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杜若蘅这次没有讲话,她亲了亲女儿的鼻尖,把她的帽子重新戴回去。周晏持在一旁看着始终沉默,直到杜若蘅准备离开,他轻声开口:“到家之后,记得打个电话报平安。”

杜若蘅眉目冷淡地嗯了一声。

“酒店里如果遇到不方便解决的事,及时告诉我。”

杜若蘅瞥他一眼,这次难得没有开口嫌他烦。周晏持兀自又说:“万一生病或者不舒服,即使去医院做检查。自己一个人住要小心谨慎,平常关好门窗,贵重物品不要摆放在客厅。另外出门的钥匙最好放一把在苏裘那里,或者是其他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杜若蘅终于又开始不耐烦,她的眉心拧起来,终于让周晏持的唠叨戛然而止。

她冷淡问:“还有没有事?”

他看着她,唇边一直有一句话,却因为难能称得上合乎时宜而反复说不出口。杜若蘅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的同时听到他开口:“缇缇和我都一直很爱你。”

她的动作稍稍停滞,转过身来。周晏持看着她,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一直爱你。”

第十八章

杜若蘅冷着脸,不为所动。她转身要走,被周缇缇抓住衣角。

小女孩仰脸望着她,带着依依眷恋:“妈妈,我很爱你啊。”

杜若蘅弯下腰,抚摸女儿的脸,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妈妈同样很爱你。周缇缇仍是不撒手,固执又问:“那爸爸呢?爸爸也很爱你。”

杜若蘅停顿一会儿,柔声回答:“妈妈曾经也很爱你爸爸。”

两个小时后到了S市,杜若蘅直接从机场回到景曼。大堂内客人稀少,汪菲菲正在跟小叶兴奋八卦,连办理退房的一位男士轻咳一声也没听见。杜若蘅快步走过去,代为处理解决了事宜,目送客人离开的时候汪菲菲拽住她的袖子兴冲冲道:“若蘅姐,你这几天没来上班太可惜了,财务部吴经理今天晨会被康总经理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呢!”

杜若蘅默不作声,低头看她抓过来的手。等到汪菲菲终于讪讪把手指头松开,杜若蘅才开口:“你跟我上楼,我们去办公室谈一谈。”

二十分钟后汪菲菲刷白着一张小脸走出办公室,杜若蘅去楼下检查客房卫生,听见两个值班服务生蹲在角落里也正兴致高昂地八卦。声音还不小,大概没防备她这么早就休假回来:“吴经理这一次肯定要栽。这些年他背地里吃了多少回扣,估计全养小情人去了吧。你看他以前作威作福的样子,连前任总经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总经理这几天刚上任就查财务部猫腻,阵势连咱们都看得出来,这不是要换人是什么。”

“好像他明年合约到期,再签就是终身。照这样子还能撑到那时候吗?万一续约不成走人了,还在老东家留的是这种口碑,以后还有哪家敢要他。”

“据说是他之前得罪过总经理,到处跟人说总经理是私生子,现在才落得这种下场。总经理快上任那几天不是不在么,他不是还到处讲什么康家二公子根本就是假的,其实是他父亲在外面春风一度生下的孩子,只不过一直住在国外没人知道罢了。后来他回国,跟兄长斗得很厉害,可惜最后失败,才被赶来S市的。”

杜若蘅重重咳嗽一声,周围一下子安静。片刻后,两个小姑娘从门缝后面闪出来。杜若蘅冷声问:“这个月的地毯送去清洗了没有?墙壁画框上有一层淡淡的灰为什么不打扫?还有1203房间里的铅笔缺失,谁负责的?为什么不补?”

半个小时后杜若蘅去顶层交文件,康宸正在玩电脑里的扫雷游戏,看见是她后端正坐姿,笑着问:“心情不好?”

杜若蘅直觉否认:“没有。”

康宸仔细研究她脸色,然后说不太像,你好像确实是心情不好。

杜若蘅索性侧过半边脸,跟他说要是没事我就先出去了。他把她叫住:“别走得这么着急。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

“看什么?”

“星球大战系列最新一集,还有一个国产爱情电影。你想看哪个?”

两人最后商定看前一个,跟着又讨论晚上一起吃饭的地点。讨论的时候双方神色都很正式,不像是约会,更像是合作伙伴会晤洽谈。到后面康宸撑着下巴忍不住跟她笑:“究竟是谁得罪了你,让你神思不属成这样?”

杜若蘅仍然说没有。为了避免他再追问,她转移了话题:“听说今天晨会上,吴义勇被总经理批评得面无人色。”

“听谁说?”

“康总,我不能当群众中的叛徒。”

康宸微微一笑:“那你回头告诉群众,我不希望酒店管理层中存在品行不端的人。”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杜若蘅走出康宸办公室的时候揣着全酒店都想知道的有关吴经理未来结局的独家内^幕,可她懒得在意。回到办公室她对着手机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给周宅打了一通电话。本来料想现在是下午三点,周晏持应当不在。可是等那边一接通,响起的是熟悉低沉的一声喂。

杜若蘅沉默片刻,才说我到了。

周晏持嗯了一声,平静里听不出情绪,只简单说:“注意休息。”

说完两人挂断电话。

到了晚上杜若蘅跟康宸一起去看电影。两人排队买票排队入场,前面后面站着的都是大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康宸给杜若蘅买了桶爆米花,两人站在外面等开场的空当,他用了五句话给她把星球大战系列的精华解读完。进场之后两人凑在一起猜测剧情发展,反派人物死了又死的情节都被康宸把握得很精准。

杜若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地在电影院跟人看完一场电影。她甚至已经很久都跟这种场所绝缘。周晏持十年前的习惯爱好就已经像是个老头子,他推崇唯利是图,对娱乐的事物不屑一顾。那时杜若蘅如果坚持去电影院,他虽然不情愿却也会同意,但每一次几乎都会在中途睡着,想都不要想跟他讨论。后来两人回到T市,家里甚至拥有一间设施完备的影音室,杜若蘅却几乎没有进去过。倒是偶尔周晏持想起来,会想拉着她进去一起看一眼,但杜若蘅已经对他相当失望,从来都是不屑和拒绝。

因此杜若蘅难得能像今天这样,出场跟进场的情绪一样好。她的手里还抱着半桶没有吃完的爆米花,跟康宸从始至终的交流都很顺畅。两人走在一起,不管是外形还是话题都很默契,有路人频频侧目,看待他们的眼神就像真的是在看一对情侣。

杜若蘅在去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遇见了熟人。其实也不应当算是很熟悉,因为只是几面之缘。对方一副窈窕身段,袅袅婷婷也朝着这边停车的方向走来。杜若蘅既然看到了那张面孔,便躲不过去,站在原地礼数周到地道了一声好。

走近了的对方更漂亮,长发披肩,红唇美目。在杜若蘅和康宸之间盈盈一扫,有些微笑:“杜姑娘好巧。”

“很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了。”对方轻轻柔柔说,“我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半之前。”

杜若蘅只是微笑,并不点头。对方记得的不是她们最后一次会面。事实上两年前两人也碰过一次面,只不过大概只有杜若蘅自己注意到。那本是她以前的工作单位组织的一次海钓,却远远碰见了周晏持一行人。他们正从一艘游艇上下来,每个人都衣着光鲜,并且男士的臂弯里都挽着一枚娇滴水灵的美人姑娘。

“听说杜姑娘现在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任部门主管。不知是在哪一家?”

“景曼花园酒店。”

“哪个城区?”

“东胡区。”

对方轻轻啊了一声:“那就更是好巧了。我这次来S市开研讨会,主办方订的酒店也是在东胡区,可是那一家服务质量实在很差,我正想私下里换个酒店,不知方不方便到景曼来呢?”

杜若蘅笑得温婉:“当然欢迎。”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然后各自离开。杜若蘅远远看见对方站在车旁拨电话,模样颇有几分娇俏。康宸在一边出声:“是以前T市的朋友?”

杜若蘅沉默了一会儿:“前夫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杜若蘅到酒店,正好碰见前一晚的美人在办理入住手续。对方正好也看见她,于是微笑打招呼,然后转头对汪菲菲道:“如果我认识你们的客房部经理,可以打折吗?”

前一天刚刚为此挨过训的汪菲菲偷眼看了看杜若蘅,动了动嘴唇:“…不好意思小姐,我们酒店目前已经取消了这条制度。”

对方哦了一声:“请你稍等,我打一个电话。”

杜若蘅见状打算离开,却被对方叫住。过了一会儿她把电话递过来,杜若蘅接起,听到周晏持在那头的声音:“苏韵想借用我的贵宾卡打折,酒店允许不允许?”

“可以。”

周晏持找了一会儿,告诉杜若蘅:“我的贵宾卡暂时找不到,酒店系统里应该有记录。”

杜若蘅敲了两下键盘,说:“可以打九五折。”

周晏持停了停:“我记得能够打八折。”

“你记错了。”杜若蘅说,“确实是九五折。”

周晏持沉默片刻:“你把电话给她。”

又过了一分钟,苏韵从僻静处回来,已经挂了电话。她同杜若蘅柔柔微笑:“既然是九五折,那就索性不打了。”

杜若蘅跟她诚恳道歉,表示不能打折实在是酒店的规定她也无法置之不理。苏韵表示理解,然后过来握住杜若蘅的手,温言软语:“没有关系,只是想起来有朋友才顺便问一问的。是我太唐突了。以后等你再回到T城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来做东,请你吃饭。”

杜若蘅笑着说那怎么可以。苏韵说:“肯定要请的。晏持这次找秘书帮我付掉酒店房钱,他才是真的太客气了。”

杜若蘅面不改色笑道:“他对待任何朋友都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第十九章

开晨会的时候杜若蘅手机半点没消停。周晏持打来数次电话,到后来她索性关机。然而众人散会的时候杜若蘅还是遭到了采购部张经理的消遣,说这是哪个献殷勤的小伙子这么不靠谱,不知道我们杜经理喜静不喜闹的嘛。

杜若蘅在众人调侃中只笑不答地离开会议室,把恼火全都迁怒到周晏持头上。到了中午吃完午饭她才开机,不过片刻周晏持的电话就又拨过来。

杜若蘅冷着脸等屏幕亮了又暗地反复数次,按了免提。

周晏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接听,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两年前我欠苏韵一点人情,她在一次招标上帮了忙。从那以后跟她联系少差点忘了,这一次遇到有机会,于是顺便还上。”

杜若蘅听完,抱着双臂哦了一声:“关我什么事。”

“关你的事。”

杜若蘅冷笑一声:“我怎么不觉得。”

周晏持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有些无奈:“你会生气。”

“我为什么会生这种气。”杜若蘅笑着说,“你也想得太多了。你的事前前后后都跟我没关系。以前都跟我无关,现在更是无关。”

周晏持又静了一会儿,开口:“你如果现在想知道,我可以一一解释给你。”

杜若蘅扔给他三个字:“没兴趣。”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天杜若蘅临近换班的时候接到汪菲菲电话,说底下有人送来东西。到了大堂才发现是花店小弟,一大捧的香槟玫瑰摆在前台,盖住了所有能盖住的东西。

杜若蘅没有找到名签,对方只跟她说是一位姓周的先生。

杜若蘅的第一直觉便是周晏持,随即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离谱。她跟他从认识到现在,他送她捧花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周晏持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商人本性,唯利是图这四个字被他发挥到极致,反映在礼物上就是他从来都温情多过浪漫。或者也可能在他眼里,一颗钻石原本就比一捧玫瑰或一份手工艺品来得浪漫得多。

杜若蘅很早就放弃了纠正的想法。她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周晏持已经超过二十岁,是个想法成熟意志坚定的成年人,早就是她习惯了跟着他的步伐在走。但是在外面的时候周晏持倒是极为大方,不管是年会员工送上来的大捧花束还是每年源源不断收罗的各省市级嘉奖优秀的奖杯,每次周晏持在接受的时候都表现得十分高兴,至少落在照片上是这样,即使他本人根本就是嗤之以鼻。

很快有几个小姑娘跑过来表示歆羡,纷纷猜测香槟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到了中午的时候杜若蘅接到周晏持电话,他问花束收到了没有。

杜若蘅半晌不答,末了还是忍不住问,香槟玫瑰真的是你送的?

周晏持没有否认,并且跟她说:“你不喜欢的话,下次可以换一种。”

“你送花干什么?”

周晏持又沉默片刻。显然他不擅长回答这种否定自己过去的问题,这比一般的解释更费力,半晌才说:“你如果喜欢的话,以后天天都会送。”

杜若蘅说:“你省一省吧。”

她的手指头绕着一点头发往上卷,又卷下来,把手机举在耳边出神。过了一会儿听到周晏持又开口:“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一字一顿,婴儿学发音一样,说得极为不熟练。周晏持的字典里三十多年都没有出现过这三个字,大概是最近才新加上去,油墨未干。杜若蘅忍不住挑了一记眉尖,笑着说:“周总幸亏是大白天说这个,否则还让我以为是遇见了鬼。”

周晏持无奈接下她的讽刺,他说完了第一句,后面仍然不太顺畅:“以前说过的那段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

“周总说的是哪段话,我为什么记不得了。劳烦您再复述一遍好吗?”

周晏持又开始揉眉心,片刻后说:“你可以打回来。”

杜若蘅温柔说:“您是铁石浇灌而成,我怕砸坏了我的手。”

“…”

周晏持又是半天没讲话。杜若蘅渐渐觉得无趣,正打算挂断电话,听到他说:“…我在尝试改变。”

杜若蘅静默一会儿:“你想说什么?”

“我想改变我们的相处方式。”周晏持慢慢斟酌词汇,“之前我们两个人沟通有问题,责任大部分在我身上,这么多年的习惯不能一次性改变,但我认为能够随着时间过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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