居然死灰复燃,又在河北一带活动了起来。并且因为这姓陈的是个土匪出身的老江湖,年纪不很大,名望却是高,虽然属于臭名昭著一类,但臭名也是名,也有号召力。
孟师长和陈司令有仇,如今见陈司令招兵买马东山再起了,他旁的顾不上,先把万嘉桂那一团人马撤了回来迎敌。而万嘉桂刚一回归河北境内,就有人很辗转地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信是万老爷写给他的,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信封边角都被磨得起了毛。撕开封口展信一看,万嘉桂吓了一大跳,因为万没想到自己前脚刚离北京,白家后脚就败成了家破人亡。想起凤瑶那种温吞柔弱的性情,还有小丫头片子似的茉喜,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道这两个姑娘是怎么熬过的这一关又一关。
他素来是以事业为第一重的,但这时也稳不住神了,拼着挨一顿拳脚和臭骂,他准备去向孟师长告假一个礼拜,要去文县瞧瞧那姐儿俩。哪知走到孟师长面前,他还未硬着头皮开口,孟师长先说了话:“你别闲着,赶紧带兵去文县!”
万嘉桂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着孟师长,他半晌没说话。
孟师长人在窗前,负手而立,作大人物状,“去文县,把陈文德给我挡住,不许他再向外扩张一寸土地!就算不能将其就地歼灭,也要困住他、困死他!听见没有?!”
万嘉桂咽了口唾沫,随即抬手行了个军礼,“是,师座。”
孟师长抬起一只手,气派非凡地向外轻挥了挥,“好,下去吧!”
话音落下,孟师长只听房门咣的一声响,扭头看时,只看到了万嘉桂留下的一道残影——这小子跑得太快,一瞬间蹿出门去,此刻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之后,万嘉桂不好批评自家的父母,只能是起身对着凤瑶一举杯,“凤瑶,我实实在在是愧对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与苦难。我自罚一杯,算是向你赔罪。”
说完这话,他举起酒杯,抬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过脸看着茉喜,他笑了一下,“你也一样,受苦了。”
茉喜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凤瑶,要看凤瑶是什么反应——凤瑶心太硬,活活地把万嘉桂冷淡了走,那自然是不好;可凤瑶若是心软了,和万嘉桂重归于好,那更不妙。
然而凤瑶神色如常,并没有显出喜怒哀乐来,只说:“鹏琨那个人就不必说了,我只庆幸还有茉喜和我做伴。若是我一个人的话,怕是连这文县都到不了。”
说到这里,她很自然地笑了笑,“我不曾独自出门过,在北京城里走走还好,出了城就不认路了。”
茉喜听明白了——她不接万嘉桂的话头,万嘉桂的解释与表白,她全听了,但是,她不给答复。
“怎么着?”茉喜打起了小算盘,“还要吊吊他的胃口不成?不会吧,凤瑶哪有这么奸?”
一边思索,她一边下意识地伸了筷子,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塞进了嘴里。
第十章 茉喜的计
茉喜这回留了心眼,当着万嘉桂的面,她并没有大吃大喝,并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筷子头,不让自己专盯着肥肉夹。可饶是如此,她的食量依然是凤瑶的两倍。凤瑶平时吃的就少,此刻更是几乎不动筷子。饭菜不吃,糖水似的葡萄酒她也不喝,她垂着眼帘盯着桌布上的一朵绣花,不冷不热地和万嘉桂有问有答。
万嘉桂口齿和头脑都是清楚的,一番话讲出来,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凤瑶知道了他的无辜与无奈,然而和他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膜一般,脑子里虽然明白他的苦衷,心里却是和他亲近不起来了。万嘉桂不欠她什么,没有义务非得给她爹娘送葬、非得给她白家还债。这个道理她懂。可在那个最艰难的时候,万嘉桂一面都不露,一句话都不给,她现在怎么想,怎么觉着心寒。
她这是熬过来了,又活了。可若是熬不过来呢?若是走投无路,一时想不开抹了脖子跳了河呢?这事不是没人干过啊!自己若是也干了,也死了,那万嘉桂这时回来,大概也只会是走到自己的坟前,把方才那一番话重新说过一遍罢了。
所以,心寒心寒,寒如冰,透骨寒。
凤瑶不知道自己对万嘉桂到底有多少真情,也不知道这份寒意要过多久才能消散。万嘉桂的确是好,人高马大、剑眉星目,又是风头正劲的大军官,有着很大的权、很多的钱。可是,凤瑶想,单是好还不够啊。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一个人好到天上去了,心里没她,那又有何益?若是像先前一样父母双全,还有个娘家做后盾,那她可以马虎一点,万嘉桂对她好一点坏一点都没关系,只要他坏得别出格,她就肯嫁。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姑娘,越是穷,越是要有志气,越是不能糊涂。她得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给自己长脸——还不只是给自己,也得给茉喜。
她总记得那天早上,债主们挤进了门,自己吓得直抖,身边一个依靠也没有,只有茉喜像疯子一样提着菜刀冲了出来,一刀砍在了老树干上。
万嘉桂觉察出了凤瑶的冷淡,同时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融化她的冷淡。一边催促凤瑶多吃多喝,他一边下意识地转向茉喜苦笑了一下。
茉喜接收到了他的苦笑,但是没回应,因为看出万嘉桂的心思全在凤瑶身上——否则的话,他不必这么翻来覆去地解释,甚至解释得都出了汗。茉喜看了他口沫横飞的样子,又是心疼他又是痛恨他,甚至想一把捂住他的嘴,告诉他:“别说了,要我吧!我不怪你,你怎么着我都不怪你!”
这个时候,万嘉桂又开了口,让凤瑶和茉喜搬出女中宿舍,到他这里来住——这座宅子是他从本县一位士绅手中借来居住的,宅子分成了内宅外宅两部分,他在中午找到凤瑶和茉喜之后就迅速地筹划好了,内宅分给两个姑娘,他独自住到外宅。正好这宅子又有前门又有后门,分成两国之后,也可以各走各的路。
如果这么着凤瑶还是不满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在内外宅之间砌起一道临时的墙,彻底地把这宅子一分为二。凤瑶讲理数、要面子,那么他可以不嫌麻烦,由着她讲、由着她要。
他知道好歹,对待值得尊重的人,他可以是相当地尊重。
然而,凤瑶不同意。
然后心平气和地摆出许多理由,比如这里距离女中太远,上课教书不方便;又比如她在女中住惯了,若是忽然搬出来,身边没了那些教员朋友,也会寂寞,等等等等,非常平和,非常有理。
茉喜听着凤瑶说话,一直一声不吭。
一顿饭吃到最后,万嘉桂面红耳赤,茫茫然地只是微笑。他想给凤瑶找个好住处,凤瑶不接受;他想给凤瑶一笔钱,凤瑶依然是不要。这要是换成茉喜,他一定连吵带骂地把钱硬塞进她手里去了,塞了钱之后兴许还会顺手扯扯她的辫子,敲敲她的脑袋。然而对着凤瑶,他犹犹豫豫的,不敢动手动脚。
他让人开出汽车,亲自把凤瑶和茉喜送回了女中。及至进了女中宿舍,一直沉默着的茉喜点亮了油灯,又喝了两口温水,眼看凤瑶出门上厕所回来了,她往床上一坐,以粉墨登场之姿亮了相开了口,“真不去啊?”
凤瑶愣了愣,随即关严房门,坐到对面的空床上开始脱棉鞋,“不去。咱们自己有地方住,到人家家里干什么去?”
茉喜把脸一仰,显出了很不好惹的厉害模样,“你不去,我还想去呢!你看看人家那屋子,再看看咱们这小破房子,住是都能住,可是住起来能一样吗?”说到这里她很灵活地弯腰把棉鞋一脱,又把袜子一扒,将一只红红白白的赤脚直伸向了凤瑶,“你看哪,我脚上都长冻疮了!你手脚热,你不在乎,我呢?我从小到大,年年冬天长冻疮,再长下去,我的脚就要烂了!”
凤瑶万没想到茉喜憋着这么大的委屈,一时间有些傻眼,同时下意识地在大棉鞋里动了动脚指头——她天生体温高,虽然也感觉这屋子冷,但是一双脚完好无损,真没冻成茉喜这样。
茉喜放下脚,眼睛里闪烁了泪光,“跟你在这儿住着,我没有一天是能吃饱的。你一顿饭吃一碗就够了,我呢?你明知道我饭量大…”她抬手一抹眼睛,“我都一个多月没洗过澡了,你不嫌脏,我还嫌呢!”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大饱嗝,打完饱嗝之后,她声泪俱下地继续泣诉,“真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可是人家万大哥都把话说到那份了,你还不同意,你想怎么样?打算让人家给你下跪赔礼呀?你要面子,你闹脾气,你就这么冻着我饿着我啊?我不管,我要住到他家去。我要吃好的喝好的,还要睡暖和屋子,还要洗个热水澡!”
凤瑶看着茉喜,被她方才这一番连珠炮般的控诉震慑住了。无言地张了张嘴,她的坚定与倔强忽然有了一点土崩瓦解的意思。
“茉喜…”她微弱地辩解道,“我不是不关心你,可他毕竟是个男子,不管他和我有过什么约定,可毕竟是男女有别。我们两个住到一个男子的家里,说起来终归是不大像话…”
茉喜一晃脑袋,中气十足地叫道:“我不怕!别说他是个男的,哪怕是个妖怪是个鬼,我都不怕!你不去,我自己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信万大哥不给我饭吃!”
凤瑶勉强地板了脸,“茉喜,不许去!”
然后她走到茉喜身边坐下来,想要向她做一番柔和的解释和教训,就像她先前教茉喜认字写字时那样,“茉喜,你听我说,我们…”
没等她把话说下去,茉喜攥起拳头,已经在她的胳膊上捶了一下,“我不听!”
她力气大,虽然自觉着只是轻轻地打,可凤瑶还是疼得立刻捂住了胳膊痛处,“好啊,你动手打人!”
茉喜又给了她一拳头,“打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