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打算对付温怀的话,可以不必这么迂回。”
杜若蘅开始迅速流失耐性:“你究竟肯不肯?”
两人对视,周晏持沉默五秒钟:“好。”
杜若蘅放松下来,笑着说:“记着你说的话。”
第二十一章
吃完晚饭后两人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杜若蘅已经开始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两人都已经是阅历老道的成年人,早就过了一顿痛哭流涕举手发誓就可以动摇想法的年纪。从理智上说杜若蘅对周晏持没有太大信心,即便他现在情深似海,仿佛真的改邪归正一般。可是就如苏裘所言,这是本性,本性难移。
这就跟杜若蘅想要改掉自己二十多年的小心眼和不耐烦一样。她如今的确可以在人前伪装自如,甚至她可能会这样伪装一辈子,可是她从未真正改变,她估计一直到老去的那一天,都仍然会认为不停跟在她身后问问题的新员工情商不够应该辞退。
这样的想法等同在周晏持身上,就未免让人觉得灰心。
这些年杜若蘅见惯身边人出轨的先例。她的初中同桌在几个月前面容疲惫地告诉她,丈夫一再出轨并且不见反悔,可是夫妻双方已育有两个小孩,而自己也没有工作,无论如何不可能离婚。以前杜若蘅工作单位的一名同事也遭遇配偶不忠的事实,对方不肯离婚,跟她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痛哭保证不会再犯,半个月后同事终于原谅,丈夫也表现得晚出早归仿佛改过自新,直到不久之前杜若蘅看到那名丈夫与另外一位浓艳妆扮的女子在景曼酒店开房间。
这个世上总是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尽人意。杜若蘅从来都不信任自己比其他人更幸运。她不能确定周晏持是否真的认识到了问题,或者他只是暂时因怀有目的而退让为之。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以任何形式对他求饶,连试探询问都不屑。因而她对待周晏持的态度十分矛盾。既无法推开他,因为总还有一起走过来的十年时间;也无法完全接受,对过去的泯灭和忽略她做不到。
杜若蘅越想越觉得沮丧,等把周晏持送到门口,她的脸色已经沉下来。周晏持要握她的手,被她不动声色躲开,随口说了句再见就将他关在门外。
周晏持在机场接到沈初电话,对方跟他说下周几个朋友打算小聚,要他参加。
沈初报上来的名字都是熟识,每年年底左右总要抽空一聚。这些人大都是对玩乐相当在行的人,聚会的形式不止于吃饭,后面的娱乐节目才是真正的百无禁忌。周晏持没多犹豫说你定好了地点告诉我,沈初倒是在那头停顿了一会儿,笑着说实话讲我没想到你能答应啊。
周晏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初笑而不语,转而问你那些红颜知己都哪里去了,最近怎么不见人。
周晏持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沈初在那边哎哟一声,说你就告诉我怎么了我好奇嘛。
周晏持没好气说我嫌她们烦。
沈初在那头悠悠笑,说这不对啊,以前你不是挺乐享其中的嘛,软玉温香美人在怀,多好的一道风景啊。那你这样今年聚会上到底还给不给你安排人了。
周晏持说:“随便。”
“随便到底是想几个啊?”
已经到了登机时间,周晏持把登机牌递过去,惹来地服姑娘频频错眼,他跟沈初说你究竟想干嘛不说我挂了。
沈初终于有了点正经神色:“我看在发小的份上友情建议你,你要是真心想复合,那就正正经经收敛你那些花花草草,从此以后清心寡欲好好做人。你要不是真心想复合,那就别再缠着人家杜姑娘,人家好歹也跟了你十年,大好青春都挥霍在你身上了,现在好不容易逃离你魔掌,积积德你就别再祸害人家了。”
他接着说:“女人对男人觉得烦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找到了更好的,这对杜若蘅来说基本不可能;另一个就是你已经让她死心失望。虽然杜若蘅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你俩平常沟通交流有问题,照我来看这逻辑成立那就见鬼了。即使这也是原因,可这只是次要的。你虽然当局者迷,但也别真当真了。”
最后他说:“我直白点儿说,你把你一心一意的思想保持下去,你跟杜若蘅的事很大可能就能成。如果不是这样,你俩趁早分了得了,也好让人杜姑娘尽快寻找美好的新生活。”
周晏持思索一会儿,说我哪来的不一心一意。
“你在外面给人的印象可没这四个字。”沈初叹了口气,“好好想想吧,你跟杜若蘅对忠诚这俩字的解读到现在还是有很大偏差。”
周晏持回到家的时候周缇缇还没有上床睡觉,她抱着毛绒玩具端端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小女孩读了幼儿园之后,变化比以前要大许多。她每天都一定要和杜若蘅通电话,每次都是半小时以上才肯挂断。此外,如果周晏持晚上不回家,她便会哭闹不休,其他人很难哄住她上床睡觉。如果周晏持承诺会回来,那么不管多晚周缇缇都一定要等到。管家为此有些忧虑,跟周晏持说周缇缇最近越来越敏感,大概是已经开始懂事,大人们的说辞渐渐失去效力。然后在一边操着手若有似无地感慨说如果杜小姐在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弄得每次周晏持听到都要拧眉头。
周晏持把女儿背到卧室床上,还有杜若蘅让他带回来的玩具一起。这依然无法让周缇缇乖乖闭眼,她问他,你说妈妈会回来,那么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周晏持柔声说很快。
周缇缇的神情透露出她对这个回答的不满意。她马上就要四岁,开始拥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抿着唇思考的模样粉嫩娇憨,却不肯讲话。周晏持抓住一丝线索,他亲吻女儿的脸颊,诱哄问她今晚跟妈妈的电话里妈妈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周缇缇良久才开口,妈妈说她会不会回来,要看你的表现才可以。
周晏持抚摸女儿的额头,沉吟半晌没有回答。周缇缇突然说:“他们说你和妈妈离婚,是因为你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
“…”
“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吗?是不是你不想要妈妈的?”
周晏持说没有。可是周缇缇根本不相信,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是隐隐要大哭的前兆:“你为什么要喜欢别的女人?你以后是要娶别人吗?如果你爱妈妈为什么还要把她气走?”
周晏持无以应对,他头一次因为女儿的问题感到无言。
第二天苏韵到访周晏持的办公室,看到的就是他双手支在下颌沉思的样子。苏韵站在门口一时没进去,浅浅笑着问:“看来是我打扰了?”
周晏持回过神,站起来迎接她。张雅然很快上来倒茶,两人在会客区面对面坐下,周晏持问她几时回来的T城,苏韵看他一眼,眉目间还是容色流转的娇艳:“前天。两年不见,要不是昨天碰见沈初,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离婚了。杜小姐那天也没告诉我。”
周晏持笑笑不答。片刻后转而问苏家父母可还安好。
苏韵说:“他们很好。前两天还在惦念你,说你合家安乐有妻有女,拿你作比催我赶紧嫁人结婚,没想到你这里已经离了。”
周晏持还是微笑,过了一会儿,轻描淡写:“一时失误。你不要受我婚姻失败的影响,喜欢你的大有人在,你已经单身这么多年,那些人都望眼欲穿,你也该考虑给他们一个机会。”
苏韵的眼睛垂了垂,再抬起来仍是笑意浅柔:“我听说是杜小姐提出的离婚?”
周晏持抬手给她添满茶水。
苏韵又问:“那现在呢,你现在有合适的交往对象吗?”
她一直撑着下巴看他,眼角眉梢都是风情,直至周晏持开口:“有。”
“是谁?”
周晏持又笑了笑,回答她:“杜若蘅。”
香槟玫瑰停止之后,杜若蘅开始每天收到周晏持的电话。她事情忙起来就不耐烦接,况且接起来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那些暧昧脸红的语句早就不适合他们两个,周晏持每天的日程报备能唤起杜若蘅对以前的不良记忆,因而格外抗拒。除此之外便是周晏持的唠叨,可是每次杜若蘅都是听到一半就不耐烦。于是到后来她干脆就直接挂断。
然后周晏持就改成了每天发短信。内容依然很琐碎,就跟他的唠叨一样让人心烦。从天气不好带雨具到路上拥堵小心刮碰,每天早中晚至少各发一次,每次都差不多是相同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每天睡觉之前的固定三个字。
杜若蘅每次都是看过就丢到一边。从来没删,也从来没回。
第二十二章
苏裘在两人一起逛街的时候得知了杜若蘅与周晏持的新进展。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连个表情都是模糊的。
杜若蘅深知她向来不看好他们两人的未来,这一刻也不会例外。苏裘自从知道周晏持婚内不忠,就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坚定反对者。她曾经在杜若蘅决定离婚后帮她克服周缇缇的心理阻碍,然后又鼓励离婚后的杜若蘅完善爱惜自己,跟杜若蘅说要比以前过得更为精致得体才不辜负离婚时花费的大力气。她还致力于帮助杜若蘅寻找新的爱情,给她介绍认识的优秀异性,但是从未鼓励过杜若蘅回头。
她的论调一直都是,除非让出轨过的男人头破血流,否则他根本记不住什么叫真正的忠诚二字。
苏裘始终干脆利落。因而对杜若蘅那点绵延残存的余情未了总是感慨,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告诉杜若蘅:“余情未了就像杀鱼。鱼被剥了皮掏了内脏,濒死而还没有死的状态,就叫做余情未了。这个时候已经很痛,什么都不做的话,很快就会死了。但要是给点儿水,也能摆一摆尾,让人以为它还活着。但就算还活着也没什么用,不久之后还是要死的。”
为此苏裘劝杜若蘅长痛不如短痛。她说服她离开T市来到S城,本指望就此便能甩脱周晏持,哪里想到根本没那么容易。周晏持若想要阴魂不散,三千尺底的水都能被他翻出来,坚定如苏裘也只有在咬牙切齿的同时无可奈何。
杜若蘅笑着说你这一言不发是几个意思,苏裘面无表情道:“一个意思,替你发愁。”
“…”
苏裘说得相当直白:“你如果一定要让我讲实话,那我只能遗憾地说,出过轨的周晏持就像是有了瑕疵的钻石,价值一落千丈,揣在怀里都让人嫌弃硌得很。再怎样作为也无法让我改变这个看法。”
“…”
苏裘的反应在杜若蘅的意料之中,她没指望过苏裘比她更有信心。连她所抱的希望都只有黄豆那么大,苏裘的大概就只有米粒一般小。杜若蘅等苏裘说得差不多了,才跟她老实坦白,说其实今天叫你出来还有一个目的,周晏持打算请你吃饭,感谢你这一年半的帮忙跟照顾。
苏裘怔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哟了一声:“何必呢。”
席间苏裘对周晏持的态度仍然冷淡。
周晏持主动提起话题的时候苏裘轻易不搭茬,她专心于将两块牛腩用筷子扯成花一样的形状。到后来言及杜若蘅的时候她才肯开尊口,她跟周晏持回忆以前旧时光,说想想我家阿蘅真是不容易,不想生小孩子到头来不也生了,结果弄出大出血那么悬心的场面,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周晏持很快接话说是这样,阿蘅辛苦了是我对不住她。然后苏裘又说想当初我家阿蘅结婚之前多青葱水嫩,追她的人大把大把,说实话实在没想到她最后选择了您哪,周晏持平静回道你说得很对我也一直觉得这是我的荣幸。
苏裘仍然冷着脸,说不过想一想我家阿蘅离婚后照样受欢迎,并且喜欢她的还都是专一体贴有担当家世人品都不错的精英男子,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您说对不对,周晏持眼也不眨地点头说我知道,我也知道阿蘅现在肯点头是看在过去十年情分上。
苏裘一直不畅快,可她说的每句话都如同针尖扎在棉花上。到头来她终于不再开口,低低冷哼了一声。
周晏持对苏裘的敌对态度很宽容。上上个敢拿这种态度跟他说话的人早已被他不留痕迹地整顿到销声匿迹,苏裘是除开杜若蘅之外唯一一个还能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后得到他好脸色的人。然后周晏持通过杜若蘅得知苏裘近日在寻觅男友,于是又将旧事重提,礼貌询问是否我也可以介绍一个。
他这样对外人有耐性的次数实在很少,苏裘没有再一次直接婉拒,她问不知您想介绍谁给我呢。
周晏持说姓沈名初。
苏裘一听便笑了,想都不想地回绝:“谢谢您费心啊,我还是算了。”
周晏持看向她,苏裘似笑非笑:“我听阿蘅说,沈先生以前似乎是劈腿过的?在我的人生价值观里,有过出轨记录的男人我从来不碰。因为必定招惹不起。”
康宸出差了几天,回到景曼后杜若蘅去找他,首先跟他表示道歉。
康宸单手支着眼角,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开口:“我觉得你接下来讲的事会让我很伤心。”
杜若蘅愈发觉得有愧疚感,可是有句话她不得不说出来:“…我希望终止我们之间的‘慢慢来’。”
康宸果然慢慢收敛笑容,半晌才缓缓问道:“是周晏持的原因?”
杜若蘅没有否认。
总经理办公室内一时静寂,只有窗帘被风轻轻拉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康宸才哎了一声,捂着胸口,冲她有点苦笑意味:“说实话我有些伤心,真的。”
杜若蘅诚恳说:“如果你同意,我想请一顿大餐作为赔罪。”
“以前那些被你拒绝过的人也受过这样的待遇吗?”
“在这之前我没有做过先同意后拒绝的事。你是唯一一个。我深感抱歉。”
杜若蘅足够礼貌和官方的态度无愧上年度酒店最佳员工的称号,康宸再度苦笑,半晌问道:“那我们以后真的连朋友都不是了?”
杜若蘅避而不答,态度显然是默认。
康宸为自己求情:“不至于到这样的程度吧?在我们‘慢慢来’的期间,你也看到,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逾越过朋友的范畴。我们本来就仅仅是朋友关系,大不了以后什么进展都不会再发生就是了。你如果从此拦腰斩断,我就太委屈后悔了。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肯定不会答应你的提议,直接当众示爱才对得起现在的状况,你说呢?”
杜若蘅一时无言,康宸又道:“另外,有关你对副总经理职位的考虑,我希望不要因此受到影响。”
他在顷刻之间端正了神色,同她肃然道:“我是从整个酒店的角度进行考量,认为提拔你最合适。这无关私人感情。我希望你也能公私分明地继续认真考虑这件事。同时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藉此公报私仇。”
晚上杜若蘅兑现提议,宴请康宸的地点设在米其林。康宸专拣贵的点,杜若蘅的心都在默默滴血。等到服务生离开,他看着她,问:“肉疼么。”
杜若蘅先是摇头,后来实在忍不住,还是诚实点头。康宸一声幽幽长叹:“哪有我心疼啊。”
再是愧疚也能被他这样的动作逗笑。杜若蘅索性说要么你扣我薪水吧我没意见,康宸神情索然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才不扣。
最终离开的时候还是康宸买单,杜若蘅单凭气力阻拦不了。他将信用卡收进钱包,漫不经心瞟她一眼:“想拿钱财换心安理得?我哪能这么容易就上当。”
周末的时候杜若蘅回去T市看望女儿。
她在商场给周缇缇买发卡的时候碰到了形单影只的沈初。后者看了看母女身后站着的周晏持,笑着上前打招呼。又从口袋里顺手摸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已经喊完沈叔叔的周缇缇嘴巴里。杜若蘅对他这样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讶异,沈初跟她解释:“前一阵周缇缇从幼儿园走丢,在那之后都是老周或者家里老管家去接。有几回这俩人都没空,我代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