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汉啼笑皆非:“你想得美!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给你预备一天三顿饭啊?赶紧滚,你看你脏成这个×样,我都怕你把虱子带进来。”
明石回过了头,从凌乱的长发中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你既然嫌弃我,昨夜为什么还要救我?”
苏星汉双手叉腰点了点头:“好,你还真赖上我了!你等着,我现在没力气收拾你。等我吃完早饭,我不一脚把你从楼上踢下去,我跟你姓!”
说完这话,他走进厨房,开始煮泡面。将三袋泡面煮成了一小锅,他不管明石,自己站在厨房就着小锅连吃带喝,一边吃一边玩手机。城外垃圾场起火的消息已经上了今早的新闻,苏星汉没做贼,但是很心虚,把新闻从头看到了尾,然后拿着筷子走出厨房,对着明石说道:“哎,你得换个地方要饭了,昨夜那火烧得真猛,墓坑,还有旧博物馆,还有旧博物馆旁边的林子,全过了火,都烧了。”
此言一出,明石从窗前转过了身,脸上现出了惊骇神情:“都烧了?我回不去了?”
苏星汉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然后他发现明石似乎是不会使用手机,便自己拉动页面,让他阅读:“是不是全烧了?我没骗你吧!不过你换个地方要饭也挺好,你原来那个地方太偏。”
明石怔怔的望向他,轻声答道:“我不是乞丐,那是我的家。”
“你家?你不是没家吗?”
明石一眨眼睛,眨出了一滴眼泪:“家没有了,将来我妈回来了,到哪里去找我?”
“你妈?你不是没妈吗?”
明石开始噼里啪啦的掉眼泪:“我妈没有死,只是走了,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找我。”
“你妈走多少年了?”
“十二年。”
“十二年都不回来看你一眼,是亲妈吗?”
“是。”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我估摸着你妈要不然是死了,要不然就是嫁人了。但是这也没啥,你看我也没爸没妈,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你别哭了——好好好,我知道你没家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留你多住几天,但是你得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我你昨夜非让大火烧死不可,我还供你吃,供你住,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算是你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你得听我的话,记住没有?”
明石专心致志的流泪,对苏星汉的话是充耳不闻。苏星汉见状,把手里的筷子递向了他:“你……你吃点儿不?”
明石接过筷子,慢慢的走进了厨房,把剩下的半锅泡面全吃了。
吃完之后,他扭头问站在门口的苏星汉:“这是什么?”
苏星汉一愣:“什么是什么?”
明石指了指锅:“我吃的,是什么?”
苏星汉大吃一惊:“泡面你都不认识?”
明石又说:“我吃光了。”
苏星汉莫名其妙的点点头:“嗯,吃饱了吗?”
明石说道:“我都吃了,你呢?”
“我?我再煮好了。我家里别的没有,泡面有的是。”
明石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苏星汉,注视了良久之后,他从苏星汉身边侧身挤出厨房,开始饶有兴味的用手抚摸墙壁和家具。
苏星汉见状,慌忙冲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你别乱摸,你太脏了!要摸洗个澡再摸!”
明石疑惑的转过身:“洗澡?”
苏星汉发现自己是捡了个怪物回来。
明石完全不会使用热水器,也不知道洗发水与沐浴露的用途,苏星汉用一把剃须刀慢慢剃掉了他肮脏板结的长发,把他的长发和那一身由面粉口袋改制成的白袍子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将沐浴露厚厚的涂了他一身,苏星汉命令他站着不要动,让沐浴露去溶解他满身的陈年污垢。牙齿他倒是会刷,脸也会洗——大概这是他老娘在抛弃他之前,教给他仅有的几项生活技能。
通过他问十句明石答一句的对话,他得知了更为惊人的事实——在明石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座旧博物馆。
“为什么?”苏星汉问他。
“起初是等我妈。”明石满身泡沫的蹲在地上,没了长发与污垢的掩盖,他现出了他苍白清秀的真面目。仅从相貌而论,他天然的带了几分凉薄虚弱的病态,是不如苏星汉招人爱的。
“后来。”他继续说道:“习惯了。”
“那你吃什么?”
“捡东西吃。”
“你也不上学?”
“我认识字。”
“你也没朋友?”
“习惯了。”
“你是不是精神上有点毛病?”
“你看呢?”
“我看你病得不轻!”
明石不回答了,开始用手去搓自己的手臂。他自己搓,苏星汉拿着搓澡巾也出了手,自觉着是给明石扒了一层皮,满地的老泥险些堵塞了下水管道。而脱胎换骨的明石剪了指甲,手脚和脑袋全都光秃秃的,穿着苏星汉的睡衣,他慢慢的走回客厅,开始继续探险似的摸摸索索。
苏星汉清理卫生间,一边作呕一边流汗,忽然发现明石溜进自己的卧室里去了,他慌忙扔下拖布追了过去:“哎!你别乱碰!”
明石双手捧着个瓷娃娃,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瓷娃娃放回了原位:“它是你的生日礼物,我不会打碎它。”
“你怎么知道它是我的生日礼物?”
明石转向他,答道:“我猜的。”
苏星汉点了点头,转身要往卫生间走:“猜得还挺准。”
然后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明石又说了话:“我看见你父母把它给你的时候,你身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生日蛋糕,我小时候也吃过,我认识它。”
超能力者
苏星汉原地向后转,看着明石问道:“你说什么?”
明石很平静的答道:“我看见你父母把它送给你的时候,你身边摆着生日蛋糕,你很高兴。”
苏星汉很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你——你怎么看见的?”
明石迈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轻声说道:“我就是能。”
苏星汉忽然绕过他,从自己的枕头下面翻出一只Zippo打火机:“那你再看看这个!你看这是谁送给我的?”
明石接过打火机,把它送到眼前凝视了片刻,然后把它递还给了苏星汉:“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你攥着它在人群里跑,你很害怕。”
苏星汉定定的看着明石,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十四岁的时候偷着学抽烟,想要个好一点的打火机出风头,于是一时忍不住,从烟店的柜台上摸走了老板的Zippo。当时他在得逞之后的确是跑了个一溜烟,也的确是很怕。
但是十八年前所有的怕加起来,都敌不过此时此刻。
他这是捡回了个什么怪物?
忽然冲进厨房拿起一只碗,他走回来把碗塞进了明石手里:“你再看看这个!”
明石对着碗端详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碗没有故事,我什么都没看到。”
苏星汉后退一步——那碗是他上个月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今天是他第一次用。
“你——”他迟疑着开了口:“你是不是有超能力?”
明石思索了一下,随即抬眼看着他答道:“我妈曾经告诉过我,让我不要对别人说,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对你说,大概是没关系的。”
苏星汉顾不上打扫卫生间了,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的宝贝全拿出来摆了一床,他考试似的让明石一一说出它们的来历。
考试结束之后,他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一颗心砰砰直跳。明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个妖怪,还是棵摇钱树?明石的眼睛看不透活人的经历,可是能够看出发生在死物身上的故事。时间在大小物事上留下了隐形的刻度,谁也看不出,但是明石能读!
忽然一个翻身面对了坐在一旁的明石,苏星汉欠起了身,正色说道:“明石,我觉得,我们可以联手干一番大事业了!”
明石一歪头:“嗯?”
苏星汉向他竖起了一根食指:“你的本领,我想过了,第一,你可以到公安局工作,专门研究物证什么的,但是你连户口都没有,公安局肯定不能要你,所以这一条pass掉;第二,你可以去当古董贩子!一样东西是真是假,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你,再做假也没有用!”
说到这里,苏星汉忽然一拍大腿:“也不行,咱们没有本钱啊!”
拍完了大腿,苏星汉背过手又一拍自己的屁股:“对了,没本钱也没关系,有本事就行!”
一跃而起站起身,苏星汉打开衣柜,从里面翻捡出较为洁净的衣物扔给明石:“走,咱们说干就干!我感觉,这回我可能是要发!”
明石看着苏星汉,心中有些迷茫,并不是很信任他,但也没有多少怀疑。
在苏星汉出现之前,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等待已经毫无意义了,但他的思想是一趟单行道,自己不懂得回头。妈妈当年让他等着她回来,他就一往直前的从幼年等到了成年。
他不知道自己有着怪物一样的思维和行为。
苏星汉的出现,让他被迫而又如愿的调转了前进方向。他正需要一个领路人,把他的灵魂从那座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中引领出来,苏星汉从天而降,正是他的领路人。
否则的话,让他自己下决心走出来,他会很犹豫,很恐惧。
隐隐约约的,他也感觉自己的活法,问题很大。
明石不发一言,完全按照苏星汉的指示行动。跟着苏星汉走在大街上,他觉得自己是重返人间——在妈妈消失之前,他似乎也曾经正常的生活过。抬起一只手遮挡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已经抵挡不住白昼的阳光。
一只手护着眼睛,一只手拉着苏星汉,他承认自己在这陌生的人世间是怕了。苏星汉兴致勃勃的领着他走出了一身大汗,走到半路还遇到了一位死党——这位死党姓白,苏星汉平日就叫他小白,小白今年读初一,大下午的逃课出来乱跑,忽见苏星汉和个鬼鬼祟祟的光头手拉手逛大街,小白立刻冲上去打了招呼:“大哥!这谁啊?”
苏星汉正忙着去干大事,对于自己这位不忠的死党,他存了满心的不耐烦:“干你屁事啊!滚滚滚!”
小白,因为身高直到苏星汉的胸口,所以没敢多说,很识相的退了开来。明石很好奇的从指缝中审视远去的小白:“他是谁?”
“谁也不是!”
“你的弟弟?”
“不是。”
“那他是谁?”
苏星汉很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对小白的身份如此执着:“总跟我在一起玩的一个小孩,怎么啦?”
明石摇了摇头:“没什么,太阳晒得我头痛。”
苏星汉在路边小摊上花十块钱买了一顶棒球帽,给了明石。明石拿着帽子,看了又看,苏星汉再次不耐烦,抢过帽子给他扣在了头上。
明石抬手摸着头上的棒球帽,忽然有些高兴。跟着苏星汉又走了一会儿,他摘下帽子,要给苏星汉也戴一会儿,结果苏星汉莫名其妙的回头问道:“你有病啊?弄我脑袋干什么?”
明石听出他这不是好话,但是没介意,收回帽子重新给自己戴了上。
两个小时之后,在本地的古玩一条街上,明石和苏星汉停住了脚步。
明石懵里懵懂的站在街边,见苏星汉在小街中央口沫横飞的大做广告:“五块钱看一眼,是真是假立刻给您一句准话!不信您就试一试,五块钱您卖不了吃亏,五块钱您卖不了上当!别看我们老师年纪轻,我们这位老师自幼师从五台山天眼老祖,一双慧眼明辨天上地下!五块钱!五块钱!只要五块钱,为您鉴定古玩文物真假!”
苏星汉声音洪亮,街上的客人没被他说动,旁边古玩铺子里的老板被他吵得坐不住,忍不住摇着蒲扇走了出来:“我说,你这吵吵什么呢?”
苏星汉不挑客人,只要客人是人就行:“老板,您想不想试试我们这位老师的本事?反正才五块钱——这样,要是他说准了,您给五块钱,他说的不准,您一分钱不用给,我们自己换地方,行吧?”
那老板也是闲出屁的人物,并且不把五块钱当钱,眼看铺子里一个客人没有,他索性百无聊懒的一点头:“行,不准你可得给我换地方,好家伙,半条街就听你一个人嚷嚷了。你嗓子里是安电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