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像是一瞬间预感倒了什么,陈嘉郡几乎被镇住,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眼前那个人。

  刘经迟一锤定音,揭开一场惊天布局:“你和唐家,竟然不惜假意反目,联手围剿吞并整个樱庭氏,唐家好大的胃口!”

  陈嘉郡震惊地抬手捂住了嘴。

  柳惊蛰一笑,带着莫名的同情:“唐家的胃口一向不会小,你到今天才知道?”

  刘经迟阴冷地盯着他:“柳惊蛰,唐家的人,带着上一代人,隐瞒害死你父亲这件事,你还为他们做事,不惜深入樱庭氏做内应为唐家卖命,你有良心吗?”

  陈年往事,一桩旧恨。

  好大的一个伤。

  上一代的亿万劫难,都落到了他这里,要他来接,柳惊蛰一肉身,要多大的力量,才接得住这劫难。

  “信康君,”他忽然出声,奉上难得的一丝赞赏,“令尊不惜砸重金走唐家内部这条线,策反方伯尧一同联手,煽动我父亲的旧部下林寒一同撒谎,就此布下我父亲被害的阴谋,挑起我与唐家反目,从而达到两个目的,方伯尧趁乱取代掌权人之位夺权唐家,樱庭财团排除唐家这一个港口竞争的心腹大患。用的手段够狠辣,下的筹码也够重,我在唐家三十年,如此凶险的对手,能够遇上的,倒还真是少之又少。令尊费心数年布下这一场精妙之局,坦白讲,我很佩服。”

  话音落,陈嘉郡瞠目结舌,刘经迟脸色煞白。

  柳惊蛰微微有些满意:“你想问,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经迟敌不过这一个心思,嘴里不问,眼里一股凶狠的不甘心,已经把心思都露出来了。

  “信康君,”他悠悠地踱着步子,轻启薄唇,“听过‘唐律’这个名字吗?”

  “……”

  “知道你父亲,这么大的一个失败,败在了何人之手吗?”

  “……”

  柳惊蛰停下脚步,有些同情,也有些讥诮:“你和令尊,连唐律是谁,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不了解,就去打他的主意。怪不得中国人有句话,叫‘自寻死路’。”

  刘经迟冷笑:“成王败寇,如今你自然能这么说。”

  柳惊蛰摊了摊手。

  “这些闲话,我随口说一说。听不听,在你。”他看着他,好似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儿童,“明日就是新闻发布会,樱庭财团易主这件事,即将公布于世。如今你才想起来威胁,威胁得了吗?还来得及吗?”

  刘经迟忽然古怪地笑了:“柳惊蛰,你为了瞒天过海,打入樱庭内部,不惜利用我妹妹,和她订婚。你看看你手上的订婚戒指,你以为,这件事过后,你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吗?你还能抛弃我妹妹,和陈嘉郡重新在一起吗?”

  柳惊蛰似乎在为一个人疼惜。

  有些人,注定要在他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

  “你还认她是你妹妹?”

  “同父异母,当然也是妹妹。”

  “好,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他缓缓开口,将黑色往事推向光明,“你妹妹的手,被人刺伤,终至半残,这件事,不是唐律做的,而是你父亲,派人对她下了手,然后嫁祸唐律,挑起纷争。”

  刘经迟脸色白如纸,动了动唇,终究没说话。

  “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吧?”柳惊蛰几乎同情他,“知道了,却不肯信。你连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肯信,就你这样的软性子,还打算和唐家为敌,你脑子有没有问题?倒是你父亲,有那样的狠辣,所以才敢来和唐家争一个高下,还有那么点说服力。”

  刘经迟忽然推了一把陈嘉郡,垂死挣扎:“柳惊蛰,能同我父亲那样的人做对手,你看看你自己,又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吃定我妹妹的痛苦,利用她,为你成事,甚至不惜抛弃陈嘉郡。你令陈嘉郡痛苦两年,你作的恶,难道比我父亲少?!”

  柳惊蛰负手望她。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么复杂的局面里,这么长的时光里,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陈嘉郡。这一点,他不能否认,也不打算否认。

  陈嘉郡心底钝痛。

  事情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为了所有人好,才会唯独对她不好。可是理由再好,再伟大,他也是辜负她了,她终究是他所有不能辜负的那些人里,第一个被辜负的人。她从小就知道,他是喜欢“天地无心”的一个人,常常站在庭院里看柳树,说天地无心真是好,春风吹吹就能生出这许多的绿来,催生了生命也不觉得是有心之事,喜欢上他是一件很容易就被辜负的事,因为她比他有心,她是喜欢“天地有心,世事有情”的一个人。

  陈嘉郡忽然开口:“不再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两个男人齐齐看她。

  陈嘉郡的声音,一如既往,安安静静,不争不吵:“柳叔叔是特别的,人世间的恩情,有大的,也有小的,男女之情再有辜负,也比不上十一年的养育之恩。教会我做人,永远比教会我爱人的恩情来得大。将来,有比我更优秀的小姐,陪柳叔叔一生,我不为他可惜。”

  柳惊蛰顿时就笑了。

  是这样的小生命,情意有余,才令他对这人世间始终存着一丝喜爱。小女孩因含情而生出烈性,是这世间最惊艳的事,所以他和她之间,始终存着一个“和”字,再大的风浪来了,到了他和她这里,三言两语,就能和成一个风和日丽来。

  柳惊蛰眼中带笑:“陈嘉郡,你就这么喜欢我?”

  这人,有心要和人调情起来,是不分地点场合,也不分安全危险的,非要撩一把,带一带荤,才过瘾。

  “对。”

  或许是架在她脖颈边的匕首反而令她生出些痛快来,有生之年,与他调情一次,不枉此生:“我对你,就是这样。”

  女孩子长大后,真是了不得。

  一刻的工夫,说两三句话,眉目已传情,勾得他七情不绝,六欲不断。

  “可以,记住你现在讲的,”他挑了一个话锋过去,露骨地挑逗,“以后,有得你喜欢。”

  陈嘉郡竟在这生死局面下被他一句荤腥话带红了脸。

  然而下一秒,她就闷哼了一声。

  一串鲜红的血珠,从细腻的脖颈肌肤处,一滴滴滚落。刘经迟的刀尖向前刺了几分,陈嘉郡从未受过苦的皮肤立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刘经迟沉声问:“谈完了没有?”

  柳惊蛰忽然暴怒,拍桌而起。

  “你敢?!”

  男人遥手直指对面的混账,论恐吓,唐家的柳总管才是行家:“你今天动的陈嘉郡这一刀,倾尽唐家上下三千人,我誓要从你身上连本带利、一刀一刀讨回来!”

  刘经迟被这样的柳惊蛰一时镇住了。

  柳惊蛰几乎是没有情绪的一个人,清清冷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偶尔松一松表情,也是对内才会有的,对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

  刘经迟方寸大乱,勒紧了陈嘉郡几分:“柳惊蛰!”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

  刘经迟几乎是大喜,拼命抓住了这最后的希望:“把你手上的樱庭股份转让书和半岛港股份转让书给我。陈嘉郡在我手里,电话里吩咐你盖上了公章带来,你不敢不带。”

  “你说这个是吧?”柳惊蛰晃了晃手里的一沓文件,很爽快,“可以,没问题。”

  “站住!”男人忽然咧嘴一笑,“你跪着过来给我。”

  陈嘉郡动容。

  她忽然挣扎了起来:“刘经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陈嘉郡,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他制住她,凑近她的耳旁,对她道,“就像你也不需要我的感情一样。若你当时真的接受了我,同我好,我是可以为了你放过他的。”

  柳惊蛰的风凉话,好有兴致地传过来:“太高估自己了吧?她有我这个监护人,除了我之外,估计也只看得上唐律了。毕竟人的眼光这种事,怎么也只往上不会往下啊。”

  “……”

  陈嘉郡囧。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这兴致,凉飕飕地膈应人。

  刘经迟被激怒,一把制住陈嘉郡的肩:“你跪是不跪?”

  “可以,”意外地,柳惊蛰非常爽快,“只要你受得起。”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过来。

  左手拿着文件,整个人好似一条直线。

  陈嘉郡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见了这个人,就会敬畏。

  因为他是如此“直”的一个人,从不弯腰。

  负手一站,就能站出一个“谁敢奈我何”的磅礴气势来。

  “不要。”

  陈嘉郡忽然就心痛了:“柳惊蛰,不要为了我,向别人弯腰。”

  他莞尔,有好兴致:“陈嘉郡,这是你第一次叫我‘柳惊蛰’,值得纪念。”

  说不上为什么,她眼中有泪水,急速涌起,顿时就下来了。

  “我不要跟你开玩笑,”她睁着眼,泪水涌下来,“我不要你为了我,向别人认输。”

  柳惊蛰的骄傲,无人能敌。

  在唐家三十年,谁人不知柳总管。连唐律都惯常对他礼让三分,从不屈了他的骄傲。

  要他为了她,来屈这一跪,单是想一想,心就痛了。

  “陈嘉郡,”他忽然开口,温柔又郑重,“人间这个地方,非常有意思,会有一种誓盟,会让所有的不肯委屈都成了无赖,‘不觉跪久心上累’,你想一想,会懂这个道理的。”

  “柳惊蛰……”

  陈嘉郡眼泪流下来,她舍不得:“柳惊蛰……”

  明里,他护了她十一年;暗里,他背负一切误解,暗中又护了她两年;最后,仍然是他,要为了再护一次她,来屈这一次膝。

  他喜欢“天地无心”,却为了一个陈嘉郡,有心了整整十三年。

  陈嘉郡何德何能,得柳惊蛰十三年疼爱。

  他一步步走向她,也只有他,才做得到此境地下还能有兴致,与她闲谈:“陈嘉郡,记不记得小学时,你喜欢玩的一个游戏?”

  她看着他,无声地落泪。

  似乎两个人都晓得,谈话时间不多了,他也不为难她,替她说下去:“很幼稚的一个游戏。你总是喜欢站起来,不晓得站起来之后应该要蹲下去。同人做游戏,你总是输,输了之后又一个人偷偷练,却仍是练不好。”

  陈嘉郡忽然静了下来,带着泪光静静地看他。

  “陈嘉郡。”

  他忽然出声唤她。

  柳惊蛰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的名字。

  完全是成年人对成年人的方式,尊重、信任、深重。

  柳惊蛰一把低沉好嗓音,忽然响起:“和我最后玩一次怎么样?最后一次,你可不要玩错……”

  陈嘉郡一个愣怔。

  就在下一秒,柳惊蛰单膝跪下的时候忽然向她一声尖叫:“陈嘉郡——!”

  十三年的默契,在这一秒,全部苏醒,惊艳得眩天惑地。

  陈嘉郡几乎是本能,跟着他的动作,猛地蹲了下去,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一声枪响,毫无预兆的在这一瞬间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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