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阿凉哼了一声,白他一眼,慢悠悠走到罂粟面前,眼角透着不怀好意,突然伸出手,把罂粟的衣襟往下一拉。
罂粟在捂住胸口的同时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阿凉“啊”地一声尖叫,收回手去的时候冷汗涔涔。
阿凉大颗眼泪立刻掉下来,记恨地盯着罂粟,却咬住唇一言不敢发。路明在一旁又是咳了一声,说:“阿凉小姐快去医生那里看一看吧,要是不小心骨折了,那可就不好办了啊。”
阿凉眼泪掉得更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我去告诉少爷!”
她的话说完,就有个声音从门边沉沉响起来:“告诉我什么。”
第二十章
楚行穿着浅色衣裤,亚麻料子简单舒适,手中一串珊瑚念珠,发话的那一刻,里面的人都屏住呼吸静了一静。
阿凉仿佛一瞬间看到了救星,大哭着跑过去,举着手腕给楚行看,嚷嚷道:“少爷救命!罂粟姐她要杀我!”
路明许久未见女人撒泼,更难以置信阿凉睁着眼说出来的夸大其词,只觉得替她都汗颜。一旁罂粟则是眼梢轻挑,对阿凉告状的话无所谓一般,只微微哼了一声,便抱起双臂轻倚着沙发,连瞟过来这边一眼都吝啬。
楚行看了眼罂粟,被阿凉摇衣角不停,又瞥了眼手腕。阿凉见他不发话,又急急补充道:“而且昨天晚上有人听到罂粟姐的房间里有响动,一整个晚上都是她跟其他男人在…在那个的声音!”
“是么。”楚行听完了,眼波都未动,只淡淡问,“谁听见的。”
他问得随意,阿凉却下意识瑟了瑟脖子。她已经跟在楚行身边有段时间,仍旧摸不准他的心思。他这样问,她只得小声答道:“是…是罂粟姐隔壁房间的阿茗告诉我的。”
“就她一个?”
“是。”
楚行“唔”了一声,又问:“只听见人声,看见人影了么。”
“…没有。”
“那个阿茗人呢?”
阿凉小声说:“她今天被派去东街那边了。”
楚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他手中捻着那串一百零八颗佛珠,不紧不慢地开口:“昨晚罂粟被罚在禁闭室跪了一晚上。那个阿茗从哪儿听来的人声?她找人冒充的不成?”
楚行说完这句话,全体一静,都侧目去看阿凉。阿凉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失声道:“可,可是阿茗她…这不可能!罂粟她明明…”
“一大清早把别人办公室弄成这样,吵成这样像什么体统。我最近是让你太清闲了。”楚行不再理会她,转身朝外走,一面漫声吩咐道,“把那个阿茗吊起来打,打到她知道不再造谣生事了为止。阿凉去禁闭室反省一天,不得进食。明天再跟着离枝去西南一趟,金三角的民风好得很,好好磨磨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臭脾气。”
阿凉傻在当场,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她连着叫了多声少爷,楚行都没有回头。过了片刻,楚行略停下脚步,半偏回头,道:“你刚才说罂粟把你手腕弄伤了?”
阿凉回过神来,大力点头,一边说:“罂粟姐刚才差点要杀了我!”
罂粟还是那副凉凉薄薄的模样,连转个头瞥她一眼都懒得。楚行看了罂粟一眼,沉声道:“过来。”
罂粟面无表情,过了片刻,还是慢慢走过来。
楚行说:“跟我去到书房跪着。”
等回到楚家,进了书房,罂粟作势一低,膝盖还没沾地就被楚行拽着胳膊起来:“干什么?”
罂粟垂着眼,平平板板地说:“不是您让我跪的?”
她说出来的话含着沙哑。楚行昨晚控制住分寸不准她晕过去,罂粟不得已叫了太久,到现在声音还没有缓过来。楚行瞧她一眼,笑着说:“今天让你跪你就跪,昨天叫你过来怎么不见你过来?”
罂粟仍是垂着眼,大言不惭道:“我当然一直听您的。可是昨天晚上您有贵客,我怕我一来会搅了您的兴致,那多不好。您说呢?”
楚行看着她,慢慢笑出一声来。接着伸手去按了书桌上的铃,通知管家说:“做点润嗓的东西来。”
罂粟垂着手站在一旁,望着天花板道:“我今天不想喝梨汤。”
楚行看她一眼,逗她:“我说是给你做的了?”
罂粟脸色一冷,立刻就要走。被楚行拽着手腕拖回来,用身体压在书桌边上,一边同管家补充道:“不要梨子。”
罂粟试着挣扎了一下,发觉没用后,放弃,又说:“托一些人的福,我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楚行好笑地看她一眼,又同管家说:“再端些早餐来。”
那边又应了一声。楚行把通话掐断,见罂粟眉眼之间仍然凉凉薄薄,很是不耐烦的神色,拿根手指一刮她的鼻尖,取笑道:“玩笑话都禁不起,你还禁得起什么?”
“您怎么知道我禁不起。我禁得起得很。”罂粟眉毛微微拧起来,冷冷回道,“我也就是假装走走,是您当真了而已。您才是真的禁不起呢。”
她今天处处顶撞,反常得很。说完了仿佛又想起来什么,然而脱口时又忍住。楚行慢慢把她压倒在书桌上,低声说:“还有什么想说的,干脆也一起说了得了。嗯?”
罂粟也不客气,就接着说:“您平常身居高位,有哪个人敢不要命指摘您的缺点。禁不起玩笑这种事,只是您自己没觉察而已,别人早就腹诽了很久了。”
旁人说这种话,此刻早已不在书房里了。罂粟说了,楚行也仿佛不以为意的模样,只又笑了一声,而后把她彻底九十度背压在书桌上,用手拨开衣襟。
方才在办公室,阿凉要是再拉下去一分,就能看到罂粟胸口上被咬出来的大片青紫。再往下拨一点,一直到小腹处,都有或掐或咬出来的深浅痕迹。罂粟在这种地方被压住看这些东西,只觉得尴尬不适与羞耻,等了一会儿,见楚行仍然没有放开她的迹象,终于忍不住开口:“您看够了吗?”
楚行微微松开她,说:“在这里做都做过,还能觉得难为情?”
罂粟脸色已经十分差,却忍了又忍,还是忍住冲到嘴边的话,绷住脸一言不发。楚行从一边抽屉里拿出一小瓶药来,倒出一点到手上,罂粟看到,往后缩了缩,说得斩钉截铁:“我不抹这个。”
楚行看她一眼,罂粟脸色微冷,十分坚决:“不抹。”
“说个理由。”
罂粟别过脸,唇亦抿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在楚行无声的眼神底下,还是勉强开口:“药味儿这么大。走出去还不全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楚行不置可否:“偶尔上一次,谁能猜到。”
罂粟紧紧拧起眉,回过头来,终于现出极为不耐烦的脸色:“你要是真能让我偶尔才这么淤青一次,我也能行。可你能做到吗?”
罂粟瞪视着他,那一刻给人的感觉,仿佛只需再轻轻碰一碰,她就能立刻炸跳起来。楚行沉吟片刻,把东西收回了抽屉里,又把罂粟的衣服整理好。最后他坐下来,将她抱到腿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后背。
自罂粟长大后,很少再有过这样的动作。然而在罂粟年纪尚幼时,楚行常常这样抱着她办公。那时她很乐意缠着他,就算他有公务也不肯走,楚行常常会一边同路明商谈公事,一边这样轻抚她后背,直到哄着她睡着。或者有时两人在花亭赏新花,再或者他去钓鱼时,罂粟被太阳晒得倦懒想要睡觉,也总会是这样的姿势,熟极而然,仿佛再自然不过一般。
楚行抚了一会儿,罂粟的脸色终于有所和缓。楚行正要逗她说两句,管家在这时敲了敲门。罂粟又是一僵,楚行没有及时收住,立刻给她跳了下去。
管家进门时,便看到楚行膝盖交叠坐着,单根手指撑着下颌,沉着脸一言不发。罂粟站在两米远,还是平素里装得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幅场景管家在往日里经常能看到。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会给人感觉哪里气氛有些异样的紧张。管家目不斜视退出去,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看到罂粟关了书房的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管家看她走近了,在一米远外的地方稍稍欠了欠身。罂粟眼睛都没斜,直接把他当空气忽略了过去。等她走得远了,管家进了书房,片刻后把基本没动的早餐和汤药端了出来,有个新来的保镖从旁边凑上来,低声说:“周叔,我看阿凉小姐都要仰您三分脸色,罂粟小姐这样目中无人,您长者宽厚,不生气也就罢了,还给她欠身做什么?”
管家把东西端回厨房,一路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过了半晌,见他始终跟在身后不走,才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说道:“阿凉小姐?她不过是个阿凉姑娘罢了。”
已是渐渐入秋的天气。次日清晨下了小雨,虽不大,沾到人皮肤上却透着寒意。罂粟下楼的时候,便看到阿凉和离枝已经收拾了行李站在楼下,路明亦举着伞站在一边,三人正等着不远处的司机开车过来。
路明看到她,笑着打了个招呼。阿凉和离枝跟着回过头来,看到罂粟后,一个冷哼一声,一个假装不见。罂粟仿佛没察觉她们这样的待遇,自顾自地走过去,唤了声“离枝姐”,轻声问道:“这一次过去,要在西南边境待多久呢?”
离枝毫不领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路明在一旁笑哈哈地打围场:“离枝小姐这次去中缅边境的任务很辛苦,粗略估计,至少也得在那边待上半个月呢。”
罂粟“哦”了一声,又说:“听说最近金三角区比之前更危险了一些,离枝姐和阿凉姑娘此行要当心啊。”
阿凉立刻刺她一句:“少来假好心!”
罂粟也不以为意,只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
罂粟撑着伞,静看着她们两个上车远去。等到人影一个也不见,路明站到她旁边,低声说:“昨天的那个阿茗姑娘,人已经没了。”
罂粟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身形窈窕,仿佛没听到一般。路明又说:“这个阿茗之前跟离枝关系不错,现在又跟阿凉的关系挺好。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昨天吊起来打,手下的人一个不小心,打得她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没了。”
路明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承认自己有些讨巧的成分在。楚行昨天没说吊打到什么程度,他揣摩着那位跟眼前这位祖宗平日的性情,便对阿茗的生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只是路明没想到罂粟会不肯承情,或者说,她或许心中十分满意,表面却仿佛很不满意一般,轻轻缓缓地开口道:“但是再怎么两面三刀,阿茗也不该至死。路总助这样一个不小心,也太狠心了一点儿。”
“…”
路明一时被她这话酸到牙疼。这话谁说出来都算合适,唯独眼前这个人,让他着实觉得够假惺惺。然而他又不能明说,只好呐呐答是。罂粟看他一眼,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是说认真的。”
路明:“…”
他无语瞧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好。那你跟我诚实讲一句,要是你来处理这种事,你打算怎么办?”
罂粟想了想,笑了一笑,转过身离开。走了两步后,话顺着风轻飘过来:“生跟死的差别太大,我自己不担人命。不是情非得已,我是不会亲眼看到死人的。”
第二十一章
罂粟自回到楚家这些天,基本每天都能接到李游缨的一通电话。
李游缨的电话很准时,每晚九点半,每次都只响七声。如果罂粟没有接,他便挂断,当天也不再打扰。起初时候罂粟十有八^九都会拒听,剩下的一两次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便很快挂断。然而李游缨一直都是对此不介意的态度,坚持拨过来,次数多了,罂粟每次按下拒听键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后来终于不好再拒绝。
罂粟在第一次与李游缨聊了超过五分钟电话时长的时候,跟他委婉阐明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与环境。李游缨听完后,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回答了她,并且仍然是那种云淡风轻落落大方的态度:“可是我看不出本质的区别。不管你是住蒋家还是楚家,叫苏璞还是罂粟,做事清闲还是忙碌,我想要追求的人都还是你而已。始终没变。你说对不对?”
罂粟沉默半晌,问他:“你真的这样确定吗?”
李游缨在那边微微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愈发温柔:“苏璞,你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果敢坚定。难得会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并且我更没想到你的犹豫不决还是会与我有关的事。我很高兴。可是,你对我直觉里就是这么没信心吗?为什么会觉得我要不确定呢?”
罂粟又是沉默。当天挂断电话后,辗转难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罂粟出门,在路边买了一张电话卡与一支新手机。晚上她将新号码告诉了李游缨,李游缨笑说好,又笑问:“为什么要这样麻烦呢?楚家管家如军校一般森严吗?”
罂粟想了想,回答:“从某种程度上说的话,你也可以理解成是这样。”
如此过了一周左右,李游缨再打电话过来时,告诉她周末他会来C城:“有个朋友约聚会,在后天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罂粟盘算了一下,最后诚恳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等到了周六临近傍晚,罂粟从楚氏大楼回来,正要回房间换礼服出门,突然被楚行叫过去,点名要跟他去一场宴会时,罂粟才确定自己那天同李游缨说的“我不知道”四个字是完全正确的。
罂粟去换了礼服,坐进车子里时楚行正扶着额角闭目假寐。察觉到车门开了又关上,楚行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她,再度把眼睛闭上之前淡淡开口:“左眼下面妆没化好。”
罂粟神思有些飘忽,听到楚行开口,身体定了一下,才摸出化妆镜,小心把妆容补全。
他们去的时间已经不算早。罂粟自下了车,始终跟在楚行身后半步远。两人进了一层大堂电梯,电梯门在将将合上时,又停住,接着又缓缓打开,一个人迈进来。
罂粟本来站在楚行身后,觉得来人站到她旁边后有些拥挤,便往里让了让。眼尾扫到前方电梯门上的倒影,觉得仿佛有些熟悉,罂粟略略一抬头,随即悚然一惊。
李游缨也在挑眉看着她。他正要开口时,罂粟面无表情地偏转了视线。
李游缨张张口,还没有发出声音来,就又敏锐地闭上。楚行站在电梯正前方,等电梯缓缓停住,“叮”地一声打开,先行走出来。他等罂粟跟到身边,偏过头同她说了一句:“这次带你见一见人。”
罂粟应了一声,不再理会身后李游缨的视线,跟着楚行往宴会大厅走。
楚行一贯嫌这种宴会聒噪冗长,他不耐敷衍,出席的次数并不多。因此平日里帖子递上来的虽然不少,楚行一年里肯去的也不过寥寥。罂粟来的次数就更是少。她平日里记得的那些本城名人的脸面,有一部分只是来自照片资料,在今晚这场足以称之为盛大的宴会上才算遇到真面目。
如果是在往日,罂粟早已极尽所能给对方留下印象。然而今晚她心神不宁,楚行领着她去见了几个平日里总是深居简出的本城大佬时,罂粟的表现充其量只能算得上礼貌。至于楚行和对方谈的是什么,她则是一句话都没注意到。
如此三番五次后,楚行终于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整个晚上心不在焉。都在想些什么?”
罂粟东风过耳,两秒钟后才姗姗回过神来。心惊之余迅速计较一番,把楚行手中已空的香槟酒接了过去,递给一边的侍从,而后低眉顺眼温温婉婉地开口:“在想离枝姐和阿凉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游缨刚巧从楚行身后擦肩而过。罂粟眼皮不抬,只觉得楚行仿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显然是对她的回答再不信任不过。罂粟面色不改地任他察看,片刻后听到楚行慢悠悠地开口:“你要是真希望能早点儿见到她俩,可以在下周三或者周四的上午随着司机一起去机场,亲自去接她们回来。”
罂粟只作听不出个中调侃,垂着手安静回答:“等到离枝姐和阿凉回来的时候,罂粟必定会去接的。”
阿凉在西南边境待了一周,过得与在楚家时一样养尊处优。
楚家安插在西南的人在阿凉到达之前便大致了解了这个新人在楚家本家是个什么地位,等阿凉到了边境,便将她和离枝一路供到了当地最好的酒店里最好的两间套房入住。而本来是辛苦的查访与谈判任务,也在底下人刻意的安排下变成了巡行一般简单,阿凉每天清晨起来想到当天要做的事,除了用半小时时间去分部巡行一下之外,便是花大把的时间用于当地的玩乐与保养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