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个女生,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后来我们被叫去警察局问话,来了一个满脸横肉操着德国东部口音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刚刚从建筑工地上认识不久的德国建筑工人,她厚重的羽绒衫下是被虐待的伤痕。

  而且她家庭,那时候已经不能负担她在德国的花费,所谓的人生毫无生趣大抵就是如此。

  我依稀的记起,我一直抱着秦之文,死死不肯松手,梦境里总是会梦见那一幕,很多年后,当我看到那部名叫《红线》的日剧,胆怯的小女孩从楼上纵身跳下的那一幕时候,冷汗涔涔的爬满了整个脊背。

  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送回国内读高中,秦之文在德国完成了学业,被送到法国念了大学。

  好像我的记忆中,快乐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在我会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欢乐的姿态,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所以回忆起来更加的刺骨。

  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阳光一下,想着那一幕,死亡曾经那么接近我的躯体。

  走廊上护士议论纷纷,但是说什么已经进入不到我的耳朵里,耳膜中一片近乎虚妄的茫然,我问高伊晨师兄,“几点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么?”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高伊晨师兄,你知道吗,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面前跳楼……”

  “别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有人却想早点解脱,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的逼近,我抬头一看,是顾宗琪,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手上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夕夕,你怎么了?”

  “早上有人跳楼,恰好被我们看到了,你看她这样很吓人的,快劝劝吧,我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悄悄的关起来,隔离了两个世界。

  顾宗琪走过来,抚起我额头上的刘海,看进我的眼里,“夕夕,没事,早上事情我回来时候听说了,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乘护士不在时候跳下去了,没关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阳,僵硬和麻木一点点的消失,我张了嘴,轻轻的说,“顾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慢慢的消失,没有预兆一样,生命究竟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毫无遗憾的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会当我还存在,还是已经是一个逝去的影子,如果终究要死亡,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紧紧的环住他的腰,“顾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海绵或者细软的沙滩,承载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处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爱,所以向他索要的爱,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补心中的恐惧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爱,后半生,必然索要的太多。

  而现在的我,并不去想那些爱和遗憾,只是需要亲近和温暖,来自身体发肤的依恋和从肌肤相亲中汲取的温暖。

  于是我轻轻的咬住顾宗琪的唇角,慢慢的在其间描绘,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狠狠的吻下去,或是用身体来印证我的害怕。

  还有即将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来挽留,或是转移悲伤。

  他的嘴唇还是水果糖般的柔软,可是我尝不出那种清新的香甜,我的手从他的腰际慢慢的滑上去,很温暖,甚至是滋润的藤蔓,有柔软的枝叶和强韧的骄傲。

  他的呼吸变的很紊乱,很急促,身子紧紧的贴合着我的,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么多天的相处,我都没见过他这么慌乱过,这次挑逗,我并没有身体的欲望,只有心灵的渴求。

  用身体的相亲,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情绪,苦苦压抑的欲望和某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他衬衫的扣子被我解开了好几个,露出细致的锁骨,我轻轻的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片平静,或许有些情动,但是远远不够那种情欲。

  不过是恐惧和害怕,借此的转移。

  他扳过我的身子,推开我的缠绕,压抑而沉闷的喘息,“夕夕,别闹了。”

  我的手,紧紧的被顾宗琪抓在手里,手腕牢牢的扣着,动弹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不复平时的那种冷静和淡然,像是热切的霞光,晕染的浓浓的欲望。

  我悄悄的贴在他耳朵边,问道,“顾宗琪,你不要我吗?”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松了松,我又问,“你真的不想要我吗?你想要,为什么还要拒绝,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薄凉的空气慢慢的侵蚀过来,我们之间的那种欲望的气息被渐渐的打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被他松开,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说,“夕夕,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他的眼睛恢复了平常的亮泽,氤氲褪去,“我不要这样的你,你只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因为爱,所以才会如此轻率的接近我。”

  “哪有什么关系吗?”

  “我可以帮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转移遗忘痛苦……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真的很残忍。”

  忽然,我眼泪就夺眶而出,汹涌波涛。

  “对不起,我只是,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一脸的不甘心,我会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边最亲的人不在了,我会不会疯掉,我会不会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

  某段记忆的空缺,已经让我不能想起和顾宗琪的过去,他的身体熟悉我的气息,那么之前,我的身体,是不是也曾沾染过他的气息。

  我闭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带着他的气息,那片记忆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拼凑不起。

  “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乐就有痛苦,夕夕,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在你身边,谁也不会离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小心的离开,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哐当”一下,病房门被打开了,我干爸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两个,然后很平静的把门关起来,他声音从房门那边低低的传来,“小顾,阑尾手术之后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这是医嘱。”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的反驳。

  “没有就穿好衣服出来!”

  我脸上一红,慌忙的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对顾宗琪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

  “没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里闷坏了吧,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恩。”

  他手掌摸摸我的头发,“陈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办公室好吧?”

  “恩,好。”

  然后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干爸站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妈大闹了一场,说是要出国。”

  “她说要去哪里?”

  “德国。”

  我笑起来,“德国啊,她去那里想干什么,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楼自杀的,成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的躲避德国警察的;公开殴打德国校方人员的;被德国警察遣送回国的;在夜总会跳脱衣舞的……太多了。”

  “还有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建筑工地上的德国人的。”

  我惊异的抬头,电梯口站一个人影,“小蚊子?你怎么来了?”

  第 29 章

  我干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什么眼神,看错了吧?”

  光影之中那个人轮廓不是特别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的向我走来,眉眼之间像及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圆润了许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飞,身高都和秦之文无异,若是不熟悉,真的会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谁,秦之文的二哥,伦理上的,却不是法律上的。

  我只见过一次他们那个名义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国前,那个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雾朦胧的一片,傍晚来临的特别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篡改的景致,黄色的灯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没了一样,悄然无声。

  车辆的声音慢慢的逼近,然后就是院子里房门吱呀一声响,我从书本里抬起头,扒着窗户看过去,黑色的伞下,几个人影在地面上攒动,我一个没留神,“啪”一下的把滚烫的水杯撒了,热水飞溅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来。

  然后秦之文推门进来,看到我这样,哭笑不得,“你干嘛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点冰块给你敷敷?”

  楼下传来一阵吵杂,小保姆急匆匆的跑上楼来,“之文,爷爷让你去一趟他书房。”

  他“哦”了一声,“夕夕把手烫了,给她用凉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

  “夕夕,你乖点,别再乱碰东西了。”

  可是这样的交谈,从未那么久,天已经大黑了,外面的景致已经彻底的浸润到黑夜中,老屋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可是迟迟没有人喊吃饭。

  我悄悄的走下楼梯,客厅里坐着两个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还要比他大一些,兴许是听到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我,我却一时间的惊呆了。

  那个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的脸,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过去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我就傻傻的看了他们一会,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呆的坐着。

  屋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一切好像深埋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弥漫了一团黑烟朦胧的迷雾,一丝丝的覆绕我的感官。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重新吵杂起来,我飞奔了出去看,一对夫妻,那个男人是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爷爷也走出来,秦之文跟在最后,他看见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点笑容都没有,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上心。

  他们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门口,忽然那个较小的男生转身跑了回来,伸出手非常快的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后又跑入雨帘里,车灯一闪,平静的消失。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蚊子,他们是谁?”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满腹心思的样子,不回答我,我只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不理我,我又没有惹你生气。”

  安静了好一会,他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爸爸妈妈亲生的,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我是被他们抛弃的,就么简单。”

  “他们……他们现在回来认你了?”我兴奋的抓住他的手,“那个是你的哥哥吗?跟你长的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

  “小蚊子,你要跟他们回去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周围死然一样的寂静,空气中雨水的潮湿开始泛滥,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润过一样,有种沙哑的潮腻,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仿佛垂死鸟儿的鸣叫。

  “夕夕,不是的,他们已经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国去。”

  他的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在手心中,手腕在冰冷的茶几上,微微的发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那是我们第一见到,他们家人,一个丢弃掉多余孩子的家人,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钞票,就是他们能给予的所有补偿。

  后来的一次是在国际机场的时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的,离的很远,但是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后,默默的注视着我们。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被留下的是我,现在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二哥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街机店,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夕夕,跟二哥打个招呼吧,我们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了。”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几乎一个模子里的样子,他向我走来,清清楚楚的问我,“看清楚了吗?这次,我不是秦之文。”

  我点点头,有一丝的尴尬,“二哥。”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