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明石坐在火炉旁,周围很静,千目方才对着他连说带笑,也被他很不耐烦的撵出去了。

  他心里很乱——心心念念要找的玉佩依然是杳无踪影,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本来找起来就是大海捞针,况且他们做贼心虚,还得偷着找。

  玉佩没有,只有后院大屋子里堆着的无数物资。苏星汉自己琢磨着摆弄,竟然给一把手枪上了子弹,并且擦枪走火,险些毙了明石。这算是一项大成绩了,朱棣闻讯赶来见识了手枪的威力,当场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当着朱棣的面,明石没说什么,等朱棣走了,他等来了一位新联络人。这联络人来自宁州,算是暂时接了程自重的班,因为那位程君虽然是无比的尽职,但那尽职的方法令朱植实在是不能接受,然而又不好批评他什么,只得放了他一个冬假,令他回家养臀去了。

  新联络人运气好,并不需要携带私货出城,只从明石那里听来了一耳朵的密语。待到新联络人像贼一样的溜走了,千目试试探探的要往明石身边凑,结果明石狗一样的吠了一声,又把她撵跑了。

  明石还在思考。

  朱植在宁州装病许久,到了如今,眼看又有几名兄弟王爷遭了朱允炆的毒手,便有些要装不住。原本他看朱棣,也就是个“四哥”而已,无甚特别。可自从穿越了一遭、提前知晓了他四哥的辉煌前途之后,他现在再看朱棣,心中便有一股醋火腾腾燃烧,简直要烧糊理智,不能再同他这位四哥合作下去了。

  但是不合作又不成,唯有设法接近朱棣,才能够重新摸到那些现代武器。明石十分了解朱植的苦闷,但平心而论,论讨人喜欢的程度,朱棣明显要占上风。明石若不是心怀鬼胎,早将朱植抛弃了。

  他在心中暗暗赞美朱棣,赞美得正酣,燕王府来了人。

  燕王府人士是专门奔着明大人来的,直接用一辆大骡子车将明大人运送进了王府里。朱棣正在等待明石,见他来了,也不寒暄,直接就问:“明兄弟,你那里的手枪,现在可都能使用了吗?”

  “能……能吧!”

  朱棣说道:“十五弟那边的情况很不妙,朝廷派人去了宁州,将他管辖的军队全部调去了西边。十五弟派人给我送来了密信,打算设法出逃,暂时离开宁州。十五弟那边若是危急到了这般地步,想我的军队也是迟早难逃一劫,只是时间不足,唯有仰仗那些威力极大的火器,或许还能有自保的胜算。”

  明石略一沉吟,然后说道:“王爷,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辽王的那块玉佩。”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十五弟的玉佩吗?那是十五弟身边常佩之物,我早已着人将它物归原主了。”

  明石一听这话,险些昏了过去。气冲冲的站起身,他咕哝了一句“我白对你好了”,紧接着拔腿就走。朱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先是莫名其妙,紧接着就追了上去,一时间忙得很,就将隔壁的大吉忘掉了。

  大吉透过墙壁上的一眼孔洞,一直在默默窥视着明石。她如今是改头换面了,一身的污秽早已洗刷干净,所以明石尽管感官敏锐,却也没有想到原来那个腥臭冲天的大吉,竟然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而大吉躲在这黑屋子里,见明石走了,脸上倒是显出了一点笑模样。

  大吉虽然形似鬼魅,但头脑是够用的,不但不傻,而且别有一种诡异的精明。在她发笑的当天夜里,明石披着厚袍子,哆哆嗦嗦的跑去后院茅房解手,尿得正是接二连三的打冷战时,前方有人向他打了招呼。

  这打招呼的方式很是亲密,是直接伸出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明石一哆嗦,睁圆了一双睡眼向前一望,正好和大吉打了照面。

  午夜时分,茅房内全靠着几丝惨白月光照明,黑暗之中,大吉像蛇一样从上向下探出一张苍白面孔,眼眶里似乎全是黑眼珠子。明石瞪着她,喉咙都不听使唤了,一声都没叫出来,单是吓得踉跄一步,若不是大吉抓住了他的袍子,他非一头栽进茅坑里不可。

  “别叫。”大吉轻飘飘的跃了下来,原来先前她是效仿蝙蝠,倒挂在了茅房的房梁上。如今在平地上站稳了,她依然攥着明石的领子不松手:“怎么?怕我在这里吃了你?”

  明石挣了一下,没挣开:“在这儿不能吃,出去也不能吃!”

  “那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饶了你!”

  “你饶我,我还不饶你!”

  大吉听到这里,慢慢的放松了手指:“我白天见你在燕王府发脾气,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大麻烦,现在见你还是这么嚣张,看来是我多虑了。”

  然后她不男不女的双手一抱拳:“告辞了。”

  结果如她所料,明石果然把她的袖子拽住了。她看看袖子又看看他:“干嘛?”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来帮我?”

  大吉一挑长长的眉毛,轻轻巧巧的从明石手中扯出了衣袖,又飘飘的一转身:“你不需要我帮,我们后会无期吧!”

  明石在此扯住了她的衣袖:“你等等!”

  大吉没回头,但是停了脚步,对着前方淡淡的一笑。她很少笑,偶尔笑一次也是阴恻恻的,比不笑更吓人。

  在茅房旁的柴房里,大吉和明石相对而蹲,开始进行谈话。

  对待大吉,明石没什么好客气的,甚至都不怕她是朱棣的暗探——暗探就暗探,难道朱棣不知道他们这三位仙人其实是形迹可疑别有居心的吗?

  “你帮我瞧瞧,看看朱棣身边有没有这样一块玉佩——”他便说便用手指在地上描画形状:“他说他已经把它送还给了朱植,但是也不一定,对不对?”

  大吉点了点头:“为什么想要那块玉佩?”

  “你不懂,帮我找就是了。”

  “对你很重要。”

  “不重要我找它干什么?”

  大吉不计较他的酸脾气,而他继续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那个溶洞,就是你绑架我的那个地方,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

  “里面有很多很多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和那些东西一起掉下来的,应该还有人。你帮我查一查,看看朱棣是把那些人如何处置了?那里面若是有活口的话,活口又被他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朱棣什么都好,就是不相信我,不说实话。既然如此,我还费那口水干什么?你若是肯帮,你就帮帮我,事情成了,我会感谢你;你若不帮,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大吉笑了:“你求求我,我就帮你。”

  明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大吉看他冻得直打哆嗦,就伸手把他身上那件袍子用力的拢了拢。

  这回,明石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含糊的嘀咕道:“求求你啦。”

  大骗子

  明石这话一说,大吉立刻盯着他,不置可否的看了半天。明石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并且随时预备着和她对咬一场,然而到了最后,大吉开口说了话,心平气和,并没有对他呲牙亮凶器。

  “以后你还咬不咬我了?”大吉又问。

  明石移开目光:“你不咬我,我就不咬你。”

  “以后你还骗不骗我了?”

  “你不欺负我,我就不骗你。”

  大吉似笑非笑的一抿嘴,明石抱着膝盖蹲在他面前,微微扭着脸垂了眼皮,柴房阴暗,连月光都没有,也唯有她能看清他的面孔——像练过缩骨功似的,他如今缩作一小团,脸也是一张洁净的小白脸,看着是个书生的模样,然而比老虎豹子还要凶。

  “我要走了。”大吉站了起来:“再呆下去,天就要亮了。”

  明石东倒西歪的站了起来:“要我送你吗?”

  “你想送我吗?”

  “不想,我好冷。”

  大吉一皱眉头,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

  五分钟后,宽宏大量的大吉飞身跳墙,飘然离去。明石瑟瑟发抖的也回了卧室,裹着棉被坐在床上,他凝神思索了良久,末了长叹一声,倒了下去。而未等他重新入睡,大吉已经飞檐走壁的回了燕王府。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大吉可以优哉游哉的在房内来回走动,无需畏惧窗户。明石对她的求助还在她耳中回响,她一边愉快的回忆,一边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还是她在城外溶洞中游荡时偶然捡到的。在她炸毁溶洞入口之前,没有人差觉过她的存在,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

  捡起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玩意儿有一点好看,洁白莹润,是一块好玉佩。目光扫过玉佩上的花纹,她觉得自己是知道了个大秘密——这东西,四哥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而对于明石来讲,它很重要。

  这是个没头没尾的秘密,不过手腕一翻将玉佩攥进了手心,她把它重新藏回了怀中。很对不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确实是很对不住,她又要欺负他了。

  谁让她是个妖魔呢?妖魔需要去讲人间的道理吗?

  不过也不能完全的无所作为,答应了十分,总要做上四五分才行,有那么四五分,也就够笼络住明石了。

  可是笼络住了明石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嫁给他?大吉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荒谬。

  况且她也只是喜欢招惹撩拨他而已。

  天亮天又黑,大吉又到了她精神焕发的时候,于是开始在燕王府内游荡。府内总有卫兵来回巡逻,但是大吉全然不在乎。在荒野中生存久了,她已经带了兽性,隔着很远就能嗅到陌生人的气味。

  然而她是白白的游荡了一夜。

  既然毫无收获,那么她就没了借口去见明石。悻悻的赶在天亮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在半路瞧见了一个小厮——小厮十三四岁,是个白白嫩嫩的好小子,她盯着对方圆鼓鼓的脸蛋,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百般的忍了又忍,她最后还是忍住食欲,回屋子喝她每日应得的那一份鲜血去了。

  到了喝的时候,她又走了神,心不在焉的思索:“我若是从今往后再不喝人血,吃肉也不吃人肉,那除了不能见太阳之外,不就也和个好人儿差不多了?”

  紧接着她又想:“我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开始吃人的呢?”

  好像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牙尖爪利,饿得发狂,见了活物就扑上去了,咬上一口之后见那皮肉柔软,不是自己牙齿的对手,就连吃带喝上了。横竖外面的人都厌恶嫌弃她,都愿她死了或者丢了,那她心中含着恨,也就不必客气。猎物越是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她心中越是痛快,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待了,宁愿在深山老林里,活成个妖魔鬼怪。

  大吉把这日子过了两天,两天之后,她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的再一次溜出燕王府,吓唬明石去了。

  明石的确是有起夜的习惯,又不惯尿在房内的马桶里,所以大吉一堵一个准。明石万没想到她会忽然降临,果然大吃一惊,险些将尿滋了她一身。慌忙提起裤子裹紧袍子,他劈头就问:“你有发现了?”

  大吉背着手,上下打量着他不说话。两天没见了,她确实是有点想见他。明石的头发一天长似一天,也不修剪整理,像丛野兰花似的披头散发,白天千目用一根头绳给他扎了个小辫,扎得很紧,现在那根小辫还颤巍巍的耷拉在后脑勺上。隔着一脸的头发,明石和大吉对视了片刻,末了明石抬手一抹脸,露出了真面目:“你怎么不说话?”

  大吉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石立刻说道:“那咱们去柴房。”

  “你不打算把我当成客人招待吗?”

  明石犹豫了一下,末了将一根食指竖到了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带你去我房里,你轻一点,不要惊动了星汉和千目啊。”

  大吉很合作,蹑手蹑脚的跟着明石穿过院子,进了黑漆漆的东厢房。明石没有点灯,只摸索着到了一杯冷茶放到了桌边,又小声说道:“这有椅子,你坐。”

  然后他现在明石对面坐下了,是正襟危坐,双膝紧并,两只手撂在大腿上,像个紧张的小姑娘。大吉也坐下了,一边坐,一边暗暗的嗅了嗅房中的气味。气味当然全是明石的;抬头再看明石,她发现明石刚把头发拢到脑后重新扎束了,脑袋利索了许多,一张脸也明明白白的露了出来——脸是很清秀的一张脸,细皮嫩肉的,足有男扮女装的资格,眉毛长,眼尾也长,鼻梁笔直,唇红齿白,不知怎的,他今夜气色这样好,看着比平时俊俏了许多。

  本来,大吉这一趟来,只是拿他寻寻开心而已,可是色令智昏,她现在昏头昏脑的改了主意。

  “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她低声问。

  明石拼命的点头:“想。”

  “那……”大吉难得的犹豫沉吟了,但终究是没有脸红:“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明石一愣:“啊?”

  大吉说道:“亲我的脸,我保证不会咬你。如何?”

  明石舔了舔嘴唇,不但和大吉一样没有脸红,甚至根本就没顾得上羞涩:“亲一下就告诉我?”

  “对。”

  “不咬人?”

  “不咬。”

  明石欠身凑向她,飞快的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而大吉顺势搂住了他,心中忽然有热浪翻腾,让她磨牙霍霍,一定要咬他一口才过瘾。

  她强忍着没有行凶,但是也死死搂着明石不肯放——她喜欢这样,结结实实的满怀抱着他。

  明石抬手捂了自己的颈侧动脉:“干嘛!你该告诉我了吧?”

  大吉低低的笑了一声:“骗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

  明石开始挣扎,又作势要咬大吉的脸,大吉的脸很烫,心跳得很快,一只手从自己身上摸出了那块玉佩,她悄悄的把它塞进了明石袍子内侧的暗袋里。眼下的一切都有趣,都令人亢奋,以至于她最后竟然有些怕,怕到她主动的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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