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差点让柏子仁呛了一口,放下碗,拿过纸巾擦了擦,疑惑地和他对视,隔着氤氲的热气,她很难看出他眼睛里表达的是什么,也不知刚才那句话是揶揄还是其他意思。
“我看了你发来的读后感,写的很精彩。”他换了一个话题,让她可以自然一点。
“因为那本书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你比较喜欢哪个部分?”
“是终章,他发现了介子后,他太太催促他快写下论文,公布于世界,而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山坡顶上的一家小茶馆里歇脚的旅人,不去考虑前面的路。”
“我也喜欢那段话。”程静泊说,“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是天才也是凡人,对擅长的东西谨慎执着,对不擅长的东西彷徨逃避,有些方面表现得像是一个害羞的孩子。”
“我也很惊讶,作为一个伟大的人,他竟然会有那么多不自信的时候。”
“走上一条路,很少一部分人会至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自己,怀疑不是坏事,它会帮你找到答案,难得的是,当他决定做一个学者后就没有动摇过。”
柏子仁认真地听。
“士志于道,他追求的是一个真理,别无他想。”
“你觉得他爱他太太吗?”她突然想知道他对这样一个伟大的学者在感情方面的评价。
他思考了一会说:“书里描写他感情的细节很少,这个不太确定,不过我想他很敬重自己的太太,他们属于受父母之命结缘,相敬如宾过一生的夫妻。”
“如果是你呢?你会接受父母的想法,和一个各方面适合的人在一起吗?”
“只是适合,而非钟爱,我不会接受。”
柏子仁若有所思,又问:“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是很信。”
“可惜了,是真的没有。”他的语气淡而认真,“在这方面暂时没法提供你好的见解。”
话至此,气氛总归是暧昧了很多,彼此间像是隔了一层纱雾,看似很近实则又隔着一个距离。
他没再说话,动手夹了一叠干丝放在她的粥心:“这样比较好吃。”
一顿饭下来,柏子仁完全饱了,再看看程静泊的碗,他吃得不太多。
他开车送她回宿舍,得知她明天一早要收拾行李回家,问她需要他的帮忙吗,她说不用了,明早沐叔叔会开车过来载她回去。
“寒假里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没有,应该就在家看看书,帮忙带两个弟弟。”
“有时间出来吗?”
“有。”
“等我手头的工作结束,我打电话给你。”
“好。”
等车子开过了红绿灯,柏子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提出约会。
为防自己错解他的意思,下车前,她特地向他确认:“你大概什么时候会约我出去?”
“别急,不会让你等很久。”
“…”
她晕乎乎地下了车,车内的他手指轻轻扣了扣车窗,说了一句话有意味的话:“谢谢你今天陪在我身边,有你在我很幸运。”
一句话又成功让她在原地晕眩了好一会,就好像是漫天的星子纷纷洒下来,一块掉在她脑袋上。
“再见。”
“…再见。”磕磕绊绊的两字。
结果是柏子仁失眠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出去慢跑,吃了早餐后回来,一一检查行李包的东西,还找了一个纸箱子,用来放要带回去的书,除了很多专业书外,还有几本是向图书馆借阅的,最后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漠漠的河》上,她毫不迟疑地拿起。
沐叔叔开车过来接她,很贴心地把行李包和纸箱都搬到车上,时间尚早,一路通畅,很快就到了家。
一进门就听到厮打声,还伴有刘欣语的尖叫声。
仔细一看,沐子北和沐子东已经扭成一团。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样子了。”沐叔叔赶紧过去扯开两个,先抱走一个。
刘欣语跟着抱过一个。
“你这个呆头蠢货!”沐子北叫道。
“你才是白脸奸臣!”沐子东红着脸回击。
沐子北灵活地从妈妈的怀里跳下来,走到哥哥面前,伸腿又踹了他一脚,然后悠哉地跑上楼,沐子东无奈被爸爸钳制住,白白地挨了一脚,委屈地快哭了。
刘欣语看着地毯上一片狼藉,疲倦地抚额:“北北这是怎么了?最近总闹情绪。”
柏子仁拿着东西回房,稍微归置了一下,回头去找沐子北。
沐子北坐在床沿,垂着头看地板,听到姐姐的声音也不抬头,只顾着自己沮丧:“程医生认我做侄子,妈妈竟然同意了。”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事情不高兴。”
沐子北猛抬头,握紧拳头,泫然欲泣:“难道她还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柏子仁一愣:“否则呢?”
沐子北沉默了。
“你才八岁,她二十八岁了,本来就是你的长辈。”
沐子北轰然倒下,声音毫无生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柏子仁善解人意地退出。
吃晚饭的时候,沐子北心不在焉地挖着咖喱饭,悠悠道:“奈何明月照沟渠。”
对面的沐子东正大口地啃牛排,狠狠地瞪他。
刘欣语问柏子仁寒假打不打算出去玩,柏子仁说可能会和人出去。
“和男朋友?”沐叔叔惊喜道。
“不是。”柏子仁摇头否认。
“有就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到了该找男朋友的年纪,我们也会帮你留意的。”
“不用帮我留意。”柏子仁拒绝。
一句话落下,整桌子的人都保持安静,连沐子北都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柏子仁不敢再说话,迅速吃完饭就告退了。
沐叔叔笑道:“小仁一向怕生,再等等吧。”
柏子仁回房后无所事事地翻那本旅人的自传,重读一段落。
汤川和妻子是由父母介绍认识的,在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他只看过她的照片,承认有点动心,见面后,他几乎没说话,而妻子当即决定就是这个人,并有一段内心独白。
“我有点担忧他太沉默了,但是不论外表如何,有一点却是不会搞错的,那就是他有一个勤于思索和才华横溢的头脑,我认为我能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于他。”
他们很快成亲,住在一起,过程很平淡,没有任何值得回忆浪漫的情节,等于说是几乎没有恋爱就成为了夫妻,在岁月中互相扶持,一起变老。
只和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在一起,像是完成一个人生仪式,这对柏子仁来说不可想象,而他的观念和她一样,他说如果不是非常喜欢,就不会接受。
钟爱…他会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吗?
她见过他对待长者的敬重有礼,对待朋友的和淡如水,对待小孩的温和耐心,唯独无法去想他对待心爱人的模样。
什么人能达到他感情上的非常喜欢?估计光努力是远远不够。
她平静下来,淡淡的惆怅之外有些豁然了,能和他做朋友就很好了,只要想到在自己孤单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值得去追崇的人,已经是一件温暖又骄傲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头瓜子仁的回复让程静泊意识到时候还差一些,他并没有说出口。
其实对于瓜子仁这样内心孤独,没有谈过恋爱的书呆子女生来说,完全值得一个比现在更浪漫的契机,而非是医院,在程静泊内心想有人陪伴的情况下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不会委屈她,但是放心啦,我在之后会制造一个比现在更适合的契机,不会慢的,谢谢大家等待。
以上是作者的心声,咳咳,好久没有如此认真的解释啦,我也不是每章都那么无赖的嘛。
第二十章
柏子仁放假的第二周被一通电话催回了学校。
傅禾接受一家科学周刊的邀请,带领工作人员参观学校研究室,相互交流信息,顺便推荐一个学生配合这一代年轻人的主题,参与一个小专访,他想了老半天,最终找了柏子仁。
“找你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多和外界交流。”傅禾倒掉玻璃杯的茶,换上新的,“等会他们来了,你尽量配合,可以谈一谈在学校的生活,对未来的看法,正好都是年轻人,你们交流起来不会有代沟。”
柏子仁坐在沙发上,闻言点了点头。
“小柏,没问题吧。”
柏子仁忽略忽然而至的紧张,答应道:“我会尽量配合的。”
傅禾微笑,目露稍许的欣慰。
过了十分钟,科学周刊的工作人员来了,一共三个,两个年纪偏大,一个年纪很轻,戴着一顶毛线帽,脸被帽檐压住,脖子上挂着工作证,在和傅禾握手之前,她摘下帽子,随意地打量一下这个宽敞的办公室,目光一个不小心就落在柏子仁身上,两人都很意外。
柏子仁认出她是那天在医院的陆柠。
很显然陆柠也认出了她,慢慢敛去嘴角的笑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显得淡漠。
另外两位来者是资深的前辈,在傅禾的带领下去参观学校的研究室,走之前交代陆柠要认真完成采访任务,纵然陆柠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工作归工作,没法推却。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简直是一片死寂。
陆柠冷静地拿出笔和本子,对柏子仁说:“直接开始吧,我来之前准备了几个问题,你帮忙回答一下。”
“哦。”柏子仁点头。
两个问题后,陆柠喊停,转了转手中的笔:“你回答得太简单了,而且给我的都是表面的答案,能多说一下你自己的内心想法吗?最好是有创意的观点。”
柏子仁垂眸,不知怎么了,感觉今天状态很不好,说不出什么要点,尤其是面对陆柠。
“你怎么了?”
“哦。”
“哦什么啊,我在问你问题。”陆柠轻声懊恼,不由地怀疑受访者是不是故意选择不配合。
“我没有新颖的观点,因为尚在学习中,很多问题自己也没搞懂,所以很抱歉,我们可以继续下一个问题吗?”柏子仁微微低头。
“你习惯低头说话吗?这样好像很没有礼貌。”陆柠有些烦躁,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地划过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