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三十一章

五岁那年,圣诞节在这个城市并不流行,童话书上写圣诞老人会从烟囱里爬进来,将礼物塞进事先准备好的大袜子里。

十岁那年,我的小脸贴在橱窗外,久久凝视那只有雪白翅膀的天使娃娃,母亲拗不过我,小天使最后被我带回家,我开始洋气地写着 “merry Christmas”.

十五岁那年,我走进这座城市的一个小教堂,我不知道什么是信仰,只是跟着人流走进去。教堂里烛光闪闪,教士们在讲述圣经的故事,唱诗班的孩子发出优美和详的词汇,《平安夜》的曲调流动在教堂里。

“平安夜,圣善夜!神子爱,光皎洁,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圣诞节,是耶稣的诞辰。

二十一岁的圣诞节,是我永远的梦魇。血蔓延着那把小刀突然涌出来,鲜血淋漓,熏骨入神,如一朵妖冶的,开的酣畅淋漓的曼珠沙华。

耶稣,是“上帝拯救”的意思。圣经上写道:“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罪使人失去公义,仁爱,变得自私,骄傲,贪婪,邪恶。罪使人将来要面对永远的刑罚和痛苦。

这是我的劫数。

平安夜,我依约在一家西餐厅里等蒋雪,食物的芳香早已刺激我的味觉。这里有这个城市最豪华的圣诞美食。火鸡,葡萄干布丁,鸡尾酒,牛奶燕粥,杏仁姜饼。我怪蒋雪太奢侈,他又眉飞色舞的说自己是我的移动荷包。

但是过了12点,他依然没有到,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长夜清冷,桌子上的热咖啡早已凉透了,周围是稀稀落落的情侣,摇着红酒,深情款款地看着彼此。12点一过,窗外有鞭炮声,天空上绚丽多彩的烟花一大朵一大朵地出现。餐厅里响起旋律优美动人的《平安夜》,整个世界处于美好的童话里,这个时刻会产生对完美生活的膜拜幻觉。浓郁的圣诞气氛没有感染到我,我只有隐约的巨大的不安。

急急走出餐厅,大街上到处是一闪一烁的灯饰,一片一片的圣诞树,和笑容和蔼的圣诞老人。年轻的女孩穿着红色的圣诞装,彼此嬉戏着。偶尔也有几个神态落寞的人手拿精致的圣诞卡片塞进邮筒里。

这个世界今天是美好的,详和的,安宁的。

直到我走进了蒋雪的公寓。

他倒在地上,满口是血,一只狰狞的皮鞋死死地踩在他脸上,重重地蹂躏着。周围有四五个人,我已记不清楚他们具体的样子,隐约的记忆是几个身体粗壮,相貌凶残的打手,他们发出施虐快意的笑声,最直接地摧残我的脑神经。

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剥光。浑身都是血肉模糊的脚印和皮开肉绽的暴打痕迹。周围一片狼籍,折断了的木椅,没有熄灭的烟头,碎了一地的玻璃杯片。曾经温暖的屋子如同废墟一样凄惨,诡异。

一个浑身彪肉乱颤,满脸油光瓦亮的汉子拎起他发出狰狞的大笑,在周围一片起哄声中将他重重摔到那张玻璃茶桌上,晃的一下,他的人砸在一片亮晶晶的碎片上,皮肉刹时撕裂开来,鲜红的浓血迅速浸渍一片明亮的白色。

我仔细看清楚了他,头发凌乱,遮住了大半脸,额头上的血流如一条条肉麻的蚯蚓密集着,眼睑上一小血水唰得喷出来。我没看错,这就是我的蒋雪本来神采奕奕的眼睛。

又一个壮汉挤着一堆横肉,叼着一根大黑烟,随手拿起那盆我们种栽的吊兰肆意地砸在他腹部,他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像死了一般,只有手指微微弯了一下。

终于那个魔刹般的始作俑者缓缓指示他们停手,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看着那条□裸的血体,“啧啧,现在悚了?看你,还是男人么?”说着拿起烟头死命地捻在他下身红肿的□上。

“一个流着野鸡姘头的血的种!他妈的异想天开想爬到老子头上?”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活得不耐烦了吧,老子有的是办法送你下地狱。”

蒋亦峰轻轻撩着自己的发丝,扭曲着的五官像一只凶狠,残暴的豺狼,带领一群豺狼将猎物团团围住,欣赏着濒死的猎物。

“看,这就是喜欢往男人屁股后面捣腾的贱种,一个贱种!”他已经完全疯了。周围个个络腮胡,油光光,肥肉摇动的粗汉们一起露出满口黄牙,撕人心肺的笑划破静寂的夜空,很远很远处,似天尽之界还有一大朵一大朵如蟹雏菊的烟花,美丽详和地盛放。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将那把瑞士军刀插入那个魔鬼的腹部,记得那样的感觉如同刺入一只熟透的发软的西瓜,深不见底的黑洞,唆使我一直一直刺下去,怎么也刺不到底,只是芳香血腥的味道让我有了一丝实实在在刺入的真实感。和那些鱼肉,鸡肉的味道不同,人血的味道没有那么辛辣,反而有淡淡微微的甜味。

如一朵妖异浓艳的曼珠沙华。它的美是妖冶,分离,死亡,灾难的美,充斥着不吉利的芳香。这朵引魂花,绚烂鲜红地开满黄泉路上,人们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路。

第三十二章

我听到狰狞的笑声。

“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版。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正当水面上渡过一只火红的老虎,你的笑声使河流漂浮的老虎,断了两根骨头。正当这条河流开始在存有笑声的黑夜里结冰,断腿的老虎顺流而下,来到我的窗前。一块埋葬老虎的木版,被一种笑声笑断两截。”多么老的一首死亡之诗。

蒋亦峰和那些刽子手包围了我,我的耳畔只有那些狰狞的笑声,我想冲出去到蒋雪的旁边,我要确定他还活着,但是那些腥臭的兽味严密地包围着我。

膝盖一阵剧痛,我跪倒在地,那张修罗般可憎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用皮鞋顶起我的下巴,“就这么个货色?怎么,被那个贱种上的很爽?”

他们一起过来扯我衣服,我不管这些,即使将要面对最可怕的□,我只是要爬到蒋雪身边。

阵阵钝痛落在我的身上,我听到自己的骨头折折的声音,来不及反应哪里折了,另一阵暴打落在头部,以及那些肮脏的长毛手猥亵地伸进我的衣服裤子里。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吐出。我的蒋雪仍然像死人一般躺在那里。他不会像上次那样飞奔过来保护我。

我全力地挪了挪位置,向那倒塌的玻璃茶几前进一点。肆意的暴打跟着我前进,我看到一亮点,我继续挪过去,我的手覆上那亮点,那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终于发出冷笑,笑的凄惨恐怖,是那种全身毛细血管一起舒缩发出的笑声。笑中带着绝望的撕吼。

蒋亦峰一把抓起我的头发,“笑什么,你?!”

我继续笑

“闭嘴”一个耳光扇过来。

我还是继续地笑。

“好,呆会我会让这些兄弟好好伺候你,保证你笑的更爽,不会比那个贱种。。。”话没说完,我手上的那把亮亮的军刀直接刺进他的腹部,孤注一掷地,毫不犹豫地刺入,他一个震惊,还没反应过来,我立刻把刀抽出,温热的血涌在冰冷刀柄上,又快速在他腹部另一处刺入。最后一共刺了三刀。

我昏死过去。大门外冲进另一群人,领头的是那个面色铁青,不怒而威的老人家。

一场噩梦终结。

窗外下起了雪,开始是几片白毛毛的小雪片,后来越下越大。白雪皑皑中突地出现一抹猩红,那样刺眼,然后是一片又片的猩红,似打翻调色盘一样,放纵地蔓延开来,血色烂漫。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脑子浮现的是鲤鱼背下的万丈深渊,一个不稳,就会像一张薄纸那样轻轻地飘落下去,连哀嚎都听不见,身体或许在落地前已经被撕裂,最终不知道落在哪里。

之后的事再也记不得了,那会是我永生的空白。

多久后,我站在被告席上,面前有“苏小冬”三字,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活了过来。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成功地扭了扭脖子,看见了两张苍老的脸,皱纹如沟壑般横纵,两眼浑浊,两鬓灰白。那是我的父母吗?像是一夜间老去般可怖,尤其是母亲,我几乎看不到她的脸,那张只剩一层皮的脸。他们把头埋的很深,双手紧握微微颤抖,远远看过去那样瘦小地挤在一块。

防卫过当而致的故意伤害罪,被害人肝脾胰等器官严重破裂,肾脏受损,大量出血导致深层昏迷,至今未清醒,情节恶劣,后果严重,对社会危害影响大。

判刑七年,即刻执行。我只听到庄严的审判在法庭里回响,体内深处有东西粉碎了,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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