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扯嘴角,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阳台,忽然轻笑出声,接着霍希音便清晰地认知到了他的靠近,她眼前阴影一闪而过,再接着她整个人都落入他的怀抱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她的伤处被他小心地避开,他的怀抱很安稳。
印象中似乎以往他们再亲近的时候,纪湛东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而现在他低着头,敛起眉眼,只是带着一脸温和笑意看着她的模样,太熟悉又太久违。
霍希音挣扎得没有策略,又不敢乱动。纪湛东若是真的发挥牛皮糖的功力,一百个霍希音也应付不过来。她也不习惯这种模样的纪湛东,因为愈发的难以拿捏。
霍希音偏头对着天花板,声音呈一条直线:“放我下来。”
“一会儿肯定会。”
“劳驾一下,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霍希音说完便后悔,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没水准。
果然只招致了纪湛东更多的笑容,眼眸弯得更厉害:“这理由还真是…你还不如说你恐高呢。”
霍希音用指甲去掐他的脖子,他纹丝不动,脚踹过去,又没能踢中。她愈发恼怒,气得口不择言:“纪湛东,你信不信我告你性^骚^扰?”
纪湛东一愣,继而大笑。但也没有再继续折磨她的耐性,这次倒是很干脆地走到病床边,弯下腰把她放开。
霍希音一着床,就顺手拿过一只苹果扔了出去,纪湛东没躲,正好被砸到身上。她恨恨地看着他,可她的眼里隐隐泛着水光,在灯光下反倒显得更加无辜。
纪湛东敛起弯着的嘴角和眼角,终于收了调侃。霍希音微微喘着气,指着门口说:“出去。”
霍希音目前的形象不算好,她的头发披散开,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也没有血色,很是有点狼狈。她和纪湛东对峙,他那张脸表情没怎么变,倒是她自己被气得不轻。
他没有太为难她也没有太为难自己,片刻后,竟然十分痛快就转身走了出去。霍希音瞪着那扇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的门,仍旧不解气,脚底触到被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纪湛东在午饭的时候才又出现,而在此期间霍希音很干脆利落地独自做了不少事。她打电话给江行,请他帮忙找一位合适的看护。
“这事当然没问题,但你干嘛让我帮忙找?”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弄。”
“可纪湛东总该有经验吧?”江行说完,良久都没得到回答,叹了口气,“得,你等着。”
江行的效率十分高,人员很快到位,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看护。霍希音接着又请她去买了午餐,在纪湛东拎着精致的配餐走进病房前,她已经搞定一切,正准备午睡。
她的这招大概真的打得他措手不及,纪湛东看着眼前的看护和床边的残羹冷炙,一双桃花眼缓缓地眨了好几下,脸上本来并没有笑意,到后来却挑着眼角笑了。
“我让江行帮忙请的看护,姓姚。”霍希音平淡无波地看着他,平淡无波地说着话。
纪湛东平淡无波地点点头,之后向看护微微一笑,那笑意十分常见,和刚刚对江行的笑容如出一辙。
他接着把袋子放下,将手中精巧的车钥匙慢吞吞地转了几圈,抿着唇瞧了病房一周,才又慢吞吞地开口:“你的那两只宠物,我让陆华意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她很乐意。”
陆华意是纪湛东的秘书,但霍希音对她并不十分熟悉,她在以前曾经很刻意地给双方都留出了一方私人空间,纪湛东的工作属于其中之一。她不过问,并且即使他偶尔提到,她也鲜少会表示感兴趣。
“真是麻烦了。”
“不必客气。”
第三十章
27、
霍希音纪湛东以及看护三个人安静地呆在一个空间内,这情景让霍希音闭目养神都不得安宁。她已经请看护买了眼罩,但纪湛东的气场该死的太强大,波及的范围也该死的太广泛,霍希音想完全无视依旧是难。甚至连漂亮的看护照顾她的时候明显有点小心翼翼,外加心不在焉。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男人的漂亮脸蛋和极具迷惑性的随意姿态,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不会怎么差。
霍希音觉得不舒服,并且没来由地觉得压抑,有如大兵压境。
但她又无法赶他走。纪湛东的定力比她好,脸皮还比她厚,对看护的吸引力也远远大于她,霍希音和他硬碰硬摆明了不会占到便宜。她只好实行冰冻政策,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她的死活不让他管,她也不管他的死活。
但没想到只半天,竟连年轻又活泼的看护都看出了点猫腻,下午四点她背对着纪湛东向霍希音询问晚餐的时候,声音很小,欲言又止:“晚餐是两个人的份,还是…只一个人的?”
霍希音以一种单调的机械声回:“一人份就好。”
看护应了声,又看了一眼纪湛东,随即出去,室内又陷入安静,并且安静到近乎诡异。霍希音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他能控制环境氛围,她不见得就不可以。
直到又过了半小时,陆华意来了病房,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坐姿都没变。
陆华意拎了礼品,带来了安慰,还带了需要纪湛东签字的文件。而同处在一个空间,霍希音即使没有刻意去听,也还是有一些小声但十分清晰的对话传进了耳朵。
“能推迟的已经都推迟了,不必要的也尽量缩减了,但您恐怕明天不得不去C市一趟。江总说他后天有事要去K市一趟,只有明天有时间,您看…”
“我明天去不了,等下我会给他打电话说一声。”
“还有,前几天来找您的那位夏小姐,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想见你一面。”
“公事的话让她和你敲时间,私事的话就说我没空。”
陆华意点点头,“好的。”后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了一个32k纸张大小的牛皮纸袋,“这个您忘在了办公室。”
纪湛东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把袋子放到一边,又说:“我定制的那套家具已经做好了,明天早晨会送到宅子里,你帮我去盯一下。”
“好的,那这些文件我明天过来拿。”
霍希音嘴角不动地听完这两人的对话,又听到陆华意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接着便躺回了床上。
隔着眼罩,她眨眼或者眨眼球他都瞧不到。可她依旧觉得缺乏安定感。
“你都睡了一天了,还睡得着么?”纪湛东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霍希音就知道又瞒不过他。她索性坐起来,掀开眼罩,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纪湛东也是面无表情。斜斜撑着下巴,又是和她对峙,手边是一沓文件,正交叠着双腿坐着。
“你可以回公司,这里没你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医生看医生。你成心欠掉会议和会面,是想让我心存愧疚还是想证明你有多重视我?这样做很欠抽,也太酸太肉麻,纪湛东,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一直挺聪明体贴,而且洒脱。”
除去最后一句,她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地说话她自己都不习惯。可她就是想看他动怒,然后让他赶紧起身走人。他在这里坐着让她难以集中精力,甚至难以真正深眠。就算他的那双眼牢牢锁在了笔记本上,她都不会觉得自在。
纪湛东深深又缓缓吸了一口气,但话出来依旧心平气和:“你既然这样想我,又何不直接认为我是借你的名故意推掉所有事务?”
他越平静,就越让霍希音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纪湛东那双眸子太深邃,暗沉沉地,仿佛要把周遭所有光亮都要吸进他的那双眸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样认为?我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你的形象会比刚刚那两种选择还要更恶劣。”
他再次扯起嘴角:“好像我在你心里,比这些恶劣得多的事都做过吧?所以你说出来没有关系,我受得住。”
霍希音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遇到他这种人真的应该算她倒霉。
纪湛东反倒缓缓地笑出来:“你不是一直想气着我么,现在怎么反倒自己被气到了。”
霍希音简直想直接掐掉他。他和江行两个人一路货色,都非要一针见血地挑明别人的心理,这种变态恶趣味真是无比的可恶,而更可恶的是,她偏偏每次都还是他们的靶子,而且每次都中招。
霍希音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小箭。她和他的对话无聊又冗长,她想睡觉。
纪湛东在她的杀人眼神下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笑完,接着抿了抿唇,忽然说:“刚刚陆华意说的夏小姐不是夏未央。”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我不关心。”
“那陆华意刚刚提到的时候,你在床上乱动个什么劲。”
霍希音快要气急败坏了。他该死的又戳中她最想掩饰的地方,她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我动又怎么样。就算撇开你不提,夏未央和我也有关系。你现在这样说话,是想看我笑话么?你怎么就这么无聊?”
纪湛东却是桃花眼渐渐弯起来,笑得别具风情,他的话和她的完全不对搭:“嗯,你说什么都可以。不过如今你这个样子,”他顿了顿,好歹用手意思意思地掩饰了下唇边的笑意,接着说,“真是让我觉得久违,并且感到无比的想念。”
“你怎么不去死!”霍希音直接把枕头扔了过去。接着她把额头上的眼罩拽了下来,直接裹上被子睡觉。
霍希音考虑回头让看护帮她带本《老子道德经》过来,他再这样对她虐心虐肺,她就应该用点工具来增强一下自己的抗打压能力了。
失去了枕头,她十分不舒服。房间有短暂的安静后,霍希音听到熟悉又轻快的脚步声,纪湛东把枕头拿到她床边,她绷紧了身体不理,他也没有办法强制她抬头,只是把轻软的枕头放到她的手边,然后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霍希音躲开,接着就听到他难得的温柔声音:“把头露出来,你这样会不舒服。”
“不要生气了。你不是一向都挺擅长抓掐打咬的么,现在又改成一生气就自虐了?我倒是觉得泄愤这种事比生气更适合你来做。”
霍希音被他最后两句话逗得想笑,又不能笑。她咬着嘴唇,打定了主意不动。
他又试着劝她,被她无视掉。最后纪湛东只能再次拍了拍她的头,隔着被子,接着便是离开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和关门声,霍希音感觉他已走远,才又让自己重见天日。
过了一会儿有敲门声和开门声,霍希音绷紧了神经,结果是医生,害得她虚惊一场。
她再这样惊弓之鸟估计自己都能把自己弄成神经衰弱,霍希音一边进行自我鄙视一边又继续自己吓自己。
医生走后,霍希音眯着眼睡了片刻,但不久后又有人敲门,一个纤细的身形走进来。
霍希音没有想到会是夏未央。
她剪短了发型,一张本就瘦瘦尖尖的脸此刻更是只有巴掌大。其实客观来讲,她们俩虽长相相似,还是有很多的部分不同。夏未央的那股自然流露出的妩媚气质霍希音自认是望尘莫及,她也不具备夏未央那种别具一格的袅袅婷婷。
夏未央手中抱着一束花,见到她微微笑:“没有想到我会来?”
霍希音实话实说:“是。”
“当初我住院的时候你去开导我,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你在病房,总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夏未央淡淡地笑,把花放到一边,在她床边坐下。
霍希音有点哑口无言。
夏未央看了一眼她堆得满满当当的床头,说:“母亲的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我来医院陪她检查,看到了纪湛东的车子,问了医生,才知道是你出了车祸。匆忙之中买了束花,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霍希音笑:“没有关系。”
霍希音发现自己再次无话可说。她和夏未央在聊天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就到一种穷途末路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她接不上话,她也不想问夏仪的病情,她在理智上不想问。
“我和纪湛东只是朋友而已。我们在一个大学,因为是一个专业,所以交集会比较多。我知道你有心结没解开,我说的你不一定就信。但这确实是真的。假如真的算是有什么,那也是以前,我出国之前。”
“为什么不信。不过也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人都有一点偏执,想把过去挽回,假如挽回不了,那就尽量弥补,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心理作祟罢了。”霍希音露出一点笑容,并且笑得越来越明媚,“不过,阴错阳差这个词,有时候的确是挺折磨人的。”
夏未央被她的笑容和内容晃到,扯着嘴角颇像自嘲,又说:“我越来越发现你对说教很有一套。”
“这话真算不上夸奖。不过我确实很刻板。”
“我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换个词,大概你这叫看得开。”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有时候说起来有多容易,做起来就有多难。”
接下来又是片刻的沉默。夏未央化了淡妆,但依旧挡不住眼底的青色,霍希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她是什么病?”
夏未央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声说:“肺癌。其实她从很早就开始抽烟,在私下。戒不掉,也劝不住。她一个人把我从小带到大,其实很辛苦,压力大又找不到纾解的方式,只能抽烟。她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容易,后来她用了很多化妆品去掩饰,但其实脸色早就蜡黄。她最近瘦得很厉害,头发也掉得很快。”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年初夏。她那些天身体很不好,去医院检查,被确诊。”
夏未央似乎很不想提到这个话题,表情有些动容,扭了头看窗外。
“我知道你恨她。你的妈妈早早去世,和她有关,但她如今也并没有多少…她现在十分消沉,也对以前的一些作为很后悔,希望你能原谅她。”
“你说你和纪湛东没什么,我信。但你说夏仪后悔,我不会信。如今她生了病,我很抱歉。但其实你并不必替她求情,你能这样摸准人心,总该知道我不会就因为你代她道歉就原谅她。况且她也不需要我的原谅。她到底会怎么样,与我无关。我不理会她,你也不必为这种事来说情,因为她也懒得理会我。”
夏未央有好一阵没说出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在霍希音看来,颇有几分像是多愁多病身的婀娜林黛玉。
后来她突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地说:“你倒是干脆。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偷偷地想知道,你打算把纪湛东吊到什么时候。是也这样干脆地给他来一刀,一了百了,还是温水煮青蛙,煎烹蒸炸都来几回。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感到有些解气。他那种人,我至今都还没见过他吃瘪,我很想见识回他无路可走后的反应。”
“你是在拿他来转移话题么?”
夏未央又抿唇笑了一下,拢了拢头发,没有回答,站起身说:“我还要去咨询一下医生,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霍希音就听到门开的声音。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形进来,见到病房中的情况,一张漂亮脸蛋上闪过一丝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