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何必一定要挑衅。你招惹我又不会有什么好处,当个陌生人不是挺好?”霍希音回头看她,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笑,步子却没有停,依旧是朝着电梯的方向。

“怀孕了竟然还走得这么快,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流产么?”

霍希音终于顿住脚步。她太过震惊,一时间忘记了本该如何回应。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估计让夏仪十分满意,她从她身后绕过来,笑得十分端庄优雅:“怎么,没想到我会知道是么?”

霍希音盯着她,简直想把她戳出一个洞。

“去医院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震惊,难道你怀孕的事还没有告诉其他人吗?让我猜猜,难道说这其他人里……”夏仪清清冷冷地笑,“还包括纪湛东?”

霍希音缓缓地平复呼吸,慢慢地开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戳到你的痛处了?那看来我蒙的是对的了。”

“你说的话让人不舒服。”霍希音冷眼看着她,话也同样的冷冰冰,“假如没有霍长清,我们就是没关系的陌生人。难道你觉得为难我会很有成就感么?”

“没有你父亲我们没有关系吗?我倒是觉得不尽然啊,我们之间好像不止有这一条线,在一些其他的地方我们也被神奇地衔接着呢,甚至还是在挺重要的一环上。”

霍希音看着她,不置可否。

夏仪靠近她,忽然淡淡地笑了,轻声说:“纪湛东收购了你爸爸以前的公司,我不相信你就没有一点的触动。”

霍希音抿着唇,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公司已经病入膏肓,你以为纪湛东费那么大力气去接管,难道就只是公事公办?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提的条件有多优惠?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收购那家公司是因为谁?还有,虽然我不知道你了解的有多少,但是你真就确定你结婚之后会幸福?”夏仪的嘴角有一点嘲笑,“霍希音,其实你真的挺可怜。”

霍希音死死地看着她,她咬住唇,面色苍白,几乎没了血色。她的指甲掐进肉里,勉强镇定住自己,然后努力清浅地笑:“夏仪,霍长清当初是怎么抛弃你的,难道你就忘记了么?以前你靠母亲的救济,这两年你靠霍长清的遗产,现在你就靠着最后那点股份换来的钱。夏仪,你才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寄生虫。论可怜,当初的你难道不比现在的我要可怜一百倍?”

虽然她承了口快,但她觉得这种话题再说下去她应该不会占什么上风,于是霍希音说完就走,毅然决然。

她在周三的时候再次去了医院。她觉得有些恶心,同时十分烦躁,并且觉得心力也有些透支。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这样对孩子不好。”

“假如我想做流产,现在我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也不允许?”她这些天查了一些有关的资料,心里有了底,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你压力太大,并且身体虚弱,这样子对孩子对你都不好。你现在需要的就是静养,放松心情的静养。”

霍希音从诊室出来,又碰到了她的那位高中同学。她最近似乎总是遇到一些故人,欢迎的和不欢迎的,一边聊着过去一边感慨。最近大概正巧是烦躁期,人人都在诉苦。那位高中同学和霍希音坐在长凳上说了半个多小时,从家庭到工作,琐碎小事太多,如同一地鸡毛,又小又繁又没规则,纯粹是捣乱。

后来她的同学说:“对了,前几天住进来一个病人,和你长得特像。挺年轻挺有气质的一个人,看起来也柔柔的,结果不知因为什么那天晚上突然吞了许多安眠片,幸好被家人及时发现送了过来。”

霍希音心中一动,问:“那个人是不是姓夏?”

她的同学想了想,说:“好像是。怎么,你认识?”

霍希音点了点头:“她现在怎么样?”

“那天晚上洗了胃,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好像是在1号楼四层四号,假如我没记错的话。”

和高中同学分开后,霍希音去了医院对面的礼品店里买了一盒补品。她买的时候没有犹豫,却在要进病房的时候开始徘徊。

她来看望的这个举动本就唐突,又何况她并非只是一门心思地来慰问。霍希音自觉十分不厚道,思索了半晌终于放弃,在此时却有一名医生过来敲了敲她面前的门,霍希音听到里面有一声低低的回应,接着门便被医生推开,她没来得及躲闪,直接就和夏未央来了一个面对面。

“是你?”她明显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镇定,指着病床一边的椅子,声音有些虚弱,“进来吧。”

夏未央的脸色并不算苍白,但看起来精神并不很好。房间内很干净,干净到礼物似乎只有她自己现在手里提的这一份。

霍希音不想解释自己如何会得知她在这里,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医院。她想问她目前的感觉怎么样,但是又发现这问句在这里简直就可以替换为“你自杀未遂被救过来的感觉如何”。

连这句惯常的问候语都无法使用,霍希音一下子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开始。

其实她有很多事想问想求证,但是看着她这个样子,她觉得很难问出口。

医生检查了几项发现没有大碍,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于是病房内只剩下她们俩。

“你还是来看我的第一个人。”夏未央看着她,忽然虚弱地笑了,“我自杀未遂的事只有我妈知道。”

“我刚刚在一位认识的医生那里碰巧知道的。”霍希音没料到她会这样坦白地说出来,顿了顿问,“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基本没什么事了,余下的只是休养。今天是周三吧,你怎么会在上班的时间来医院?”

“这两天肠胃一直有些不舒服,我请了假来看看。”

“医生怎么说?”

“情况还好。”

夏未央点点头,探手想去拿离她较远的水杯,霍希音帮她倒了水又递给她,夏未央说了声“谢谢”。

“你没有请看护?就你自己在这里会不会不大方便?”

“请了,刚刚出去帮我买了点东西,现在还没回来。”

霍希音注意到夏未央一紧张似乎就有摸杯沿的习惯。比如现在她低垂着眉眼,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柄,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自杀特别傻气?”

“没有。我也想过自杀,只不过没成行而已。”霍希音淡淡地说,“初中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叛逆期什么都敢做都敢想,这个念头曾经在我脑海了盘旋了半年,最后又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也觉得十分可笑。其实你不妨这样想,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活着的,但我们似乎也找不到真正需要自杀的理由。”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要吃药。”

“人总是会做一些冲动的事。”

夏未央自嘲地笑:“记得似乎有人说过在自杀行为在凌晨的时候发生得最多,我也算是实践者之一了吧。星期天那个凌晨我失眠,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觉得有些乱,也有些愧疚,接着安眠片就吞下去了多半瓶,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值得。”

“人没有事就好,什么都看开一点吧。”

夏未央抿了一口水,霍希音则拿出手机看时间。其实她已经请了一上午的假,时间很充裕,这个动作纯粹是用来打发她们之间的冷场。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夏未央先开了口,也许是因为生病,声线变得更柔更轻,让霍希音都快不忍心伤害。

她在心里狠狠计较了一下,终于慢慢开了口,“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愧疚感这么强,难道就只是因为男朋友一个没有预兆的车祸身亡么?或者说,陈遇车祸去世,和纪湛东有几成的关系?”

她说完这句话便有些后悔,因为夏未央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接下来的她好半天都只是在愣怔地捧着水杯发呆,笑容随同血色一起也没了踪影。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勉强开口,声音就像是被砂轮碾过,粗嘎沙哑。

“我会听会看会思考,如今只需要一个求证。”

夏未央良久都没说话。她的睫毛很长,垂下去正好遮住眼睛。唇微微抿着,歪歪地靠在床头,脸白得像张纸,模样像是失了魂魄。

她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说话。

“你和纪湛东明明认识,甚至关系还很好,并且到现在都没断了联系,既然这样,又何必当着我的面装作不认识?你们以为能够隐瞒多久,还是说,看着别人蒙在鼓里,会让你很有成就感?”

霍希音看着她,一口气说完,夏未央却依旧闭着眼皱着眉,牙关紧咬,一声不吭。霍希音对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病美人这样严刑逼供,毫不留情地掐中自己和她的命门,连霍希音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恶妇。

她不摇头的表现在霍希音眼里就相当于默认。霍希音只觉得自己心中某一处在急速坍塌,她有些呼吸困难,无法继续说下去,不论是夏未央的态度还是已经敲门进来的看护还是她自己,都让她没有再质问下去的欲望。

霍希音起身想要离开,却在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夏未央叫住。

她说:“刚刚交谈一开始,你明明是对我嘘寒问暖,到后来却又是针锋相对,霍希音,你真是矛盾。”

霍希音的脚步停了两秒,给她的回应是猛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 二十一 章

霍希音走出医院的时候觉得有些疲惫。和夏未央的对话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她失了风度,状态也不佳,心中隐隐有些厌恶的感觉,却又说不清对象是什么。她离开的时候夏未央的眼神里除去迁就之外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纠结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珠里,让霍希音看了有些承受不住。

外面阳光很好,空气也清新。兼之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还有露珠残留在叶子上,折射出未被污染的光。霍希音步履匆匆,她心不在焉,一不留神便踩进了水洼里,于是鞋子和脚一并狼狈地湿透。

但她也终于因此而回神。霍希音站在医院门口等待计程车,心中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地滑到了她面前,熟悉而流畅的曲线,霍希音心中一凛,眼睛微微睁大,驾驶位的车窗接着便缓缓降下,露出司机小张的一张笑脸。

“希音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霍希音悄悄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没有拒绝,冲他弯了弯唇角:“那请你现在送我去单位吧,麻烦了。”

在车上的时候,她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洗车去了,正好顺道路过呢。您刚刚是来医院看望病人吗?”

“……是。”她在车上闭目假寐,闻到一种清新的香气,和以前她放在这车子上的香水完全不同。

“……车上的香水换了?”

“那瓶被我弄洒了。”小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前两天我送纪总去机场,堵车的时候纪总顺手拿过那瓶香水看了看,我一加速,纪总没留神,香水就全洒了出来,昨天才买的新的。”接着又说:“纪总说那瓶是你买的,希音姐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她摆摆手,觉得愈发疲惫,连话都不想说。

以前那瓶香水的味道本来就十分淡,经过两天的弥散,车内早已被这种新的带着某种程度的侵略性的香水所遮盖。霍希音捏了捏眉心,她不习惯这种花香,觉得有些头晕。

她曾在这辆车上扔了两个抱枕和一堆零食,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甚至包括几片创可贴。霍希音很喜欢吃薯片,却怎么都吃不胖。她每次在车上扯开薯片的包装袋的时候都会遭到纪湛东的鄙视,但每次车子上的薯片被吃光后,纪湛东却又自动自发地会再去超市买点回来。

于是他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就又遭到了霍希音的鄙视。

甚至这车上的挂饰也是出自她的手笔。一年多前她刚刚从同事那里学会编中国结,后来他们在回纪家的路上,霍希音在车上无所事事,便顺手拿出包里的线编了一个简单的结,又将自己脖子上戴的小粒金瓜子解下来系在了上面,然后将后视镜上的挂饰摘了下来,将自己手里的这个蹩脚货系了上去。

不过纪湛东当时并不领情,即使她的那枚金瓜子比他的那个挂饰贵多了。

当时霍希音攥着那个旧挂饰冲他摇了摇:“你把这个送给我吧,我当手机链。”

他瞅了她一眼,又把脸摆回去:“这么长的东西你用来当手机链?小心手机被偷走。那个小玩意儿是我在店里挑了好半天的,珠子比较容易掉,不要乱摇。”

霍希音慢吞吞地看着他的侧脸:“后面这句话才是你的重点吧?”

纪湛东一时没有说话,霍希音又瞥了他一眼,激将:“你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这么女性化的东西当挂饰,并且都这么旧了还这么舍不得,纪湛东,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小气。”

“……你喜欢的话拿去就好。”纪湛东举起单手头像,扭头看她,满脸无奈,“我只说一句话,你能说十句。”

霍希音现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这件事,顿时觉得心中生生地疼。

她回到单位后都依旧心不在焉,集中精力似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困难过,打开网页都不知道要查找的是什么。霍希音浑身不舒服,她觉得头疼,并且嘴中发苦。本来就因为难受而轻轻皱着眉,等纪湛东打过电话来,霍希音的眉头就皱得更加深了。

“刚刚听小张说你去了医院,是有什么事么?”

想不到小张竟然还兼职半个侦探。霍希音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去:“没什么事。”

“你怎么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这么虚弱?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并不复平时的轻快,声音沉沉地,但依旧温柔好听。霍希音虚着眼看窗外,力图声音平淡无波:“只是去看了位病人。”

那边顿了顿,说:“刚刚没有在医院顺道看看医生?”

“……纪湛东,”她都懒得再找话说,她这次停顿的时间很长,最后终于选择放弃,实话实说,“你回来吧,现在就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霍希音终于挨到下班。她觉得疲累,脑袋和四肢一起罢工,凉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呼吸都困难,索性一回到家就直接趴在床上装死。

她许久失眠,可这次竟然睡着,枕头就在旁边,脑袋却一直枕在胳膊上,僵硬地维持着一种十分不舒适的姿势,也不知睡了多久。

她再次做清晰的梦,但又似乎并不只是梦。有一些华丽而诡异的片段,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又刺耳噪乱的背景音乐,她隐约中还觉得小腹难受,但因为混在温柔的笑颜和嘈杂的声音中,让她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而什么才是梦境。

她远远又听到有钥匙转动门孔的声音,霍希音本来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种声音,直到又听到了开门声,她眼皮微动,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接着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近,直直向卧室走过来。

想不到他竟然回来得这样快。

霍希音面无表情地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去开卧室门,手指触上把手的一瞬门也同时被推开,纪湛东的动作很轻很和缓,并没有伤到她。

他看到她,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声,接着气息靠近,纪湛东抱住她的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接着顺势抚上她的额头,但却摸到一把冷汗。

卧室的灯很快被打开,霍希音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否则纪湛东也不会皱着眉抿着唇看着她。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笑意盈盈,即使偶尔皱眉,甚至也会带着浅淡的笑。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