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转身要走,宋域已经快步上来,使劲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急:“你可以发脾气,但是别伤害自己。”

“你松开。”她控制不住生气,声音变得很呛,“如果你还尊重我,就让我自己独自冷静一下,而不是逼着我去听你那些完美的解释,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宋域!你,不要逼我。”

说完,她使劲甩他的手,他过了好一会才悄然松开,她双手立刻插入大衣的口袋,拉了拉脖颈上的羊毛围巾,迅速,径直地往门口走。

宋域立刻取出手机,拨了司机的电话,吩咐他立刻开车到门口,接穆飒回去。

穆飒走出宋宅,沿着路径到大门口,司机的车子横在那里,师傅亲自下车帮她开车门,她想了想后抬脚上车:“你带我四处转转,就是别回家,我现在不想回家。”

师傅从后视镜中瞅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MP3,取出耳塞放进耳朵,头倚在车窗上,心里难受得很。难受宋域对莫紫璇的语言和举止,还是难受他破灭了她对他的信任?都不是,她只是单纯地难受,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纵容和保留。

爱一个人,好像会经历一个阶段,很幼稚地想占有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半点都不愿意留给别人,她穆飒就处于这个幼稚的阶段中。她想他只看着她,对她好,他的以前和往后都属于她,虽然不现实,但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甜。此时此刻,幻想的泡沫被利剑戳穿。

她才意识到,他的折戟沉沙,他的光辉和失败,他的感情经历,那些和他血肉相连,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的过去都没有她的参与。她要爱他,就要爱全部的他,过去和未来,好和坏,温情和狰狞,都要接受。

本以为接受不难,直到刚才她看见他掀起莫紫璇裙摆的那一刻,才恍然意识到,她真做不到。

她早就隐隐猜到那些小动作是莫紫璇做的,她只是单纯地相信他的那句“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怕”。只要他可以做得很好,她怕什么莫紫璇。

师傅开车载她到湖边,她坐在石椅上,看着寒雾蒙蒙的湖面,垂下眼睛,缓缓地,孤单地抚摸包上的小狐狸挂件。

就在前些日子,一个冬日的阳光下,她觉得爱情尊素美好,短短的一会功夫,美好的爱情就飘走了,比天气变化的还要快。

她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的一粒石子,丢进湖里,湖水深厚,连半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心像是被一只有形的手狠狠地拽住,揉搓,却无能为力。

至少在这一刻,她陷入了非常情绪化的境地,恨他,恨到要死,完全不想再见他,不想和他说话,不想靠近他,就想一个人永远待着。

和以前一样,放学后背着书包四处溜达,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刻,才无奈地乘坐最后一辆公车,公车慢腾腾地转了个弯,向家的方向行驶。

心里却是很不愿意的。

风吹过来,她低下头,小巧的下巴埋在黑色的羊绒围巾里,墨绿色的大衣领子竖起,将她的脸整个包裹起来,头发倏忽地凌乱开来,等风过去了,安静地垂下来,有两根扎进了她亮晶晶的眼眸里。

此刻,湖畔的游人看着她的背影会误以为她是个闹脾气的孩子,或者是因为考试失利怕被家长批评,或者是没抢到自己喜欢的衣裳,或者是心爱的狗狗走丢了,总之不会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所以,一个人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chapter35

穆飒这天没回家,她让司机载她到自己公司附近的酒店,订了一个单人间。

拿到房卡的那一刻,她有些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态还停留在高中时候,一有难受的事情就想着逃避,不敢去触碰问题的核心。但如果要她现在回家面对宋域,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她需要彻底冷静下来,再做好准备和他谈。

不过,谈什么呢?她的头又痛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和他从哪里谈起。

现在对他的感觉就是厌憎,这样的情绪化下,她说出来的话也是伤人的。

进了房间后,她洗了热水澡,再叫了一份快餐和奶茶上来,吃完后才打开手机,看见十七通未接来电,两通是宋域的,其他都是穆正康的。

她回拨了穆正康的电话,那头接起后急声:“飒飒,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穆飒随意地盘起腿,让自己打起精神,“爸爸,什么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打电话问问你最近工作,生活状态,但你一直关机,我就胡乱想开去了。”穆正康松了口气,声音和蔼,“在家呢?饭吃过了吗?”

这是自上回景至琛和穆娇的那场闹剧后,穆正康第一次打来电话。如果是昨天,接到他的电话,穆飒心里还会有些闷气,不过此时此刻,听到父亲温和的声音,竟然眼睛发酸,哑声叫了声爸爸。

穆正康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反问她怎么了。

“我在酒店,没回家,饭刚刚吃过。”穆飒想了想说。

“你为什么不回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回去。”穆飒轻声。

“你在哪个酒店,具体地址给我。”穆正康迟疑了几秒后说。

穆正康赶来的时候,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他进来的那一刻,灰色夹棉的外套上沾满了雨水,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递给穆飒:“我路过朱阿姨小食店,给你带来热的红豆沙,还有梅花饭团,烤鸡翅。”

穆飒接过,心想多少年了,那会高考的时候每天早晨一定要吃朱阿姨小食店的红豆沙和梅花饭团,放学后还要去一趟,买一份烤鸡翅,当时穆正康还质疑小食店的卫生问题,不太赞成她去买里面的油炸东西。

“我刚吃过,现在还很饱。”穆飒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没事,放在那里,等饿了再吃,热一热就行。”穆正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穆飒去卫浴间拿了干的浴巾帮他擦了擦。

“和宋域吵架了?”他问得很直接,眼神却流露出忐忑和忧虑。

“算是有矛盾吧。”穆飒说。

穆正康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搁在膝头,神情有些严肃,沉吟了一会后说:“他欺负你了?”

“也不是。”穆飒笑了,“就是有些不开心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穆正康这才无奈地笑了笑:“夫妻间的那些事情我怎么会不懂?别瞧不起你爸爸,说出来听听,爸爸帮你想办法。”

穆飒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坐在对着他的床沿,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穆正康前倾了一下,轻声问:“他对你动手了?”

穆飒一怔,随即笑出来:“没这回事,都说了那些是传言,他没有暴力倾向,不会对我动手的。”

“你不想说的话爸爸不逼你,只不过你受了委屈为什么不打电话给爸爸呢?”穆正康说,“就算爸爸能力有限,帮不了你忙,听你倾诉一下总是行的,很多人堆在自己心里会将自己闷坏的,说出来那烦恼也就消散一半了。”

穆飒但笑不语。

很久没有和父亲面对面坐着聊天了,她还记得母亲没和父亲离婚前,那时候家里环境挺单纯的,她很喜欢故意走得像一只企鹅,摇摇摆摆地到穆正康面前,用力抱住他的大腿,奶声奶气说爸爸抱抱,穆正康大笑着抱起她,她又凑过去,撒娇说爸爸亲亲,穆正康说爸爸脸上脏,洗干净后再给你亲。

那是很温馨美好的父女间的回忆。只是太短暂了,没多久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母亲去了西昌,一直到十二岁,母亲走后,穆正康才接她回去。空缺的那些年,彼此的感情被稀释,她面对他的时候总有些别扭,再加上他有了另一个家庭,不会将专注力完全放在她身上。

也试着融入新的家庭,但乔慧慧的客气疏离,穆娇的公主脾气让她没有太多亲近的欲望,潜意识里也推开他的亲近。

“爸爸对你关心太少了。”穆正康声音有些沉,“包括你结婚这事,的确是爸爸太自私了,当时公司破产,外债累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用手按了按鼻梁,竟然发出一个类似哽咽的声音,让穆飒惊愕,赶紧抬头,看见他神情不太对劲,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死局般的静默,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沉到了谷底,“当时丧失了理智,现在回想,怎么都不应该卖女儿。”

穆飒安静地看他。

“飒飒,你爸爸太没用了。”穆正康声的腔调透着压抑,“我无数次做梦,梦见你妈妈跑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都不敢看她。我的确太失败了,做丈夫,做爸爸,做生意人,没有一个身份是合格的。当时就不应该误会你妈妈,应该多多理解她,或者我应该调工作到西昌,一直陪着她,好好地照顾你们。”

当年的程颢英是事业型的女人,生产前半个月还坚持工作,生产后未等完全康复就回到工作岗位,这让穆正康的母亲非常不满,在老人家的观念里,顾不好家庭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她对程颢英怨言颇多,还在穆飒耳边挑拨,可怜的孩子,你妈妈都不要你了。

程颢英和老人家的矛盾越来越深,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正好那会儿,程颢英工作的研究院传出了一件“绯闻”,说程颢英和她的男助理在偷偷恋爱,用自己的资历,身份提拔男助理到中心工作室,还热心地帮他准备论文,两人日夜都在实验室里流连忘返,穆正康的母亲听到后坚决要儿子和程颢英离婚,向来是孝子的穆正康经不住母亲每日的念叨,产生了动摇。

决裂的导火线是程颢英申请调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工作,自作主张,事先没和家人商量,穆正康为此硬气地说:“西昌和我,你自己选一个。”

程颢英选择了去西昌。在当时众人眼里她是标准的“女怪人”,整日埋头在实验室,对事业的热情远远超过家庭。她对天文事业的执着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包括她的父母,某种意义上说,天文学是她的信仰,精神上的财富,重要意义不亚于亲人,家庭。她不是那种愿意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传统女人,她是一个科学家,她是注定要将毕生献给国家天文事业的,这样宏伟的目标,崇高的理想,多数人觉得荒谬无比,但穆正康是明白的。

虽然明白但还是气愤,她怎么能我行我素,什么都不和他说,他非常介意在她心里自己的地位一直被排在事业之后。

两人和平分手,在穆老太的坚持下,穆飒跟了母亲。

“你妈妈是个正义,勇敢,有抱负的女人,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付出行动,相反,爸爸比她懦弱太多。”穆正康叹气,“那会我每天都和她吵架,心里不高兴她将工作放在家庭前面,我霸道地要她放弃事业,做家庭主妇,把精力放在我身上,她做不到,久而久之,我对她有了情绪。”

“那时候很多人对她有看法,说她是个怪人,很多缺点,我听得多了,也觉得他们的话是有道理的,为什么其他女人可以在家相夫教子,做好饭等丈夫回来,你为什么不行?我不需要什么科学家,什么国家,理想,目标那些都是大人物的责任,你凑什么热闹,做好我的妻子,做好孩子的母亲就够了。”穆正康继续说,“我当时想法很自私,完全忘记了当时就是被她的工作态度吸引,觉得她很有魅力,主动展开追求的。现在想想,如果她为我改变,成为一个只会洗衣烧饭的庸俗女人,那就不是她了,我要那么一个陌生的女人干什么呢?”

“所以,你们离婚了。”穆飒轻轻地说。

穆正康点头:“离婚后我后悔过无数次,也想过去西昌找你们,但每次要出发了还是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最后我想算了,我既然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只会牵绊她的前途,我就彻底放弃,在这里好好祝福她。等我有了新的家庭,也不和她联系了,过了很多年才得知她生病去世的消息,当晚就大哭了一场,觉得对不起她。”

穆正康的声音顿了顿,低下头,伸手覆盖住眼睛。

“她没有怪过你,她说你是她这辈子唯一爱的男人。”穆飒说,“你不用太内疚,在西昌的那几年我们过得很好,她整日笑嘻嘻的,精力充沛,沉浸在快乐中,我们在经济上也没有问题,一切都很好。”

穆正康沉默了很久,放下手,抬起脸:“飒飒,我的确是个不合格的男人,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过得好。你如果有什么难受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爸爸帮你解决。”

穆飒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依偎在他的肩头,他伸开手臂搂住她的肩膀,她和小时候一样往他怀里钻了钻,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茶香。

“爸,你说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喜欢她,想对她好,想陪在她身边,她开心的时候你就开心,她难过的时候你就难过,除此之外,还会有很多矛盾,当你发现她不是很在意你,你会生气,她冷落你,你也会不舒服,整个人的情绪因为她而起伏,甚至失控。”

“所以,总体来说还是很美好的事情?”

“对,等到老了,会发现那是很美好的事情,虽然有痛苦,但那些痛苦对比幸福来说很微不足道。你拥有的事情就要珍惜。”

chapter36

穆正康又坐了一会才走,临走前叮嘱穆飒别饿着肚子,桌子上的东西想吃的话热一热就行。

穆飒很累,洗漱完毕后倒头就睡,整个晚上做了各式各样的梦,等天亮了,揉一揉发胀的头,竟然想不起自己到底梦到什么了。

她将穆正康留给她的红豆沙和饭团热了热,吃完后拎着包步行到公司。

外面的温度比昨天还要低两度,她将手□大衣口袋,低头,将半张脸埋在厚重的羊毛围巾里,缓缓走在人行道上,看见卖花的小贩骑车到一边,摆摊出来,新鲜的花束上还被撒了一层细濛濛的水,清新自然,她掏出手看了看时间,才七点零五分。

到了公司的写字楼门口,她踩上石阶,耳畔传来沉重的步伐,刚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已经贴近,熟悉的气息包围过来,他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

“飒飒。”他说,“我等你有一会了,听我说几句,可以吗?”

她抬眸看他的脸,除了眼底有些黯淡显得疲倦之外,其他都打理整齐,衬衣的领子熨帖,领带打得不紧也不松,袖管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看着她的眼神认真中带着一些急切。

他松开她的手,扶了扶她的肩膀,声音郑重:“我为昨天的事情向你道歉,我的确做得很糟糕,你生气是应该的。今晚回家,我们好好谈谈,你怎么骂我都行,打我也行。”

“快到点了,我要上去了。”穆飒侧了侧身子,躲开了他的手。

他收回手,不想在公司门口给她造成难堪:“今晚回家,千万别再住酒店了。到点我来接你。”

穆飒转身走上去,头也不回地进门,打了卡,坐上电梯。

宋域在门口垂手站了一会,才挪开视线,折回去,上了车,启动车子。

穆飒这一整天的工作效率很高,完成了两个策划,写了一个公司软文,还有多余的时间,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拿干净的软布擦了擦桌子,收拾好各种办公用具,用细的棉签清理了一些笔记本的端口,还为干燥了一个月的伽蓝菜盆栽浇了浇水。

等下班的时候,她有些迟疑地走出写字楼,果然看见宋域的车子停在那里,他很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眼眸沉静地对上了她的。

她想了想,将脖子上的围巾扯掉,快步走过去,自己开门,上了车。

车里的温度适宜,暖烘烘的,很让人舒服,她手里的长毛巾拖到了地上,他探过来,伸手拉起拖在地上的那头,放回原处。

“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他提议。

“不要。”

“那我们回家。”他打了方向盘,转了个弯。

回到家,宋域在厨房忙碌,动静倒不小,出来的也就是两碗水饺,他在她的那碗里多放了点榨菜和紫菜,因为知道她爱吃这两样。两人面对面地吃完,宋域起身将碗拿开,用纸巾擦了擦桌子,坐下后主动说:“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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