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要火上浇油似的,他又加了一句:“原来你这样的人,真的是怪物。”
千目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知道我不祥,那你还不快逃?”
明石放开了她的手:“我不怕你,反正我已经悲惨到极致了,不会更悲惨了。不过如果将来日子好起来了,我也许会远离你,也可能等我气消了,我就不会再见你了。”
千目被他气笑了:“傻子,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没有人不怕我的眼睛,你不怕,说明你也是个怪物!我们彼此彼此!”
“但是我要过得比你好一点。”明石很认真的和她比了起来:“我有家,我不必做□□。”
“呸!”千目给了他一拳:“我也没有做——我只是找机会从色狼手里弄点钱花而已,我这么厉害,会真让人占到便宜去吗?”然后她上前一步,踮了脚伸手去扒明石的眼皮:“傻子,让我看看你的眼睛,除了瞎子,没有人不中我的招,为什么你是个例外?”
明石想了想,低头在千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千目睁大了眼睛:“真的?”
明石说道:“你明天可以去看看,只要你别和我说话,王八蛋就不会收你的钱。”
话到此处,第二位不速之客来袭。
这第二位不速之客并非陌生面孔,正是找明石找得要发疯的苏星汉。苏星汉在这阴暗角落里看到明石之后,也来不及多问,拉着他的手扭头就走。明石跟着他走了几步,回头望去,发现千目还在原地看着自己。苏星汉见他恋恋不舍的还要回头,当即怀疑他是被站街女勾走了魂魄,为了使他迅速认清现实,他兜头又给了他一巴掌:“还看?!”
明石不看了,被苏星汉拽得踉踉跄跄,一路磕磕绊绊的走回了家。及至进了门,苏星汉人高马大的堵在门口,黑着脸开始恐吓明石:“你胆子可真不小,你知道那地方有多乱吗?去年就你站的那儿,一个要饭的,让人把俩腰子全割走了!那儿黑咕隆咚的,不是鸡就是贼,就你这样的,要不是我救你,你都活不到明天早上!”
明石坐在客厅里的一只小塑料凳上,他个子没有苏星汉高,然而四肢修长,蜷缩着一坐,姿势就有些像大猴子。抬头看着苏星汉,他的态度倒是很冷静:“向我道歉,否则我就再也不去给你赚钱了。”
“你妈的——”
苏星汉骂到一半,忽然感觉十分疲劳,况且也真怕明石撂挑子,所以忍气吞声的转了口风,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道:“嗯,我不该捶你,我错了。念在我这些天伺候爹一样的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别生气了,赶紧洗洗睡吧!”
明石没理他,起身走去卫生间,开始哗啦啦的洗漱。原来他脏得过分,现在又干净得过分,一洗就是没完没了,苏星汉憋着一泡尿进不去,只能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一边踱一边嘀嘀咕咕的骂。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苏星汉和明石挤在一张大床上,背对着背睡大觉。
苏星汉打着呼噜,明石却是个闭目养神的状态。
他忘不了千目,毕竟千目是他自己相遇、自己认识的第二个人。从千目又想到了身后的苏星汉,他当即回头看了看苏星汉的背影。
“我算是他的什么人呢?”他自问。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当然是无解的。
到了翌日清晨,洗心革面了的苏星汉早早起床,勤勤恳恳的喂饱了明石之后,照例把他牵去了古玩一条街。上午街上一贯是比较冷清安静的,生意到了下午才要兴盛。明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老板借给他的高龄iPad上网。
就在这时,千目来了。
千目今天换了一身比较洁净的连衣裙,脚以及脚上的凉鞋也洗刷干净了,她推门进来,看了明石一眼,然而没有打招呼,而是怯生生的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能鉴定古董?”
苏星汉并没有看她眼熟,见有生意来了,当即起身迎上前去:“是,你想鉴定什么啊?”
千目一抬手,掌心托着一枚字迹模糊的古币。
苏星汉在这里混得久了,也有了一点知识:“哟,你这就算是真的,也值不了多少钱啊!”
千目答道:“有人说它是明代的铜币,是铜币中最少见的那一种,我就是好奇,想知道它的真假。”
苏星汉说道:“那你交五十块钱吧!”
千目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给了苏星汉,然后在对方的指挥下,她转身走到了明石面前坐下。把古币放在明石面前的桌子上,她趁人不备,对着明石抿嘴一笑,笑得嘴唇薄薄的,眼睛亮亮的。
明石一动不动,只盯着古币看了片刻,然后抬头说道:“假的。”
千目反问道:“不是明代的?”
明石摇了头,低声说道:“是不是明代的,我不知道,但我看见现代的人把它表面的字挖掉,贴上了其它的字。大概这是一种作假的方法吧!”
铺子老板人在后方,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对对对,这叫挖补,最难认!”
千目用手指摁住古币的方孔,虽然已经得知了真伪,可是因为明石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没给过她,所以她意犹未尽的不肯走。趁人不备伸了脚,她在桌子下面轻轻一踢明石的小腿。
明石终于正视了她一眼,她再接再厉,又踢出了第二脚,哪知这第二脚踢出去,竟被明石合拢小腿紧紧的夹了住。这回轮到明石微笑了——他当千目是在和自己闹着玩,所以笑得没有心机,就只是笑。
可惜他们这一场较量没能分出高低,因为铺子外头走来了两个人,两个人都是高大身材的男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方的男子在铺子门前停了脚步,而后头那位上前一步撩起了塑料珠子串成的门帘,步伐和动作都有股子训练有素的利落劲儿,像是非常专业的仆人。
前方男子微微低头穿过铺门,铺子里的几个人不由自主的一起向他行了注目礼——没法不行礼,因为这男子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剑眉星目、仪表堂堂,鹤立鸡群四个字,说得大概就是他这一流人物的形象。目光望向铺子老板,他开了口:“请问,有一位善于鉴定古董真伪的先生,是在这里吗?”
老板和苏星汉当即一起指向明石:“有!”
然后苏星汉抢在老板头里,一步迈到明石身边:“就是他,别看他年轻,你把东西拿来,是真是假他看一眼就知道。五十块钱一次,不准不要钱!”
明石也抬了头,和那男子对视了一瞬,这一瞬间他没看出什么来,只发现对方眼角点缀着一颗泪痣。
与此同时,苏星汉不声不响的伸出手,把椅子上的千目拽了起来。
男子很自然的取代千目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将明石审视了一番之后,他开口说道:“还未请教先生的高姓大名。”
苏星汉听他说话颇有几分古意,以为他是故意在咬文嚼字的装B,心里便有几分反感:“他叫明石,明白的明,石头的石。”
男子听了这话,对苏星汉一眼不看,只对明石继续说道:“我姓朱,单名一个植字。”
明石一点头,点过头之后,觉得自己礼貌不足,就又“嗯”了一声。
朱植又道:“久闻先生大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明石扬手向后一指身后的苏星汉:“给他五十块钱。”
朱植一抬手,站在门口的男子立刻掏出一百块钱送到了苏星汉面前:“不用找了。”
苏星汉没客气,当即就把钱收起来了,并且决定今晚给明石加菜。
朱植这时又说道:“我的确是有一样东西,想请明先生为我辨一辨它的真伪,但那件东西远在南边,因为价值太过贵重,不便长途运输过来。我听闻明先生的本领出类拔萃,为本地最为有名的新秀,故而想请明先生劳动大驾,随我去一趟南方。当然,酬劳方面,明先生可以开个价格,我这边只要能够负担,就绝不讨价还价。如何?”
明石回头去看苏星汉。
苏星汉本来只想勤劳致富,先赚几个小钱能够填饱两张肚皮,哪知忽然有大客户从天而降,并且一看这模样就是个不缺钱的。将一只手搭上摇钱树的肩膀,他有些激动紧张,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
“那个……你说的南方,到底是哪儿啊?”
“云南。”
“哎哟,那可是够远的,一来一回得花不少时间,我们要、要——”他有点不大敢说,所以对着朱植抬起右手,犹犹豫豫的想要比划一个数字。他算好了,这一趟来回,只要能落一万块钱他就谢天谢地,可是未等他竖起一根手指,朱植已经开了口:“五万?”
苏星汉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一点头。
朱植笑着一拍桌子:“好,去是五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回来时,我还给你五万。一共十万,如何?”
苏星汉紧紧一抓明石的肩膀:“行,行,太行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这个兄弟——明先生,他自幼在终南山修行,到了今年才下山,这些年他修行得太专心了,不问世事,导致他忘了办户口和身份证,现在属于黑户,火车和飞机都不能坐,所以你们还得想法子找辆车,把他,还有我,从这儿拉到云南去。”
朱植这才正式的望向了苏星汉:“请问你是明先生的什么人?”
苏星汉仗着自己发育充分,面貌成熟,大言不惭的答道:“我是他大哥,兼经纪人,兼老板。他上哪儿我上哪儿,我俩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绝对不分开。”
朱植缓缓点头:“哦……”
旁边的千目也缓缓点头:“哦……”
千里之外
因为铺子里面贵客登门,所以碍事的千目像个小麻雀一样,被苏星汉三言两语的请了出去。
于是千目就在古玩一条街的街口来回的走,走累了便靠着街口的石狮子半站半坐。一手拿着半个豆沙面包,她一边慢慢的吃,一边不住的向街内张望。
她想找机会和明石说几句话,然而苏星汉像个老鸨子一样,坚决不许任何人私底下和明石接触,明石自己也像是全无灵魂的样子,对于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包括对待她。
但是,据她感觉,他其实是喜欢和自己闹着玩的,至少,他绝对不讨厌自己。知晓她的真相,而对她不恐惧不厌弃的人,他是第一个,又因为她完全奈何不了他,所以他们之间势均力敌,非常平等。她不能、也不想利用他,他也并不想占她的便宜。
豆沙面包没有牌子,也没有包装袋,是街口一家奶茶店内的出品。千目吃完了手里的,感觉味道很不错,于是跑过去又买了一个,用纸袋子装着,小心翼翼的用手托着。那间铺子的门帘动了几动,这让她的心也跟着动了几动,明石从铺子里走了出来,这是他每天下午固定的活动时间,千目顾不得苏星汉还跟在他的身旁,撒开腿就跑向了他。
“出来吹风呀?”她没话找话的问明石。
明石有些惊讶:“你还没走。”
千目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他:“面包吃不吃?我买了两个,给你一个。”
明石接过纸袋,拿出面包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点了点头,然后把余下的大半个一股脑塞进嘴里。
千目这时笑眯眯的转向苏星汉:“你们要去云南啦?”
苏星汉,因为已经送走了贵客朱植,所以有了闲心,也能安安稳稳的说几句话:“没错,这两天就走。谢谢你啊,你都交了鉴定费了,还额外给他买东西吃,太客气了。”
这时,铺子老板大声的叫苏星汉,苏星汉闻声转身进了门,千目抓住机会,小声问明石道:“你去云南,带我一个好不好?反正我一个人,自己呆着怪没意思的。”
明石把手里的纸袋揉成一团:“我去是为了赚钱,你去是为了什么?”
“嗯……”千目似笑非笑的看他:“我去玩啊,我还可以给你做伴。除非你真的是gay,那个苏星汉是你男朋友,你嫌我跟着你碍事。”
明石把纸团放到了千目的头上:“我知道什么是男朋友,但他不是。我也不会带上你,因为我不知道苏星汉是更贪财,还是更好色。”
千目皱着眉头笑了:”什么意思?你怕苏星汉看上我呀?”
明石不置可否的看着她,看到最后,他问她道:“你多大了?”
千目犹豫了一下:“十七岁。”
明石心想十七岁和二十岁,相差不多,按年龄看是很合适的,不过男欢女爱对他来讲,实在是遥远到不可思议的一个词。他已经是通过所有途径,发疯一般的学习这世间的种种学问常识了,然而独自站在千目面前,他还是只感觉懵懂。
“你还是等我回来吧。”他最后告诉千目:“我不想带你。”
千目顶着一个纸团,几乎是想哀求他了:“我路上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明石转身要走,但临走之前他回了头,又道:“别打苏星汉的主意,我说了算!”
千目抬手拿下头上的纸团,恶狠狠的掷向了明石:“没人稀罕跟你走,你去死吧!”
说完这话,她迈步就走,走出几步之后回了头,她又有些后悔,害怕自己会一语成谶。铺子门口已经没有了明石,她这么又可爱又可怜的,又是大女孩又是小女孩的,他竟然敢这样不怜惜她!
千目有些生气,气得左手掌心隐隐作痛,烧灼的感觉顺着手掌的红线延伸开来,她需得紧紧的攥着拳头,才能让那只眼睛不睁开。
但是烧灼之感挥之不去,所以她沿着大街慢慢远行,要到阴暗角落里寻找猎物,释放掉这股子由怒而生的力量,顺便取得或多或少的收获。
两天之后,千目又跑来这条街上,结果发现那间铺子门前一片冷清,她进门向老板一打听,得知明石和苏星汉今天下午要出发南下,所以这几天,铺子里的古董鉴定业务要暂停了。
而与此同时,苏星汉把一只拉杆箱塞进一辆吉普车的后备箱,然后带着明石上车坐到了后排。他们这一行一共是三辆吉普,朱植自己坐一辆,他们两个坐一辆,余下一辆装了三个保镖一样的彪形大汉。苏星汉很兴奋,临行前还把他爸妈的遗照找出来,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爸,妈,你俩的在天之灵这回就安息了吧,儿子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已经成了有事业的人了。你俩保佑我这回一定要把十万块钱挣到手,我好拿着钱租个铺面,省得还得跟别人三七分账。”
然后把遗照收起来,苏星汉带明石出去吃了一顿大餐,因为觉得明石是自己的福星,自从家里有了他,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变成了个好孩子。
明石不像苏星汉那样踌躇满志,但是看苏星汉高兴,他也暗暗的有点欢喜。吉普车驶出城区上了高速,他看着车窗外崭新的风景,看了片刻,扭头转向苏星汉,握住了苏星汉的一只手。
苏星汉领教了他这个十指相扣的握法,莫名其妙之余,汗毛一起直竖,心想这小子成长环境那么变态,不会是缺爱缺得性向改变,看上自己了吧?
于是他慢慢的把手抽出来,想要向旁躲一躲。可是没等他开始平行移动,明石又把他的手抓住了。
苏星汉怕自己躲得太过明显,会惹恼他,于是把心一横,决定牺牲这只手的色相,不躲了。
司机和貌似保镖的大汉们轮班开车,昼夜不休,花了大概两天的时间,进入了昆明地界。
这两天两夜,众人都是在车里度过的,明石丝毫不感觉痛苦,可以把身体扭曲成各种形状对付着睡觉,苏星汉只在下车撒尿的时候和朱植打过一次照面,所以心里有点犯嘀咕,感觉朱植对待自己,没有出发前那么恭敬热情了。
在昆明休整一晚之后,他们换了三辆吉普车,又上了路。苏星汉并不是个走南闯北过的,一出城区就分不清了东西南北,如今到了这千里之外的南国,越发两眼一抹黑,半条路都不认识。他和明石坐在车里向外望,发现吉普车已经驶上了一条盘山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