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咬牙切齿,就是不松开手。

他又使了一分力,她立刻喊痛,他蓦地松开,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明亮又坚定。

“你到底还要说什么,最后一次说完。”他垂下了手臂,撇开目光。

“我要说的是,”熊橙酝酿了一会,本想耐心又婉转地和他说话,却发现自己久违的情绪在他面前根本控制不住,索性把心底的话摊开来说,“贝翊宁,你这个骗 子,你骗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实话告诉我你出事了,动了大手术,一只手不能动了?!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因此变得很自卑,不敢面对我也不敢面对自 己,索性躲起来,才发一条不知所以的短信撇开我?!甚至,你根本就是因为怕我嫌弃你,拒绝你才先拒绝我!

“你说完了?”

“我没有说完!”熊橙继续指控,“你对我姑姑说会照顾我一辈子的,转头就说话不算数了,你说会尽快回来后会给我一个交代,结果拿一条短信就打发我了,你每次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像我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一样!”

“你说完了?”

“你最最最无耻的一点就是,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为什么到今天,却还要我来主动上门找你?你以为没有你,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你说完了?”

熊橙一怔,随即伸手狠狠地往他胸膛来了一记,眼睛变得通红,哽咽:“你记住,就算是分手,也是我不要你的,你也记住,现在多的是男人喜欢我,老娘我不会再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好,我记住了。”

她闻言气得不行,异常激动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东西,丢在他身上:“还有,这个东西我早该丢进马桶的!”

“叮”的一声,一枚指环落在地上。

熊橙气喘吁吁,瞪着眼睛看贝翊宁。

贝翊宁表情波澜不惊:“你都说完了吗?”

“…”

熊橙感觉胸口某处像是要爆炸开一样,疾快地掉头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刹车,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瓷砖,视线汹涌地模糊起来,她屈了屈膝盖,蹲了下去,和一个孩子似得哭了起来。

她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封藏了两年多的难受,委屈选择在此刻爆发,她双手搁在膝头,肩膀一耸一耸,死死咬住唇,无声地哭。

直到耳畔传来一个似真非真的声音:“就算你说得都对,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熊橙楞楞的。

“你不是开了一个餐馆吗,生意还挺不错,自己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又能赚钱,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有什么好哭的?”他的语气很淡,像是一个旁观者在陈述事实,“你已经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也有机会去认识真正合适自己的人,何必再费心其他不相干的事情?”

熊橙依旧愣愣的:“…不相干的事情?”

他停了停,声音又近了一点,镇定清晰:“你回去吧,继续自己的生活,以后无论我母亲找你说什么都不用当真。熊橙,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惨,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听到“同情”两字,熊橙后知后觉抬起脸:“你觉得我是因为同情你才来找你的?”

第60章

熊橙起身,一张脸上是狼狈的泪水,她红着鼻子,粗着嗓子指控:“我干嘛要同情你?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少胳膊没少腿,只不过是走路慢一点,手不能动,人瘦了点,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臭屁拽,谁会吃饱了没事做来同情你?”

贝翊宁沉默地看着她。

熊橙随随便便地抹了一把脸,说的更直接:“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你,但我从头到尾没有同情过你,因为你没有哪里值得我同情。”她停顿了一下,狠狠地补充一句,“相反的,我瞧不起你,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你都不敢承认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熊橙离开后,贝翊宁回到病房,看见她带来的东西还留在桌子角落,他拿过打开一看,是一个不锈钢保温桶,再拧开盖子,里面是奶白色的鱼汤。

贴近闻一闻味,香味四溢。

他取过边上的瓷勺,舀了一口尝尝,鲜香浓郁窜入舌尖,久违而熟悉,显然是她的手艺。

她厨艺精湛,做菜向来有一套,开的餐馆生意火爆完全不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她开始新生活,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也有机会认识比他更适合她的人,还来找他做什么呢?

他记得她弟弟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她父母早逝,她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很早出来赚钱,她没有享受过同龄女孩应该享受的快乐,她的生活承受不起一点不幸。

而他,会成为她的那个不幸。

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不仅康复过程不顺利,间歇有并发症,右手还不能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带给她什么?甚至需要她来照顾他。就算她能坚持下去,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有勇气一直面对她,那样一日复一日,让她看见他的病痛和弱区。

他可以一个人去面对,再难都无所谓,但在她面前,他非常不愿意,只要想一想就不愿意。

如果说那天他连夜从S市赶回H市是急着告诉她答案,把买好的戒指送给她,出车祸被困在车里的二十多分钟,他是靠信念撑到了最后,那么在术后得知自己伤情的那一刻,他不想,也不敢再面对她。

他从来就不习惯把自己无力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再亲近的人都不习惯,何况是她。

她是最特别的。他对她的感情从起初的微妙,复杂到后来的清醒,明确,当他确定自己需要的女人是她,他有自信,有能力照顾,保护她一辈子,那么他就会去行动,那一次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只不过,一切没有那么顺遂,意外猝不及防来临。从术后到现在,整整两年半的时间,他依旧没有彻底康复,医生叮嘱他好好休养,禁止剧烈运动,他没办法恢复 以前的工作力度,甚至连右手都握不住笔,工作因为身体状况一再搁浅,他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他连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都不 如。

他都无法适应目前的状况,何况是她。

如果是要让她配合他,照顾他,哪怕是增加她一点点的负担,他都不会接受。

既然今天他已经骗了她,那她不会再来找他,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想到这里,贝翊宁放下勺子,拧好了盖子,转身的时候看见病床脚轮边的戒指。

*

贝翊宁没想到熊橙还会来医院,且就在隔天。

熊橙推门进来的时候,贝翊宁刚结束推针,半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看见是她的时候目光一滞。

“我的保温桶呢?”熊橙的态度很冷静,好像真的是来要回自己的东西。

贝翊宁沉吟了一会,目光淡淡地看向桌子的角落:“在那边。”

熊橙走过去,顺利找到了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桶,迅速打开一看,见是干干净净的空底,回头质问:“怎么,你偷喝了我的汤?”

“没有。”

“那我的汤怎么没有了?不是你喝的是谁喝的?”

贝翊宁合上书,双手交叠:“就算是我喝的,我可以付钱。”

熊橙走过去,伸出手,摊开掌心,理直气壮:“拿来。”

“在衣服的口袋里,你自己去取。”

熊橙也不客气,走到沙发边,拿起他的衣服,翻出他口袋的皮夹:“我的鱼汤超贵的,里面放了牛肝菌。”

“无所谓,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熊橙取走了他皮夹的全部现金,作势要走,又故意放缓了脚步,正想着要说什么,余光瞟见床前灯处的一道闪光,凝眸一看,是她昨天丢掉的戒指,现在用一根细绳串起来,安静地垂挂在了床前灯上。

她立刻走向前,“哗啦”地把绳子取下来:“这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我要带走。”

“请便。”

她暗暗咬牙,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没法再演下去。

这样僵持了一会,直到他再次低头,修长的手镇定地翻开一页书,淡声:“你还有别的东西没有带走吗?”

“…”

熊橙捏了捏拳头,轻声:“只会让自己的女人掉眼泪,你好意思吗?”

他闻言,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的食指骤然一顿,神情冷硬,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熊橙恼羞成怒地离开,走出医院大门,脑海不由地浮现他苍白的肤色和清瘦的脸,竟有些不争气地开始担忧他的身体状况。

素馨在电话里说,他最近的胃口很长,对吃的东西史无前例的挑剔,她煲的各种营养汤他都不爱喝,所以一直没张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保温桶,心想,这马鲛鱼时蔬汤,他倒是喝得一滴不剩。

不对,不会是他没有喝,都倒在马桶里了吧?想到这个可能,她心疼得像是掉了一斤肉一样,要知道这锅汤她加了很多好东西,可贵了。

算了,还管他死活干嘛,反正他不领情,还把她的真情当成廉价的同情,对她一直面无表情,冷言冷语的。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熊橙就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始终不得解,直到坐上出租车,司机师傅第二次问“你要去哪儿啊?”,她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我要去农贸市场。”

熊橙在农贸市场买了上等牛骨和新鲜的萝卜,回家后把牛骨洗净,浸泡在清水里,每半个小时换一次水,等待的途中,她洗干净了蔬菜,把萝卜切成块,准备好葱姜油等调料。

整个过程,她慢条斯理,每个步骤都很用心。

做菜给客人吃和做菜给自己的人吃,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后者会在一粥一饭里加入自己的感情,连煮出来的米饭都会变得更柔软黏糯。

隔天早晨,熊橙煲好了汤,又做好了四个小菜装在保温盒里,再次走进医院却又心生怯意,她想了好一会,没勇气热脸贴冷屁股,把东西交给服务台的一位面善的护士,让她转交给贝翊宁。

她默默地想,如果是当面给贝翊宁,他一定不会接受,但如果是让别人转交,也许他会像上次一样,偷偷地喝完。

坐电梯至一楼,走向大门的途中熊橙巧遇了前来医院的素馨。

今天的素馨穿着很简单,素色的棉麻短袖衫加一条同色的休闲裤,平底软鞋,手上拎着一个袋子。

“熊小姐?”素馨先看见了低头走路的熊橙。

熊橙抬起头,见是素馨没有太多意外,很礼貌地打了招呼:“阿姨。”

“你来看他吗?”

“哦,我煲了汤,想让他喝,怕他不肯接受,请护士转交给他。”

素馨一听就笑了,笑得客气也尴尬:“他就是那个脾气,自小就这样,真的很抱歉。”

熊橙不说话。

“不过呢,他对你的感情倒是真的。”素馨告诉她,“之前我也是无意在一本生活杂志上看见了你的小餐馆介绍,旁边还有附带一张你的照片,我立刻把杂志拿给他看了,他默不作声地把有关你的内容都裁剪下来,放在一本书里,常常地翻出来看。”

“是吗?”熊橙声音很轻。

素馨点头,笑意变涩:“诚然,他有很多缺点,但他人心是很好的。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他在意的不得了。”

熊橙明白素馨真正想说的,她当然也清楚贝翊宁的为人,或者说,真正亲近过他的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再去接近他,她更沮丧他对她没有了基本信任的事实。

“不管怎么样,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回来看他。”素馨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泛红,“还有,我为以前对你的态度道歉。熊小姐,你真的是个好女人,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

熊橙回到家呼呼大睡,醒来后打开手机一看,有一条素馨发来的短信:他把汤都喝完了,再次谢谢你。

熊橙嘟囔:不想见我,有本事别喝我的汤。

想是这么想,她已经迅速拇指运动:如果他不拒绝,我再煲汤给他。

就这样,熊橙连煲了一周的汤,由素馨转交给贝翊宁。

一切无惊无险,贝翊宁似乎默默接受了熊橙的汤,每次都会喝完,还亲手把保温桶洗干净。

素馨对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固执地不理她呢?你真的觉得这样做是为她好?也许你会觉得她和你在一起是害了她,但她要是自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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