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她生日那天,又一次赶回去,买了她爱吃的热腾腾的栗子酥。
打电话给她,她不肯接,发短信给她,她没有回。
他站在她的宿舍楼下,等了一个晚上,天亮了,他将栗子酥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筒,转身上了车,慢慢开车走了。
她不要他了,她长大了,不是以前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虞燃了,那会的小虞燃整日粘着他,对他撒娇,说哥哥,我们去吃栗子酥好不好?
怪只能怪他当年对她的“伤害”。
八年,他活得很难受,直到听到她结婚的消息,心里竟然有些释然了,她终于要嫁人,成家了。
他抽了一个晚上的烟,抱着狗睡在沙发上,直到天亮都睡不着,耳边听着那首很傻很俗的歌。
“还有私心,仍能令你为我牵挂余生,伟大到自卑也是人。”
脑子里竟然反复浮现荒谬的念头:为什么嫁的人不是他?他哪里比不上别人,他可以对她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好,他甚至舍得不她受一点委屈,连生病时喂她喝的药汤都怕她嫌苦,喝完后都贴心地喂她一颗甜甜的糖,他很早就在她身边了,他本有那么多机会。
如果当初多一点耐心,不选择这条道路,堂堂正正做一个清白,正直的人,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连她哥哥都做不成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狗,轻轻笑了出来。
回H市后,他接管了这里的地下钱庄,依旧老本行。
却不似以前那般顺风顺水,无意间得罪了陈局长的侄子,陈局长一封匿名信,中纪委,证监会有了行动,一夜变天,他面临牢狱之灾。
他不想进监狱,选择跑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将是非,正义看得多么重要的人,以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财富,完全可以让他顺利逃到东南亚,隐居在那里过度余生。
余生,就那样过也不错。
临走前还是选择见她一面,坦承自己当年做错了。
她会不会来,他不知道,她也许会带警察一起来,毕竟逃犯的妹妹和庄非予的太太,这两个身份,哪个重要,傻子都清楚。
他堵了一把,心想如果输了,他就认输,随她处置。
但是她哭了,这是他没想到的,她没有义正言辞地教训他,指责他的错误,劝导他重新做人,她没有刻意站在光明处,和阴暗里的他成为对立面。
她安静和他告别,他上了车,最后看了她一眼。
车子掉了头,开往私人码头,他心里很平静,意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那还有什么意义?
这八年已经是个深刻的教训了,他拥有财富,权利,兄弟的追随,女性的爱慕,什么他都有了,但是他还是过得不开心。
最开心的还是和她一起的岁月,热热闹闹的,相依为命的,一起围着圆桌子写作业,载着她骑车去兜风,一起吃鸡肉米线,给她买栗子酥,那热腾腾的栗子酥,他买五个,都舍不得吃一个…那么美好的时光,每一秒都快活到骨子里去。
也许,这辈子,他还会有唯一一次机会,回到她的身边,代价很大,自尊,自由,甚至是死亡的威胁。
他拿出一根烟,再掏出打火机的时候,连带口袋里的小东西掉在了沙发上。
他本能地扣下打火机,一簇蓝色的火焰升腾,照亮了狭小的车内环境,一道光折过他黝黑眼眸,那枚金币躺在沙发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钱是脏的,带着异味的,但这枚金币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渍。
是属于他和她的金币,在傅叔叔的小店买的。
他还记得她拿金币塞进嘴里,啃着的情景。
他拿过金币,摸了摸,触感依旧温厚,敦实。
反手扣在额头,竟然就这么笑出来,笑了很久,才缓缓收敛,安静地凝视这枚金币,轻声道:
“燃燃,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
后记:季赭自首,后因非法集资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
chapter54
宋域结束参与在墨尔本举行的世界华人经济论坛,连夜赶机回到H市。
深秋的早晨,花果淡淡的香味萦绕于路人的鼻尖,凉爽的空气让人精神振奋,脚踩中道路上一片坠落的枯叶,发出的咔嚓清脆声亦同样让人感觉美好。
回到家,径直上楼。
穆飒还在睡觉呢,且睡得很甜。她侧躺在床上,手里还夹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抱枕。显然,房间有些热,凑近一看,她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
宋域俯身,一根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额头,干燥温热的指腹抹去了她的细汗。又将她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让她能透透气,睡得更舒服,自在一些。
随着他细微的举动,穆飒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但几秒钟后又自然地展开,扯了扯嘴角,呼吸匀长,睡得更甜了。
宋域挺直背,脱下外套轻轻放在沙发上,解下领带,一丝不苟地卷好,同放在西服的边上。结束完这些工作,他叠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老婆的睡颜。
其实他很疲倦,在墨尔本的三天,工作行程很紧凑,饮食不太习惯,三餐基本只吃一些,晚上修改会议报告,近一两点才入睡。结束工作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下飞机的时候,还有些头疼。
此刻,单手支额,垂下眼帘,静静地专注在穆飒脸上,清隽沉静的眉眼波澜不惊。
好像偷看老婆的睡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穆飒此刻的睡颜不怎么好看,全然不似古诗上的“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因为怀孕近四个月,她胖了不少,脸颊有些浮肿,鼻子上还多了两个小斑。
不过,他看了很久,越看越凝神,怎么也看不厌似的。
偶尔脑子里会冒出一个念头:自己生命中多了这个女人,好像和以前略有不同。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不羁的性格有了些束缚。以前他做事,只分我想做和我不想做,现在做事之前,会想到她,这件事会不会让她有些不愉快?如果是,他会犹豫,然后算了。
他在感情上没什么研究,偶尔和尚淳,虞燃聊几句,他们倒是挺认真地说:“我们都发现你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冷漠无所谓,有点柔情似水了。”
这是爱情,这是心动?也许是,也许不是,对他而言也无所谓,他从不要求自己领悟透彻情这个字,他知道她一直在他生活范围内,看得见,碰得到,就够了。
他弯起来的指关节轻轻扣了扣额头,微微地笑了一下。
穆飒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宋域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什么时候回来的?”“醒了?”
几乎是同时开口。
穆飒想撑起身体,宋域及时走过去,伸手扶起她,将抱枕塞在她的后腰。
“饿不饿?现在吃早餐?”他问。
“我想先喝一杯蜂蜜水。”
于是,宋域泡了一杯蜂蜜水,亲自递给她,又下楼进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餐,端上来的时候,瞧见穆飒的脑袋一顿一顿的,像是又犯困了。自从怀孕后,她对吃上没有什么挑剔,也没有孕吐,就是犯困得厉害。
“先吃早餐。”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挨在一块吃早餐,穆飒问他这几天出差有没有发生有趣的事情。
“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一结束工作就赶回来了,连离酒店不到百米的商业街都没去逛。”
“晚宴呢?”穆飒喝牛奶,眼睛亮亮的,“有没有漂亮的女人请你跳舞?”
宋域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举起自己的左手,修长干净的无名指上有一枚象征身份的素圈。
“宋太太放宽心,此行没有艳遇。”
穆飒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表现很好”的眼神。
“因为没时间去别的地方,所以没给你买礼物。”宋域说,“不过在机场的书店买了几本书,给你打发时间。”
这次怀孕不容易,开始的时候有先兆流产的现象,他们听从医嘱,严格保护身体,条理作息,等到四个月的时候,稳定下来了。B超显示宝宝的情况很不错,胎心有140次/分。
于是在这段时间,穆飒大多数待在家里看书。
“买了什么书呢,我看看。”
宋域打开行李箱,取出几本书,穆飒接过一看:《郑玉巧育儿经》 《西尔斯亲密育儿百科全书》 《莎士比亚书店》 …
“嗯…又是育儿的书啊,都看了一百本了…外国小说我不喜欢,我偏好中国文学。”穆飒一本本地挑,最后表示全部没兴趣。
“都不喜欢?”宋域温和地笑,“我挑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穆飒摇头表示自己不喜欢。
“那我给你讲故事?”他将她的腿拉过了,轻揉她微微浮肿的脚踝。
这也是孕后偶然养成的一个习惯。有一次穆飒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觉得朝左边睡会压着心脏,朝右睡,宋域会不小心伸手碰到她的肚子,趴着睡会压着宝宝,朝天睡不习惯…于是折腾到凌晨都没睡意,结果宋域从她身后抱住她,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腰上,低声哄:“怀孕了还和以前一样,放松点,别太焦虑了。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故事听。”
当晚,他娓娓道来,穆飒沉沉睡去,感觉特别踏实。
“嗯,我要听。”穆飒开心地点头。
于是乎,这个天气不错的周六,宋域就拣了一本穆飒感兴趣的书,一边读,一边帮她按摩小腿。有时候,穆飒调皮,蹬蹬小腿,他随她闹一会,然后扣住她的脚,大掌包裹住她的脚丫子,轻轻地揉…
听到“女鬼半夜抱着被子到穷秀才的房间”时,穆飒疑惑:“好奇怪,她跑去和秀才睡觉,为什么还要自带被子,秀才的床上没有被子吗?”
宋域翻了翻前面,解释:“因为是冬天,秀才太穷,室内没有地龙,被子很冷,女鬼前一晚睡得不舒服,这一晚就自带被子过去。”
穆飒点头,眨了眨眼睛:“好贴心的女鬼,那后来呢?”
宋域沉吟了一会,利落地合上书。
“为什么不讲了?”
“宝宝还太小,不适合听聊斋。”宋域随手拿起另一本《XXX童话集》 ,“我们读点适合宝宝水平的。”
…
又听了半小时,穆飒顿了顿脑袋,眼皮沉重,又睁不开了。宋域看她快睡过去,修长的食指在她脚心挠了挠,她感觉到痒,立刻笑出来,恢复了神志,又竖起耳朵听故事。
“给宝宝讲爱情故事吧,早点建立他的感情价值观,不能和他爸似的,情商为负值。”
宋域沉默,随即无奈地拿起一本爱情小说。
听到末了,穆飒眼泪汪汪的,咬着他的袖子:“将军最后是死了吗?”
宋域低头看她咬着自己的袖子,淡淡道:“对,他战死于沙场。”
穆飒眼眶的液体更饱满了:“他是被高楼上的敌军射箭致死的?”
“对,万箭穿心。”
穆飒哭得更惨了。
宋域取过纸巾给她擦眼泪,自从她怀孕后,感情上变得纤细又敏感,尤其看不得悲剧,连看动物世界,当豹子吃掉羚羊的宝宝都会哭…他拿她没法子。
穆飒哭了一会,被宋域擦干眼泪后,又亲了亲额头。
“我要自己看,你别讲了,因为你的声音好冷漠,感觉很无情。”
宋域将书递给她:“可以,但不准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