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老祖宗智慧过人,与众不同,死后不入皇陵,给自己弄了三十六个大墓,到了如今,完好无损的大墓已经剩不到一两座了。唉,也都怪我们后世子孙不肖啊!”
“三十六个大墓,都是真的?”
“那自然是有真有假。”
“你确定你要挖的这个,是真的?”
他这话说得很不动听,所以朱三哥没理他。
这一行人穿林过草,越走越是荒凉,并且看见了连绵的青山。到了这里,朱三哥显出了几分谨慎,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掉渣的破地图,边走边看。明石扭头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看出那是他朱家的传家宝。嫡系子孙的传家宝,应该也不会太不靠谱。
想到这里,明石忽然就不打算逃跑了。
走到天黑之后,这帮人就地安营扎寨,明石和千目依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便睡也睡在了一起。明石有心事,不说话,千目枕着明石的胳膊,心想这是自己第一次和他一起睡觉呢!
她眨巴着眼睛再偷偷去看他的脸,夜色里,他是“面如冠玉”,眉目俊秀极了,嘴唇也是红红的嫩。忽然垂下眼皮扫了千目一眼,他低声说道:“你要听我的话。”
千目笑了——他这么一垂眼,垂得眼尾长长的往上挑,是个美人的眼。
“我冷。”她说“你抱着我。”
明石当真抱了她,抱了她,却也没有浮想联翩,单只是觉得她可亲,就像苏星汉一样可亲。
朱三哥等人冷眼旁观,看他俩躺在草地上公然的搂搂抱抱,却也没说什么。
一夜过后,凌晨时分,这些人歇得足了,牵着明石和千目继续上路。
这一回,他们进了山。
进山之后,就没有路了。朱三哥几乎要把地图看穿,然而依然是几次三番的走错路。明石和千目累得发昏,死去活来的又被他们牵着走了一整天。到了入夜时分,千目稍微来了点精神,以为自己又可以和明石搂着睡上一觉了,然而朱三哥的智商忽然大爆发,嗷一嗓子吼住了众人:“停!老五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咱们上次过来做的记号?”
一个鞋拔子脸走上前去,低头在一片草地上踩来踩去,末了答道:“对!就是这儿!你看这土里的大石头,不就是咱们那天埋进去的吗?”
朱三哥难以喜悦之情,当场大笑了一声,然后手指地面,豪情万丈的喝道:“过来过来,就是这儿,给我挖!”
鞋拔子脸带着两个小兄弟,挥舞着新锹新镐连挖带刨,挖土窖一样,很快就挖出了个深深的土坑。土坑垂直向下,在坑底的小兄弟挖着挖着不挖了,向上喊道:“看见石板了!”
朱三哥连忙亲自下坑,也不晓得他在坑底搞了什么把戏,总之片刻过后,他汗流浃背的爬了上来,喘着粗气说道:“没错,我家老爹没骗我,那石头门上真有机关!趁着天没黑,咱们赶紧开工吧!”
明石和千目旁观良久,心想这几位要开始下墓了,然而鞋拔子脸听了朱三哥的命令,却是从个□□袋里取出了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以及一只死鸡,另有香烛黄纸等物。把猪羊鸡三位动物的遗体一字排开摆好了,鞋拔子脸撮土为香,看这意思,竟是要举办一场祭祀。
明石看到这里,感觉很合理——想拿老祖宗的好东西,当然应该提前祭奠祭奠。
然而等鞋拔子脸把这些什物都摆放整齐之后,朱三哥等人虎视眈眈的走向了他和千目,开口说道:“兄弟,妹子,对不住你们了!将来我要是发达了,肯定给你俩建个祠堂,让你俩香火不断。”
明石吓了一跳:“干嘛?你、你有了猪头还不够?还想再加个人头?”
朱三哥长叹一声,向后一扬手:“来啊,把他俩给我绑好,吊进去吧!”
千目一听这话,立刻吓得发出了鸡崽子的声音,尖声尖气的叫骂个不休。可惜对方人多势众,手脚也粗重,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二人绑得如同大闸蟹一般,而且还留了个长长的绳子头。他们两个被众人运送到了土坑旁,明石伸着脖子向内一瞧,就见坑底确实是铺着石板,但那石板如同两扇大门一般,已经微微分开,中间正有一条缝隙,足以容得一个瘦子通过。
“哎!”明石也有点慌了:“姓朱的,你是要拿活人祭奠你祖宗吗?”
朱三哥长叹一声,没回答。与此同时,一个灵活些的小个子纵身一跃跳入深坑,踩在石板上叫道:“来吧,把人吊下来吧!”
明石和千目,就这么被小个子连推带踩的硬塞进石板缝隙中去了。
上面的人一松绳子头,两人立刻摔了下去,着地之处一片冷硬,两人险些一起摔断了气。头上响起轧轧声音,明石慌忙抬头去看,就见那两块石板慢慢合拢,最后一线光明就此消失。
“呜!”千目东倒西歪的坐了起来:“摔死我了!”
明石单膝跪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嘀咕:“怪不得他专挑无亲无故的外地人来拐呢,原来不是要绑票,是要把活人当猪头使。以为给他祖宗两条人命,他祖宗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然后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千目,咱们快点换个地方,这里关了太久,空气都是有毒的!”
千目哭哭啼啼的也爬了起来:“是吗?空气有毒?是不是没有氧气,我们都会憋死?”然后她哭得打了个喷嚏:“可是现在我也不憋得慌啊!”
明石当即做了个深呼吸,结果发现空气干燥,一口气吸进去,胸中很痛快,确实是“不憋得慌”。
明石随时预备着窒息而死,可是在地上站了五六分钟之后,他活得挺好,完全没有要死的意思。
转身和千目背靠了背,他开口说道:“你摸我后背上的绳子扣,把那个死扣给我解开!他们不是怕他祖宗的鬼吗?不是要杀了咱们两个给他祖宗做祭品吗?哼!我这就让他们瞧瞧我的手段!全天下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会装神弄鬼了!我吓不死他们!”
装神弄鬼(一)
千目花了很大的力气,硬把明石身上的大绳子扣抠了开。这个大绳子扣一开,身上其它的小绳子扣也立刻有了松动的余地,明石筋骨软,自己在绳子套里扭动不止,像一条大蛇一样,硬从五花大绑中扭了出来。
他扭出来了,回头再去救千目。末了摸索着捡起那两条粗麻绳,他问千目:“你能看见东西吗?”
千目有些惶恐,胡乱抓住了他的衣角:“看不见,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明石找到了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那你不如我,我是最不怕黑的。你抓着我的衣服,跟我走。”
“走、走到哪里去啊?”
“不管走到哪里去,我先吓唬吓唬上面的坏蛋再说!”
千目到了这里,就如同瞎了一般,也没有本事和主意了,明石想要恶作剧,她便乖乖的随着他向前走去了。走了没有几步路,明石一个踉跄,吓得小叫了一声,千目慌忙问道:“怎么了?”
明石蹲下来——其实他在这样黑的地方,也看不清楚什么,只是心中镇定、不害怕而已。伸手满地的摸了摸,最后千目就听他喃喃说道:“好像这里躺了一个死人。”
千目咽了口唾沫,顺带着把一声惊呼也咽了下去。
明石听千目气息乱了,连忙又解释道:“别怕,不是大吉吃剩下的那种死人,是一具骷髅,我刚才就是被这骨头绊了一下。”说到这里,他忽然嘿嘿一笑:“还有一把刀,这刀是我的了!”
他蹲着,千目为了抓住他的衣角不放,所以只能撅着屁股弯腰说话:“怎么会有死人?是不是之前已经有盗墓贼进来过了?进来了,还死了,是他们分赃不均自相残杀?还是这墓里有机关?一不小心触动了,就会咻咻咻的往外飞毒箭?”
明石不回答,还是摸,摸到最后,他捡起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刀,把地上的白骨拨到了一旁:“我刚才又摸到了大辫子,可见这人应该是个清朝人,清朝人,并且已经变成了骨头架子,那肯定是在这儿死了很久很久。”说到这里他背过手去拽千目:“别抖了,有我呢!”
千目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别碰我,你都摸过死人骨头了。”
明石收回手,并不怀恨:“当我愿意碰你?”
两人说完这话,继续探险一样的前行,不出片刻的工夫,这黑暗中便没有他们的声和影了。
时光易逝,地面上的朱三哥等了许久——三哥是有常识的人,东洋西洋的书也读过几本,但凡是哪位大官能有一丝半毫慧眼识英才的本领、肯把他招到麾下吃香的喝辣的一个月再给他几百大洋薪水的话,他这大明朝的皇族正统嫡系子孙也不至于跑过来挖他祖宗的坟墓。三哥常年怀才不遇,并且穷得生疼,所以渐渐的有些心理变态,成了个比较冷酷的枭雄雏形。
此刻,坐在坑旁吃饱喝足,又把自制的烟卷吸了几根,朱三哥拍拍烟灰站起身,说道:“差不多了吧!老祖宗就算慢性子,这俩倒霉蛋儿也应该憋死了。”
旁边,他的追随者们问道:“三哥,是不是咱给老祖宗祭了这两条人命,老祖宗一高兴,就不计较咱们跟他老人家借钱干事业的事儿了?”
朱三哥把嘴一撇,做了个深思熟虑的表情,缓缓点头:“照理来讲,应该是这样的。”
然后他亲自跳下坑中,扳动了石板上的机关。土中的石板并没有发出大的声响,悄悄的便兵分两路,裂开了一道可以容人出入的缝隙。
朱三哥爬回地面,作出指示:“再晾晾,让空气先进去。别一时着急,再把咱们自己也给祭了。”
众人心服口服,于是继续吃吃喝喝,直等到朱三哥亲自从石板缝隙里吊下一根蜡烛,而且看到蜡烛火苗一丝不乱、燃得明亮之后,才纷纷起身,开始预备下洞发财。其中一个名叫老五的青年——脸长得像鞋拔子似的——被朱三哥留在了地上,负责接应之职。
这十来名青年的身手都不坏,络绎的顺着绳子下洞着陆之后,借着石板缝隙透下来的光线,他们四处看了看:“哎?那俩人呢?”
有人抢在朱三哥头里做了回答:“肯定是乱跑了呗!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还不让你喘气,你肯乖乖地坐着等死?”
朱三哥倒是皱了皱眉头:“糟糕,早知道他们这么能折腾,就应该把他们再绑得结实一点。照理来讲,这地方常年不见天日,他们两个应该早就憋死了,但是大家也都给我提起精神来,万一他们命大,还活着呢?”
“那他们要是没死的话,老祖宗会不会不高兴啊?”
朱三哥一挥手中大刀:“所以为了让老祖宗开心,咱们见了他们,二话不用说,直接宰了他们给老祖宗做祭品就是!”
朱三哥虽然语言豪迈,但行动还是谨慎的,用一根长杆子挑了个蜡烛头,他让蜡烛头打前锋,一是为了照明,二是只要蜡烛能燃烧,他们就还有空气可呼吸。自己翻出怀里的旧地图又看了几遍,他心中有了数。
“往前走!”他借着烛光,依稀看见自己所在之处是一条挺宽敞的甬道,这样的甬道尽头之所以会有两块石板掩盖着的粗糙入口,想必是当年造墓工匠们怕被官府封进坟墓里殉葬,给自己留的后路。甬道就纯粹只是甬道而已,两边墙壁灰森森的平整,没有雕刻,也没有壁画。
越往深处走,越黑暗,打前锋的蜡烛头是彻底的“一灯如豆”了,后方众人手里提着的马灯,也只能团团照耀脚下的几尺道路。及至走到了甬道的尽头,朱三哥拐了弯,同时慨叹道:“咱老祖宗这坟,比活人的宅子还大。唉,后世子孙不肖啊,今天过来打扰老祖宗长眠。老祖宗放心,等我朱信三将来出人头地了,一定把这坟再修一遍,修得要多大有多大,把那帮鞑子皇帝的皇陵全赛过去!”
这话说完,前方隐约响起了一声叹息。
叹息很轻,但是朱三哥一行人确确实实是都听见了。众人手里的马灯一起晃了几晃,朱三哥稳住心神,问了一声:“谁?”
没有回答。
朱三哥从身边兄弟手中接过那根挑着蜡烛头的长杆子,颤巍巍的伸长手臂往远了照耀。
起初是什么都没有。可等朱三哥极力的把手臂伸到了最长时,众人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看到在那烛光不可及的黑暗边缘,依稀站着个高瘦的人影。
所有人都怕了,唯独朱三哥还挺得住。一步一步的又向前走了一米多远,他颤声问道:“我们不是坏人,您是……您是我们祖宗的什么人啊?”
那人依旧不动。
朱三哥豁出去了,带着个胆子最大的小兄弟继续向前逼近,待到那蜡烛头的微光把那人影大概的照清楚了,他正要再次发问,哪知那人忽然缓缓的转过了脸。
转过了脸,然而又根本没有脸,只有一张惨白的骷髅面。骷髅的下颚忽然掉落,而在极远方,响起了一声女子尖锐的惨叫!
朱三哥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手指僵硬了,杆子和蜡烛头一起落了地。放了一长串惊恐之屁之后,朱三哥忽然大叫一声,带着众人转身就跑。
跑了没有几十米,朱三哥又喊一声:“停!不对!”
旁边的小兄弟已经快要尿裤子:“不对?”
朱三哥终究是智慧过人的,这时立住了说道:“那个鬼穿的是什么衣裳?你们都看清了没有?”
“那谁敢看清啊!”
“咱老祖宗是明朝人!那鬼要真和咱们老祖宗有关系,也该穿明朝人的衣裳。可我记得那鬼穿得好像是长袍马褂,头上还戴了个瓜皮帽!这他妈的是盗墓未遂的鞑子鬼吧?!”
“鞑子鬼也很吓人啊,三哥!”
“妈的害怕就滚回去!不害怕的跟我走!咱们都是天武大帝的后裔,能让个鞑子鬼在老祖宗的坟里装×吗?”
这句话让朱三哥说得豪气干云,众人听了,也觉得胆气壮了许多。然而他们相携着回到原处一瞧,却是又吃了一惊——鞑子鬼没了!
与此同时,在这条通道尽头的黑暗处,明石手忙脚乱的脱了自己这一身长袍马褂,又把脑袋上面的顶着的骷髅头取了下来。把骷髅头用长袍马褂一裹,他轻轻巧巧的转身就逃。逃出了几十米后,他找到了千目。千目捂着嘴,正在强忍咳嗽——刚才她捏着嗓子鬼叫了一声,叫得喉咙很不舒服。
“走走走!”明石急促的轻声说:“准备下一场!”
装神弄鬼(二)
明石已经在脑海中大概勾勒出了下一场好戏的情景,只不过他也是初来乍到的人,有情景,但是却不知道哪里才算是好舞台,只能是且行且找。千目如今完全就是闭着眼睛在狂奔,隔三差五的就要往明石的身上撞,有好几次还险些撞上了长袍马褂里裹着的骷髅头。
“要不然……”她气喘吁吁地说:“就别装了,饶了他们吧!”
明石回头小声答道:“急什么,反正咱们也不能走。这可是朱植的墓,兴许里面就有咱们想要的东西呢!你不想回明朝了?”
“狗才想!苏星汉又不是我妈!”
两人嘁嘁喳喳,越跑越远,而在另一方面,朱三哥等人在惊恐之余,又是一头雾水。
“三哥!”小兄弟们开了口:“怎么办?鞑子鬼没了,咱们怎么办?是回去出洞呢?还是出了洞直接回家?”
“滚你的蛋!”三哥作答:“我是我祖宗的后人,自有祖宗庇佑,用不着怕个鞑子鬼!走!”
于是地上的长杆子和未熄灭的蜡烛头重新组合起来,这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征程。朱三哥的确是谨慎的,走一段路,便掏出地图看一看,偶尔遇到了岔路口,更是几次三番的确认又确认。有人伸了脑袋也去跟着看:“三哥,这地图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