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儿子跟他要户口本,对他提了一句要和贝贝领证了,沈章平同样惊讶到不行,脑子都卡了壳。不过当年他和妻子结婚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临时扯了证。
然而,当年所有事情都是他妻子带着自己,结婚也就是两家买了一些糖,分给亲戚朋友,哪像现在事情那么多。昨天沈时对他大致说了说后面提亲和结婚男方要做的事;事无巨细,不希望有任何的敷衍。另外他和贝贝的婚房也要装修,包括装修风格,家电的选择,婚宴的安排……所有事宜都要提上了日程。
沈教授默默听完儿子有条不紊地安排,消耗了好一会,憋出两句话:“沈时,从小到大都你没让我操心一下,结果突然结婚得那么快……还真是为难了我一把。”
沈时笑了笑,打趣说:“要不和贝贝说,先不结婚了?”
不不不,沈教授连忙摇头,他虽然不擅长这些人情俗事,但是脑子是清醒的。“不管如何,人还是要先娶进来……”
这也是沈教授对沈时唯一一句稍微具有指导性建议的话。
沈教授不会开车,两家结束了算是订婚宴的晚饭,贝贝还是跟着爸妈和她哥一块回酒店……
然后,沈时送沈教授回沈家。
回市中心酒店的路上,季柏文收起了大舅子的姿态,一脸沉默地护送老汤和善善来到酒店大门口,下车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话,车里所有的话都是对她说。
“好像柏文儿心情不太好喔。”来到酒店套房的时候,老汤忍不住提了提,朝着沙发上的善善说。
汤贝歪了下头,对上老汤的视线,立马接招:“对啊……不过我知道我哥为什么心情不好?”
“为什么啊?”老汤一脸纳闷,眨着眼看她。
汤贝抬了抬头,故意叹了叹气,一副不好言说的样子。
“有话就说,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老汤朝她放话,转过头又偷偷地跟她挑了下眉头。
“好吧,那我直接说了啊。”汤贝走了两步,然后在善善对面的茶几坐了下来,看着老汤说:“你们还知道什么是一家人啊,每次来S市都要住酒店,放着我哥的大房子不住,让我哥心里怎么想。”
“啊,好像真是这样……那怎么办,柏文是不是误会我们了?”老汤那做作的演技。
幸好有她的自然对戏,才在善善面前撑住场。
……十分钟之后,汤贝来到酒店长廊外面,拨了季柏文的电话。季柏文还在回公寓的路上,刚好红灯停下来,电话一接通,凉凉问话:“有事?”
“哥,这次酒店的床有些软,爸妈好像都睡不习惯,但是又不好意思上你那……那个你方便过来把他们接走吗?”汤贝捂着嘴说。
语气有意放缓,又带着商量。
她的演技太好,季柏文没有任何怀疑,顿了顿,答应了她:“……我等会掉个头回来。”
善善和她哥这种别扭的母子关系,作为夹在中间的人,不管她还是老汤都很为难啊。
第二天下午,老汤和善善回了周庄。这两天她又是忙毕业又是扯证订婚,都没时间写稿子。所以,老汤善善回去之后,汤贝也飞回了戏剧学院的公寓赶癌症女主的电影剧本。
键盘清脆作响,直到外面天色昏暗,汤贝靠在椅子休息的时候,接到了沈时打来的电话,她大脑有些怔,沈时清沉的问话稍稍冲淡了她发胀的思维。
“你在哪儿?”沈时问她。
“公寓啊。”她回沈时。
“喔。”沈时应了一声,又问她,“晚上你睡哪边?还是我过来你那边找你。”
汤贝揉了揉额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已经摘下的钻石戒指,她赶稿都赶糊涂了,都忘了她和沈时已经领证了……
“不用,我过来找你!”汤贝挂上手机,出门了。
沈时还在医院,等会还有一个会议,等病人家属的到来。戏剧学院外面,汤贝提着摄像机和电脑奔向东院。
真是要命啊,她刚刚差点忘了跟沈时结婚的事实,现在正急冲冲过去找沈时洞房……
夜色暗沉,东院两幢母子楼高高地矗立在月朗星疏的夜空里,汤贝停下车的时候,前面两辆军车也刚好停了下来。
随后,走下几位穿着军装的男人。
军人的气质跟一般人不一样,就算他们没有穿军装,也能感受他们散发的气场。汤贝往前走,他们也往前走,然后一块站在了通往重症监护室的电梯里。
呃,他们跟她一道吗?汤贝站在一波身姿笔挺的军人中间,像是白杨树里有一颗长歪的小杨柳。她默默环视了一圈,然而他们目不斜视,面容好像还有些……沉痛。
出什么事了?汤贝心里猜想,直到电梯停下来,她看到前面长廊里沈时,黄医生,杨医生,丁医生全站在了一块。
都是神情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汤贝:……忙得连洞房都忘了!QAQ……心里藏着结婚的事也不能说QAQ!
其实,后面的感情戏,可以取个名字《毕婚以后》
一边谈情说爱,一边谈论生死。
第64章 第六十四颗星
汤贝在医院呆久了, 并不陌生眼前的场景, 一定是哪位病人又被下了病危通知。眼前这样的情形,包括过来探视的军人,无疑里面躺着的人还是一个大人物。
前方沈时侧了侧身,看到了她。
无声地对视一眼,汤贝朝沈时走去, 安静地站在了他旁边。黄医生丁医生都看了她一眼,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对面的家属有三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气宇轩昂,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最多就二十出头;女孩手里搀扶着一位老妇人, 安慰地抚着老妇人的手臂。
老妇人眼里滚着泪,没有落下来,反而亲口问起情况。
黄医生旁边的ICU主任一一回答,语气处处都透着安慰和回旋的余地, 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有技巧。这让汤贝忽然想到之前丁医生带她去查房,嘲笑地对她说:“知道么?一位会讲话的医生比一位医术高的医生更受人喜欢。”
当时她有些明白丁医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插科打诨地回他:“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不是也说了么,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她说出这句话, 让丁医生意外了一下:“你居然也知道特鲁多。”
“我怎么不能知道特鲁多啊。我还知道弗罗伊德, 哈维,白求恩,屠呦呦, 还有你大丁医生呢,简直是男版毕淑敏,又是大作家又是内科医生。”
“汤三哥,如果你是医生,你这张嘴肯定很受欢迎。”丁医生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明明知道丁医生是挖苦她,她当时心里还是自得了一番,会安慰人又擅长发现别人的闪光点,这不优点是什么?可是,每每面对MDT病房里的所有人,她每次的安慰都显得轻飘而无力。
可是有时候连医生都只能去安慰,因为他们也不是神仙,吹口仙气就能让病人转危为安。
“不管如何,务必全力抢救我父亲。”中年男人对沈时他们说,语气命令而果断。顿了顿,加了一句,“你们应该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
就在这时,老妇人打断儿子的话,提出了不同要求:“如果后面你父亲要插上各种管路,胃管气管尿管,靠着各种仪器守着……我不同意。”
语气和神色比儿子更铿锵,更坚决,完全不像一般的老妇人。
可是都进了ICU,插管是必然。
因为病人家属出现不同意见,沈时和丁医生黄医生都暂时没有说话,然后中年男人问沈时:“沈医生,我知道你是从UCLA中心医院回来,我父亲这个情况,你建议抢救吗?后面的肝胰移植还能不能做?”
被问话的是沈时,汤贝心头却没由地一紧,不知道在这个情形下沈时说出的建议是什么,因为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同样不是嘴巴圆滑之人。
甚至比丁医生还直接,以及毫无保留。
汤贝转头看向沈时,沈时微微抬着眸,没有任何迟疑和思虑,开口说:“像你父亲这样的情况,我对所有的病人家属建议都一样:量力而行,适可而止。”
汤贝:“……”他就不能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全力以赴么……
丁医生突然出声,赞同了沈时的意见,对中年男人说:“如果一堵墙只是掉了一块砖,甚至破了一个洞我们医生都可以修葺回去,但是如果整堵墙都倒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当然如果你们要的只是保持住生命体征,血压和呼吸我们可以用大剂量多巴胺和呼吸机维持很长时间。”
“咳。”黄医生开口了,转了一下话题,“术业有专攻,顾总,我们提供后续的治疗方案,关于现阶段的抢救方案,ICU的赵主任比我们更清楚,要不让赵主任再给你解释解释?”
赵主任:“……”他挖黄医生家祖坟了么?
汤贝跟着沈时黄医生他们暂时回了办公室,那位顾总也被他母亲叫到了休息室。
汤贝离开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看到前方电梯走出来一个干练的短发女人,她见过这个女人,在康复中心外面的花园。上次她给一个打太极的老人录制视频,是这个女人出来叫老人进屋休息;结果老人却吩咐这位女人,将拍好的视频给他拷贝一份,他回去要好好欣赏几遍……
汤贝知道里面躺着的老人是谁了,就是那位退休的老军官吧。
办公室,黄医生关上门,立马发起了唠叨:“我真是怕极了这些干部子弟,敢情我们都是太医,治不好就拖出去宰了?”
沈时没有搭腔,身体轻轻倚靠着办公桌;汤贝倒了一杯水递给黄医生,黄医生缓了缓面色,笑着问她:“汤汤,大晚上你怎么过来了?”
呃,她过来找沈时洞房啊。汤贝眉头一挑,回黄医生:“我过来看看你们啊。”
“看我们?看沈医生吧。”黄医生哼气说,没想到居然还有心思打趣她。
汤贝也不否认,点了下头:“……对。”
旁边,沈时扯了一下嘴,汤贝回了沈时一眼,原本她觉得没什么,大家都知道她和沈时谈恋爱了,可是他这样一笑,她又要羞涩了。
其实,她和他已经不是恋爱关系,而是夫妻关系……
黄医生喝了两口水,说起了心里话:“不过,里面躺着的老人还是很受人尊敬的。抗癌十年了,之前是一位军官,级别还挺大的。不过一直以来,对我们医生护士都很客气。”
汤贝低下头,也想起在花坛前面老人对她说的话,精气神十足地指着MDT综合病房说:“我原本是要住那边的。”“我已经抗癌十年了!”“……”
那样精神抖擞,目光矍铄,说起癌症的时候,好像不是折磨他的坏家伙,而是陪伴他多年的好朋友。
只是这位抗癌十年的老军官身体里的癌细胞还是转移复发了,情况严重,累及大网膜,入院同时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病情已经到了完全没办法控制的情况,昏迷抽搐心肺功能严重衰竭,多种并发症一块出现……
现阶段的抢救措施对老军官来说,都只是拖延时间。
“但是很多这样的情况,家属都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黄医生开口说,口吻随意又好笑地跟她说起一件事,“以前我们医院有个常年住进来的退休老人,子女一旦出门旅游,就把她到医院的干部病房住一阵……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汤贝啊了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呆在医院能看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了,人情冷暖,人性人伦,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心思。当然,还有很多令人伤感遗憾的无能为力。
是啊,真正面对病危的人,医术再高明的医生,医学手段再先进,同样也是束手无策……因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啊。
所以,最后老军官的家属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汤贝心里有些伤感,没想到老军官的妻子很快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不过这也不是老妇人自己的决定,而是老军官自己留下的遗愿。
老军官说:
如果最后他还是进了重症监护室,不要做无力的抢救。如果一旦他陷入了昏迷,变成活死人的时候,请帮忙拔掉呼吸机。
务必放弃无效的抢救和治疗。
不要强制用医学方式拖延他的生命,请让他有尊严地离开。人最重要的是精神世界,如果活着只是保留着生命体征,不如遵守老天给他的安排。
人固有一死,他已经抗癌十年,比普通人多活了十年,人生已经毫无遗憾……
当老妇人对他们陈述丈夫交代给她这些话的时候,面容沉痛却不失分寸,然后当着所有的人面,颤动着手签下了放弃抢救同意书。
原来今晚的几位军人,都是老妇人叫过来的,原因就是送丈夫最后一程。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人。
同样,老妇人的话字字句句地敲在了汤贝的心里,让她心口似乎有些胀,胀得酸痛又饱满,就像老妇人的眼睛,浑浊又明亮。
“医生,你们谁可以陪我进去……帮我丈夫拔掉呼吸机?”老妇人开口问,提了一个真切的恳求,“我想亲自为他拔掉呼吸器,最后送他离开。”
都没想到老妇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沈时丁医生还是黄医生都肃然地面对着老妇人,以及ICU里躺着的老人。
大概是老妇人态度坚决,老军官的儿子和孙女都尊重自己母亲和奶奶的决定,当然也是尊重老军官自己留下来的遗愿。
只是所有的医生,一时都没有人回应老妇人,不知道是谁陪同她进去拔管。
“我来吧。”沈时开口,对老妇人说。
同时,丁医生也开口:“我来!”
沈时让给了丁医生,原本他觉得没有人揽这个活,既然丁医生比他有意向,自然让丁医生陪着老妇人进了ICU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