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步,转头,冷冷地看我,一手还插在裤袋里。
“哦,总经理,我没事。”我发现自己的失口,立即纠正称呼,但他周围几个董事依旧很惊讶地看我。其中一个梳油背头,两鬓银丝的近花甲老人很谨慎地琢磨着我。
这个老人有点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老人在蒋雪耳边缓缓开启嘴唇,上面白色的胡须微微颤动。
“哦。他啊,一个下属,管楼上运输部的。”蒋雪笑着回答。
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地传在我耳里,耳内有些涨热,我想伸手去摸摸,却不能动弹似的,钉在原地,嘴角抽搐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这些高层。
“走吧。”蒋雪有些小心地搀着老人,老人却一摆手,挺挺腰,稳而重地跨步出去,精神矍铄。
下属?管运输部的?这都是事实,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不能忽视的轻蔑。
我终于伸出手摸摸耳朵,有种蚁行感,万蚁密密爬在我耳里,反复地响着那几句话。
下属,管运输部的。
我早该料到这就是我们在公共场合的关系,上下属关系。
一个上午工作都有些呆滞,中饭时候,他和那些董事又聚在一起吃饭。
“今天高层的都来了。”玉丽眨眨眼睛,“巨头会议。”
我点点头。
“好象是商量着些变革的问题,不知道会不会裁员,现在的经济那么不景气。”玉丽叹叹气。
我又点点头,直眼看着他们,他偶尔转过来的侧脸还是温柔明润的,不似昨日那铁青僵硬。
他们优雅地用着餐,刀叉碎碎沙沙的声音,一片片顶级牛仔骨被切得薄如纸片,隐隐暗红,小半杯的红酒晃晃晕晕,偶尔浅酌几口,我看着,觉得那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我站着的地方是被遗弃的一角。
“小冬,你呆了?”玉丽晃着手。
“哦?哦,没有,只是好奇。”我笑笑。
“你看那个老头。”玉丽指着刚才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是?”
“他是这个酒店的元老,也是最大股东,和蒋家是远亲。”
我隐隐地记起点什么,却又像是被水冲走一样,一片混沌。
第八十三章
我坐在小角落里扒着牛肉饭,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看着蒋雪。
那一桌聚集着酒店里大大小小的董事,个个衣冠赫奕,举手投足间漾着优雅端庄,银锃锃的刀叉,轻柔地割切着片片透明粉红的肉,然后缓缓送入口中,品味咀嚼,嘴角没有一丝汤渍,有时彼此窃窃私语,低头会心微笑幅度也是极小,一切的动作都像是小石子轻轻掷入大海,极细的涟漪。
亮闪闪的食物,牛排,鹅肝,三文鱼,象鼻蚌,吃再久的时间也像是纹丝不动,依旧搁在那里,提示着大家那是上流的社会。
我的眼睛被灼了下,从这个角度只能是看到蒋雪的侧脸,柔和明亮却像个昏黄的灯似得朦胧。
好不容易,蒋雪起身,用餐巾擦擦,笑着示意大家几句,很优雅地离桌,我赶紧也不着痕迹地跟着起身。
一直跟着他到洗手间。
看清楚里面没有人,我马上开口:“蒋雪,你昨天没淋吧,我看到你来了。”
他的手慢慢接近水池感应器,悠悠地洗着,再用厚毛巾擦擦,一个一个指缝细细地擦,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没淋着就好。”我尴尬。
他照照镜子,松松领带,面无表情。
“我昨天是躲雨,和大刘。。”
他拉下领带,重重扔在镜子边,头也不回,对着镜子里的我说:“不用和我说。”
“就只是避避雨。”我故作轻松,扯出笑容,但从大镜子里可以看出,那笑很僵。
他回过头来,照样是没有表情,只有生硬的线条。
“不用和我讲你那胖子的事,我知道你们一向很要好的。”
猛地,他冷笑,那笑从嘴角一点点张扬开,冰冷狰狞,直刺我心。
我无语。
“亏得我还开车来接你,像个傻子。”他靠在水池边,一手轻轻拢着那镀金池台上置着的盆栽,刷得捻下一片花瓣。
“我和大刘能有什么?这太可笑了。”
“你和他有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早就说过你别在那夜市做,你偏偏不听,我倒纳闷了,那地方蚊蝇相投,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离开,现在想想全明白了,原来是舍不得人。”
他表情又露出轻蔑,层层席卷着我。
“那是我的工作。”
“那也能叫工作?什么性质的工作?在工作中调调情?你倒是享受。”
我像是浸在一大缸冷水里。
“对象也不挑挑,这么多人,偏偏选了个肉包子。”他居然一手托着下巴,不禁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