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说得斩钉截铁,周晏持一时没有回话。然后他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杜若蘅说没有。

他又问:“需不需要叫人去接你们?”

“多谢,不用。”

杜若蘅在下午接到章一明律师的电话,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店里按流程行事。杜若蘅在签字之前把合同浏览了一遍,周晏持除了把所有股份都转让了之外,还有一处房产也包含在协议里面。

杜若蘅问律师:“除了这些之外,他手中还剩下什么财产?”

章一明啊了一声,说:“也没什么了。只剩下周宅那座房产,还有一些现金。”

杜若蘅便低下头去签字,签字的时候没有再犹豫,倒是章一明看得有些愣神。两人签完字又闲谈了两句,章一明终于按捺不住,说他简直看不透T城的这个圈子了,怎么一个个都把金钱看得跟玩儿似的。

他说:“我在前些天还受理了另外一位小姐的委托,她决定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让到前夫手里。当时好像她还挺舍不得的,大阴天都戴着墨镜,很大可能是眼睛哭红了没法见人。但这样也还是义无返顾地签了文件。现在周先生也是这样。全副身家都不要,视金钱如粪土,您能否同我说说看,这都是因为什么才会做出这种寻常人根本琢磨不透的事?”

杜若蘅发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微微笑问道:“章律师,您结婚了吗?”

对方指了指空无一物的无名指:“我已离婚。”

杜若蘅一副了然神色:“难怪。”

到了晚上杜若蘅接到苏裘电话,在那头问有没有听说T市的消息,远珩几个大股东快要被周晏持整疯了,明天远珩的股价肯定大跌。

杜若蘅正在厨房给周缇缇做蛋羹,电话夹在耳朵边,说没听说。

苏裘一副看好戏的口气:“我明天一定要买远珩的股票。低买进高卖出,再过段时间一定会赚翻倍的。”

杜若蘅笑着说:“你这么有自信。也有可能一路就跌下去了。”

苏裘说怎么可能,反正下一任执行总裁还会是周晏持,我对他人品不认可,对他的从商经验还是比较看好的。

杜若蘅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怎么就这么知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选谁做代理人的。

苏裘漫不经心道:“除了周晏持你还能选谁。选别人的话远珩很难能保证像周晏持时代管理得那么好啊。周晏持在高层的口碑中毁誉参半,但靠着那张脸跟铁血手腕在基层员工那里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你总不是那种昏庸到因为私人感情要拉着偌大一个集团陪葬的人。除了周晏持你很难选出第二个候选人。康宸么?我宁可相信你宁可找猎头选个外人也不会选康宸。”

“为什么?”

苏裘微微笑道:“你总不会希望周缇缇长大之后因为这个讨厌你。她那么爱她爸爸。”

“…”

最后苏裘还是按捺不住想要挤兑周晏持的习惯:“周晏持也真够能折腾,为个离婚还要弄个所谓的倾城以聘。他以前都做什么去了。现在简直事倍功半。”

半个小时之后杜若蘅接到了来自杜母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已经得知了事情经过,然后说:“晏持已经做到了这份上,你也该跟他复婚了。”

杜若蘅把蛋羹端给周缇缇,自己走到阳台上:“您三年不肯跟我打一通电话,现在打过来就是因为要跟我说这个?”

杜母沉着说:“晏持既然已经知道错误,现在又把全副身家都交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监狱里的犯人都还有服刑期限呢,服完刑出来安分做人就是。如果按照你的理论,难不成只要人犯了罪就没有原谅的机会了?”

“更何况你们之间还有缇缇。”杜母教育她,“这样就可以了,别做得太过分。”

杜若蘅强忍住冲动,平淡说:“您不了解全部原因。”

杜母轻描淡写:“你当你这是新鲜事?这世上出轨的男人那么多,只有你拿这种事当回事。你离婚后过得哪里比离婚前好了?一个单身女人带一个女儿,当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当我不了解这其中的心酸?”

“…”

“再者说,晏持哪一天真的被你折磨死了,你就甘心了?”杜母说,“我很早就教过你,做事要知道适可而止。”

杜若蘅根本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冷一阵热,听着杜母在那边把电话挂了。

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坐在阳台上的吊椅里,拽着面前一盆吊兰里的杂草。不久之后她接到当晚第三个电话,响了好半晌她才听见,然后便看见一闪一闪的来电人名字,康宸。

杜若蘅接起来,那边顿了顿,才低沉开口:“我是康宸。”

“我知道。”

“你的辞职手续还需要我盖章,很抱歉这两天我事情比较多,没有来得及办理这件事。”他说,“我明天就回S市处理。”

杜若蘅说不急。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康宸说:“我应该向你道歉。”

第五十四章

杜若蘅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康宸因为她的回答而有些苦笑,半晌才说:“明天我回去景曼的时候打你电话。”

从心底来说,杜若蘅对景曼的感情深厚。毕竟五年来她花了大量的心血在里面。有时候杜若蘅值夜班,她会不得已带着周缇缇一起到酒店的办公室。汪菲菲因此说过她很不容易,单身母亲带着女儿,还要协助管理偌大一座五星级酒店,每天一定都身心疲惫。

类似的话康宸以前也曾说过。他在杜若蘅连续出差半月回来后体谅她辛苦,给她按摩肩膀,结果越按摩杜若蘅就越紧张,直直坐在那里僵硬得不行,康宸不得不一直笑着让她放松。

但却是很少有人建议过她辞职。大部分人都认为杜若蘅适合酒店管理这份工作,三年过去,杜若蘅出色的口碑在温婉耐心之上还添了滴水不漏这个形容词,酒店员工基本认可她的处事能力,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喜欢并且胜任这份工作。隐约提过辞职类似的话的只有周晏持,他说过她不适合复杂的人事工作,清净地做一份科研可能会更适合。

一定意义上杜若蘅将自己藏得很深。大多数时候她都带着一只面具示以世人,并且尊严这种东西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加顽固,到了现在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就算对方是她的亲人。所以假如从这一方面来看的话周晏持就又显得比较珍贵,他长她七岁,把她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一并包容,兼具父亲兄长与爱人的多重身份。这是在双方都甘愿的情况下多年磨合才能有的结果。假如周晏持没有过不忠行为,杜若蘅一定过得相当幸福。

这便是真正的症结所在。到了现今杜若蘅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就算面前有一百个出色男人可供挑选为良人,她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还是会选择周晏持。她确认自己很难再有那份心情去慢慢磨合彼此,此外她还有感情洁癖,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去相信如果再花上七八年的时间,她可以像以前信赖周晏持那样信赖另外一个人。

但与此同时,周晏持又让她如鲠在喉。明明现在他的姿态已经十分低,如果杜若蘅肯,他已经可以任由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杜若蘅仍然觉得心浮气躁。

她不是没有动过一丝有关复合的动摇念头,又被自己毫不犹豫地否定掉。她对他没有自信,对自己也没有自信。越深想下去,就越觉得没什么指望。

杜若蘅第二天去景曼,沿途人人问好。汪菲菲小声告诉她康总经理回来了,杜若蘅笑了笑:“我知道的。我来找他签字。”

她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康宸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他穿一件黑色衬衫,看见她后笑了笑,神情斯文温和,指着沙发那边:“坐。”

两人没有太多繁冗客套,他很快给她签字。俯下身的时候侧边头发清俊利落,手指之间养尊处优,随意一个动作都透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四年前的康宸还可以与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两年他位高权重,态度已经在不由自主之间有些改变,汪菲菲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以前唱歌最爱拖着康宸一起高歌《至少还有你》,现在看见他只敢恭恭敬敬地说康总好。

所有人都在岁月中慢慢选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康宸的选择无疑是与杜若蘅不同的一条。他与周晏持也不一样,他的界限不像周晏持那样公私黑白清清楚楚,他的灰色地带与黑和白同等重要。

康宸把文件递过来,然后问她以后的打算。说完又啊了一下,笑了笑:“是我忘了,周晏持已经把远珩所有股份转给了你。”

杜若蘅简单嗯了一声。

康宸仔细看她的表情,然后慢慢说:“既然这样,下个月的董事长选举也就没了什么意义。”

杜若蘅又嗯了一声。

康宸不知想到些什么,轻轻慨叹了一声,起身给杜若蘅倒了杯咖啡。他递过来,然后抬眼看向她:“如果真的实话来说,我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认输。”

杜若蘅笑了笑。这样的话题她不便发表意见。

“我的确谋划过远珩执行总裁的职位。”他轻声说,“如果周晏持没有突然来这么一次,他不一定能继任。”

“本来默认的是公平竞争,他这么做,就让股东大会上的投票没了什么意义。几年前远珩的控制权就在他手里,现在他给了你。”康宸顿了顿,还是说出口,“如果说到底,应该也还是在他手里。”

杜若蘅轻描淡写:“这不一样。”

她没再多说,起身告辞。康宸送到门口,突然说:“如果结局真的跟我预想的一样,可能我会就此离开远珩。”

杜若蘅下意识看他。康宸微微笑着道:“以后总不太方便再待下去。并且,大概景曼的总经理职位也会一起辞掉。”

“…”杜若蘅斟酌着说出来,“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始终没有从景曼辞职。”明明这三年远珩那边他都要忙不过来。

康宸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轻松回答:“因为你在这里么。既然你喜欢这份工作,那么我陪着你。”

杜若蘅默然。有一瞬她生出冲动想说明实话,又在转念间将所有言语都咽下去。康宸握在门把手上,想了想,说:“最后一个问题。”

杜若蘅抬头看他,康宸眼底有些严肃:“有没有稍微爱过我?”

她迟迟没有回应,康宸又补充问道:“那么,有没有喜欢过?”

“…”杜若蘅想了片刻,说,“有。”

康宸笑出来:“我明白了。”

他目送她出门,最后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跟她说:“以后常联系。”

这句话是敷衍,双方都很明白。就像之前她跟他提分手,说以后做朋友一样。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如果哪天见了面会打一声招呼,看不见的时候必定不会联系。

从S城搬回T城没有五年前来的时候那么轻松。各种行李都要收拾整理,只周缇缇的就占了半个房间。杜若蘅叫来搬家公司,说清楚T市的地址,周缇缇在一边旁听,出声问:“妈妈,我们不回宅子吗?”

杜若蘅轻声回答她:“不回。”

周缇缇不再讲话,托着腮默默望着她,眼神里有点失望。

杜若蘅选定的地方是以前杜父转到她名下的一处公寓。面积不大,与周宅隔着一个区。这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想跟周晏持长久地同处一室,在这一点上,她无法对周缇缇妥协。

拖延了几天之后杜若蘅终于带着女儿回了T市。周晏持与管家来接机,旁边还站着一个沈初。杜若蘅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没什么表情,实际这已经是她心情不快的表达。

她回来T市,总觉得有一丝微弱求和的意味。可明明不该是她这样做。离T市越近,这种想法就越强烈,在S市机场的时候杜若蘅和女儿对话还有些笑意,等下了飞机,她已经彻底失去笑容。

沈初倒是笑容不改,春风和煦道:“热烈欢迎。”

管家把周缇缇的小书包接过去,周晏持跟着要将杜若蘅的行李箱也接过去。杜若蘅隔着眼镜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拧起来,没有动。两人默不作声僵持了一会儿,管家在一旁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杜小姐,还是我来吧。”

这回杜若蘅松了手。沈初幸灾乐祸看了周晏持一眼,转头跟杜若蘅说为表诚挚欢迎你和缇缇回来T市,我们今晚特为设宴。

杜若蘅说多谢好意,我和缇缇都想今天休息。

沈初说那就明天嘛,不急。

杜若蘅隔着眼镜横了他一眼,沈初终于改口,笑着说那好吧,那就过段时间,下次再聚。

几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只字不提远珩的事,杜若蘅刚才却在飞机上已经了解得七八分。远珩股价这些天一路下跌,几个元老级的董事只差闹暴^动,还气得平时支持周晏持的一位长辈生病住院。报纸的新闻标题上大书特书着夸张字眼,什么拱手江山送前妻,再配上周晏持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洋洋洒洒一整个版面,文笔好到只差没感天动地。

杜若蘅觉得牙酸。她只疑惑一个问题,这些天居然没有一人来S市找到她的头上。

沈初一路喋喋不休。他对杜若蘅说他其实没有打算来接机,主要是周晏持的车子最近坏了,然后正好又穷得要死,这辆车子算是他暂时借给周晏持的,一会儿他需要半路下去办点事。

杜若蘅闭着眼休息,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沈初于是又说最近周晏持特别安分守己,明天晚上本来是有场表演要看的,挺清白平淡的一场表演,可周晏持说什么都不去。确切来说这几年他一直都这样,就跟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一样哪儿都不去。

周晏持警告性地看过去一眼。周缇缇正趴在父亲的腿上玩手机,随口问是什么表演啊。

沈初说是你爸爸最喜欢的中国古代戏曲表演,就是那个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周缇缇喔了一声,又问在哪里呀。

沈初说在市中心的大剧院,请的都是名角。

杜若蘅终于开口,随意问是谁举办的。

这回沈初半晌没吭声,然后才说:“索艺娱乐。”

杜若蘅睁开眼,温柔笑了笑:“既然喜欢那就去嘛。”

周晏持转过脸,看了她一眼,仍是没说话。

沈初也在琢磨她的脸色:“真的?”

杜若蘅平静点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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