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太太的工作内容是否在合理范围内,以及她的身体负荷量和工作的压力的比例。”宋域说着,又姿态闲适地往后靠,扫了扫穆飒疲惫的神色,“如果他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去和劳动监察大队的刘队谈谈。”
“天啊,宋域,你都做了什么。”穆飒双手捂脸,欲哭无泪,“你让我以后怎么再面对那只笑面虎?”
宋域走过去,拉下她的手:“放心,我表达得很委婉,他不会给你穿小鞋的。即使刁难你,你也没什么顾虑的,直接不干了就是。”
穆飒想了想算了,说出的话收不回,大不了就真的不干了。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底气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和宋域对看,他眼眸含笑,亮得不行,很安静地握着她的手,然后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突然隐隐明白,这份底气是谁给的。
她另一手托着下巴,就这么认真的,非常认真地看着他,他也望着她,似乎在坦然地享受被看,终于她侧过脸去,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呀,就是这个德行,这样真的不好。”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嘴角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眸变得笃定认真。不知为何,此刻看着她,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看着,心里竟然有些很微妙的起伏。回想起无数次,她开心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闹别扭的时候,或者无所事事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地笑起来,笑容温婉明媚,每一次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他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只想伸手狠狠地将她的一颦一笑攥在手心里,甚至有些想捏碎的欲望和冲动,好像那样,她就再也逃不走了。
心底深处那细微的涟漪,不安和惶恐随之一点点地褪下去。
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有这样奇妙的感染力,如水一般,慢慢地牵引他的情绪,让他有种强烈深刻的占有欲,让他有霸着的冲动,好像天堂地狱,她都该陪着他。这样的感染力,和当年莫紫璇给他的太不同。
这个女人,他是要定了,但此刻,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回到H市,天气变得暖和起来,穆飒回公司上班,笑面虎领导对她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多了份疏离和客气。在一次茶水间碰面时,他还问起了宋域,然后笑说:“穆飒,你老公的生意做得挺大的,也难为你还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勤勤恳恳的,真出乎我意料。”
“他做他的,我做我的,他挺尊重我的工作,也赞同我对工作的热情。”穆飒笑说。
“哦。”领导的目光十分的意味深长。
但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分给穆飒的工作量显然少了很多,也不要求她加班加点,甚至到点了,碰见她依旧在隔断里忙碌,还会好心提醒:“穆飒,到点了,你按时下班啊,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做,身体第一,注意休息。”
宋域对此表示很满意,将和劳动监察大队的队长谈话的时间往后挪了挪。
接到宋母的电话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当中,自从上次摊开来说后,穆飒一直没和宋母联系,这回老人家亲自打来电话,没催她回宋宅,也没和她谈宋域的事情,只是问她最近工作忙不忙,身体如何,家里的长辈还安康否,穆飒一一回答,宋母态度和蔼可亲,连连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妈说,不要见外。”
“好的。”老人家不提当天的事情,穆飒也不提。
心平气和的一通电话结束,宋母的心微微放宽,起身在朱阿姨陪同下回房,突然听见二楼莫紫璇的房间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了?!”宋母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处,赶紧和朱阿姨一同上楼。
打开房间,莫紫璇正坐在地上,脚边是被砸碎的玻璃花瓶,一地的清清凌凌,她屈起的膝盖流着血。
“紫璇,你怎么了?!”宋母赶紧吩咐朱阿姨去拿药箱。
“走的急被绊了一跤。”莫紫璇面色苍白,嘴唇在发颤。
“有什么可急的呀。”宋母伸手掰过她的膝头,蹙眉看着那团血渍。
“妈!”莫紫璇突然紧紧抓住宋母的手,“刚才家里来了电话,爸爸出事了,我得马上赶回去。”
“出什么事了?”宋母赶紧问。
此事一言难尽,莫紫璇眼角泛着泪光,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就在刚才,她接到养母的电话,说她的养父,即名义上的父亲莫舒国因在官场上估错形式,站错队,不得已成为旧势力的头脑,处处被新来的省委书记掣肘,现在有匿名人士寄来一份莫舒国的“档案”,里面都是他暗地里拉党结派,贪污腐败的铁证,让莫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更可怕的是对方寄来这份“档案”后就没了消息,既没有将此档案上交给纪委,有没有提出勒索,徒留一阵阴风,更让人生怖。
莫夫人赶紧打电话给莫紫璇,说可能要变天了,让她赶紧回来。
这事性质严重,莫紫璇一时半会不方便和宋母透露细节。
“妈,我必须赶回家一趟,得马上走。”莫紫璇站起来,“让朱阿姨帮我收拾行李。”
宋母见她不肯直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强迫,只是柔声安抚:“别怕,还有我们在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直说,我们是一家人。宋域也会帮忙解决的。”
宋域?莫紫璇脑海一阵短暂空白,随即垂下眼眸。
如果莫舒国真的出事了,莫家倒塌,她再也不是莫家名义上的千金大小姐,而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寡妇,她怎么去面对那样可怕的现实?
宋域是她能抓住的仅有,唯一翻盘的筹码。
莫紫璇马不停蹄地赶回N市的莫家别墅,家里的氛围已经很凝重,莫夫人裹了一件厚重的披肩,一手撑额,闭着眼睛,面色阴沉,听到阿姨说莫小姐回来了,她睁开眼睛,有些微妙地打量眼前美丽纤细的莫紫璇。
“妈。”莫紫璇双手安放在小腹,态度极为恭敬,“我回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有预感,莫舒国这回是有大灾难了。”莫夫人声音很清冷,看着莫紫璇,“你能帮上忙吗?”
“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会尽力的。”莫紫璇说。
莫夫人拉了拉自己的披肩,扯出一个笑,她的笑容很古怪,像是坚厚的石膏裂开了一条细缝,没有半点感情,显得非常生硬:“宋昊走了后,你反对我给你安排的第二门亲事,执意留在宋家,当时给我的理由是什么你自己没忘吧?你说你会搞定宋域的,现在呢,事实证明你根本搞不定他。我看你别在宋家浪费时间了,趁着商家的二少爷对你的热情未减之前,赶紧去找他帮忙。”
莫紫璇的心骤然一紧,扣着小腹的手指蜷缩起来,死死地攥起来,她知道莫夫人这番话的意思,要她去找商家的二少爷意味着她需要利用自己的某种“优势”换取利益。
“怎么?为什么不答话?”莫夫人凉凉地看着她绝美的面孔。
“妈,我不想去找商家的二少爷,请您收回这个念头,爸的事情我会另想方法的。”
“另想方法?”莫夫人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敷衍我?我告诉你,莫舒国如果进去了,就一定是出不来了,家都要倒了,你还拿什么乔?奉劝你别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必须时刻记住你所有的价值都是莫家给的,没有莫家,你什么戏都没有了。”
莫紫璇安静不语,抬眸对视莫夫人,眼眸神色带着韧力。
莫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禁冷笑:“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勾搭上宋域?别天真了,要是你真有本事,早就成了。你真当他现在还会心疼你?”
莫紫璇松开按在小腹的手,抬起手臂轻轻拨了拨落在脸颊的头发,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姿态放松下来,语气竟然透出了一股浑然而成的自信:“要是他真的还心疼我呢?如果我能有宋域,我就什么都有了,你最清楚这点,不是吗?”
莫夫人静默了,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菱唇,玉肌,甚至发梢的涟漪,心里想的是,的确,她莫紫璇能不能翻盘,莫家能不能保存最后的生机,现在依仗的就是宋域的态度。
也许,真的能成。莫紫璇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美可以是贤淑大方的雅,也可以是骨子里透出的媚,她的美非常罕见,对男人而言就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否则当年宋家两兄弟不会为她而产生龃龉,那么多世家子弟,富豪商贾不会对她表示青睐。
既然从她七岁时就开始对她进行投资,这份自信还是可以有的,莫夫人想,也许绝处逢生,她真的能赢得转机也说不定。
不如再给她一个机会。
“宋域现在的太太是个怎么样的人?”莫夫人淡淡地问。
莫紫璇懒懒一笑,态度透着几分笃定:“很普通的女人,完全可以被取代。”她说着往莫夫人身侧的沙发坐下,拿起长几上的香茶抿了一口,声音有条不紊,“宋域当时只是需要一个太太,他母亲催着他很急,他完全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对那个女人谈不上半点感情,他们的关系非常很脆弱。我清楚宋域的脾性,喜好和品味,敢十分地肯定那个女人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永远不会赢得他的真心。”
“那他对你呢?”莫夫人紧接着问。
莫紫璇的手指慢慢沿着茶杯的杯口,上面有一道属于她的妩媚唇印:“我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chapter45
莫紫璇回房后简单地进行洗漱,换好衣服后站在镜子面前将披散在后背的头发扎起来,一边扎一边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划过短暂的迷茫后,恢复了清明。
她慢慢地往床沿上坐下,回想刚才莫夫人说的那些话,她的神情以及态度。很显然,若不是她及时将宋域两个字端出来,莫夫人会坚决要求她去找商家人帮忙,她又将沦落为一枚棋子,用自己某方面的“优势”换取莫家需要的一切。
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七岁来到莫家,虽然年纪很小,但清澈若明的眼睛已经看出了莫氏夫妻的贪婪和功利,他们花重金教她跳舞,钢琴,骑马,茶艺,插花,四国语言等等,她心知肚明,那是他们对她的投资,总有一天需要她加倍奉还,或许还要将她榨干到一滴不剩。
现在该怎么办?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莫紫璇想着翻出包里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宋域的电话号码,盯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数字,她迟疑了片刻,按下了去。
干净利落的铃声响起,莫紫璇一手将手机按在耳廓,另一手不由地紧攥住柔软的床单。
宋域不接电话。
她再拨一遍,铃声顺利响起,但宋域依旧没接电话。
他应该看见了是她的来电,为什么不接?她又拨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他没有拒绝她的来电骚扰,但也不接听。
直到她拨了第十一遍,紧绷的神经细若游丝,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疲惫折磨,他接起了电话,公式化的一句:“我是宋域,有什么事?”
她缓缓垂下眼眸,声音轻而坚定:“莫舒国出事了,有人匿名寄了一份他的罪证到家里,意图不明,我为此在莫家,此时此刻。他们要我去找商家的人,用身体换取他们需要的东西,我拒绝了。宋域,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时间急骤地凝结起来,莫紫璇屏气敛息,瞬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宋域可能会回复的答案,捏着床单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凉凉的薄汗,内心深处有个危险的信号在跳动,如果宋域不答应,如果宋域不管她,如果宋域拒绝…不,千万不能是这样。
“你需要什么帮助?”宋域反问。
“保全我,我不要被商家的人糟蹋,帮我。”莫紫璇自己都没察觉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带上了颤音。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宋域说,“你必须离开宋家。”
咔嚓一下,莫紫璇似乎可以听到自己那被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断开的声音,随即是自己有些木然的声音:“为什么?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
“那份匿名罪证是我安排的,这个理由足够吗?”
瞬间,莫紫璇那颗跳得极快的心脏有一两秒的暂停,她脸上的血色急速消褪,宋域的声音又近又远,又清晰又模糊,她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相,灵魂出窍似的坐在那里好一会,电话那头的男人也不急着说下一句,而是静默地等待她自己消化这个残忍的事实,即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目的是为了让她离开宋家。而她还和一个傻子似的,向他求助,却不知他早就亲自斩断了她的退路。
她所有的自尊,骄傲如撒落在地的碎珠子,再也捡不起来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上隐隐露出的青色经络,瞳孔一阵刺痛,嘴角弯起一个冷笑:“你费这么大力气赶我走?为了她?”
“她是我太太。”宋域的声音平静,不似刚才的冰冷刺骨,反而沾上了点暖,“我需要保证她的安全,消除存在她周围的有伤害力的外界因素。”
“那我呢?我算什么,宋域,我彻底成为你的过去式了,对吗?”莫紫璇笑出来,“你对我再没有半点感觉了,连恨都没有了?”
“离开宋家,在我眼前消失。”宋域加了一句,“我之前就对你说过的话不是吓你,我不会再允许你继续留在宋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莫紫璇,我们之间很早就结束了,别将我想的太多情,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天,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没有机会?”莫紫璇轻声反问,“谁又真正地给过我机会?我七岁来到莫家,被他们当作一枚棋子,他们让我往东,我怎么敢向西?命运从来就没有眷顾过我,就连宋昊在娶了我之后也成了短命鬼…宋域,你当年看似对我百依百顺,实则也是拿我当一件玩具而已,你贪的不就是我给你的新鲜感吗?你有真正地为我的未来想过?你甚至都不敢在长辈们面前承认你喜欢我,你都没有去争取过我们的未来,我凭什么要为你守身如玉,要等你出来东山再起?现在,你为了别的女人要对我赶尽杀绝,你真行啊。宋域,你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我至始至终看错了你,我一直不想承认罢了…你赢了,我输得惨烈,你顺心了?!”
“我会给你一条路的,前提是你得离开宋家,别让我再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宋域顿了顿,声音越发凉薄,“尤其是不许骚扰我太太。”
莫紫璇的手一松,手机滑落在床单上,她双眼发怔,整个人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左胸口处像是空了一块,脸上毫无生机。电话那头没有再发出半个字,过了片刻,那头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整个世界静默,莫紫璇像是被置于一个无声的密封罐里,又闷又难受,心痛到极致反而没有尖锐的疼,感官像是被封闭一样,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曾经,她对宋域一见钟情,曾经,她主动追求宋域,当他是一件战利品,曾经,她和宋域度过很甜蜜的时光,宋域对她百依百顺,曾经,她也幻想过和宋域过一辈子,曾经的曾经,她誓言这辈子即使自己占不了宋域的名分,也要占据他的心一辈子。
事实却如同一把冰冻,锋利的刃,将一切支撑她的信念都摧毁,就算是此时此刻,她的潜意识依旧在拒绝这个事实。
但再不愿承认,也得承认,宋域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的厌弃,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驱逐出他的世界。
她莫紫璇还剩下什么?她就是一枚彻头彻尾的棋子,唯一对她掏心掏肺的宋昊已经不再人世,自己迷恋,爱慕,当成全部信仰的男人宋域对她判了死刑,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木然地坐在床沿,抬眸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纵横着泪水,哭得很丑。
周五下午,穆飒下班,宋域开车来接她,她上了车,他亲自帮她扣好安全带,温和地说:“我们现在去和爸吃饭。”
“啊?”穆飒没明白过来。
“两天前他打电话给我,说想和我们吃顿饭,我们已经订好了地方,没和你说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宋域启动车子,看了眼仪表台的时间,“开车过去大概二十分钟,正好六点,不会迟到。”
穆飒懒懒地笑了:“你们搞什么鬼。”
宋域笑而不语,穆飒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干嘛笑得这么狡猾,好像满肚子的坏水。”
“其实。”宋域拖了拖音,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穆飒的肩膀,“爸的原意是找我单独吃饭,我有点怵,所以就拉上你了。”
“你干嘛怵?”
宋域沉吟了一会,淡淡道:“我觉得他会批评我。”
穆飒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在怕这个,你不是脸皮向来很厚的吗?没想到竟然怕这个。”
宋域挑了挑眉,自动跳过了“脸皮很厚”的事实,谦虚道:“我怕的东西很多。”
“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