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涩涩的。她没想到钟父还在世上,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她明明亲眼见证了钟父的葬礼。
既然他没死,他又为何要举行葬礼?
她一面不想见害死她父母的人,可是另外一方面又想见见现在他的样子。
看看他对过去是否有过后悔。
夏忆茶静静地站在钟父的房间外面,看着他在里面艰难地呼吸,他的头发已经几乎掉光,夏忆茶看在眼里,心里突然不忍。
夏忆茶承认自己心软,她在上楼的时候一直在想等会儿要怎么质问他,他为什么要对她的父母疯狂报复,可是到真正看到钟天刚的时候,夏忆茶反倒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她咬咬唇,又折出去买了一些营养品,走到钟天刚所在房间门口的时候停留了半晌,才轻轻敲门。
四目相对,夏忆茶在钟天刚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悔恨和疲惫。
两年不见,皱纹就已经爬满了他的脸。夏忆茶站在门口,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倒是钟天刚从惊讶中迅速回神,笑了一下,也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坐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她挑了张离他很远的凳子坐下来,说:“我刚刚听说你没……所以来看看。”
他点了头,似乎没有特别惊讶,但是话音略嫌苍老:“你应该很恨我吧,我对你家做的事,你不恨都难。”他看向她的礼品,笑了下,“还带礼品,你让我有什么颜面见你。”
夏忆茶微微仰头,看着窗外:“我原来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我爸妈。我爸爸生前告诉我,在军队的时候,你曾经对他百般照顾,甚至我妈妈还是你牵的线。我爸爸曾经用感激的语气对我说,遇到你是他的幸运。可是两年前,你却疯狂地害死了他们。你一边害人,一边还装作慈眉善目地让我去钟家吃饭,你知道我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有多寒心和害怕?”
她越说越激动:“钟天刚,你做了这样的事,你就没想过后悔?就算是上上辈子的纠怨,你何必要追究到现在?你累不累?你阅历比我大,有什么事参不透的?”
钟天刚蓦地瞪大眼:“你知道了前因后果?钟逸告诉你的?”
夏忆茶冷笑了下:“忆茶,忆茶,恐怕我爷爷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大有深意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奶奶名字里有个茶字。”
钟天刚愣住,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没错。你奶奶当时郁郁寡欢,甚至在生你爸爸的时候小产……算了,既然你全都知道了,我也不必说那些,徒增你烦恼。”
夏忆茶却不肯放过他,她的心脏剧烈收缩,声音也变大:“你也知道是徒增烦恼!你既然知道这样的报复没什么用,你何必又这么做?上上辈子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那你是不是要带进仇怨坟墓里?我爸爸妈妈死了你就安心了?你就顺心了?他们有什么罪?你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弄死?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我现在去告发你,你是会坐牢的!”
钟天刚闭上眼,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忆茶,我对不起你们全家。你要怎么做都随你,这全是我造的孽。”
夏忆茶站起身,努力抑制住发抖的身体:“我能怎么做?我难道还要像你一样么?我没那么蠢。”
她转身,抬头,欲走,却呆住。
钟逸站在门口,面色苍白。
夏忆茶看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走。
她的手腕被握住,夏忆茶语气平静得吓人:“放开。”
钟逸嘴唇紧抿,握着她手的力气大得让她隐隐发疼,夏忆茶脑里一片混乱,语气冷了好几度:“放开。”
钟逸没有反应。夏忆茶突然一下子猛力摔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夏忆茶急匆匆走在疗养院的路上,眼泪就像珠子一样大颗大颗掉下来。她刚刚反应过度,可是现在要是让她再回去,她做的不一定就比刚刚好。
回到家,夏忆茶请了假,就把手机关了机,自己窝在公寓里,好几天都没有踏出去一步。她严重失眠,趴在床上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到最后她吃了安眠药,但是没效果,重新看药瓶说明,才发现把药拿错了。换了药之后,她好容易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觉得心里空空的,睁着眼一片茫然。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随着钟父的逝世会消散,却没想到生活就是一部制作精良的舞台剧,情节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夏忆茶支着脑袋,想去撞墙。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恨钟天刚,可是当她气急后对他说了那些话后,自己又觉得不忍心。每个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老去的时候,夏忆茶看着钟天刚浑浊的眼,有那么一瞬觉得,一切质问都是苍白无意义。她的爸妈已经死去,再怎么歇斯底里他们都不会再回来。钟天刚还活着,却也在背负着自己的罪孽。
钟逸握住她的手腕的那一刻,夏忆茶突然自己幼稚得可笑。第 四十五 章 ...
想不到连钟逸也瞒她。钟逸知道钟父还活着,但当她问他为什么不去钟天刚墓地的时候,却不说。她蓦地想起宁怡娜在她失忆后第一次来看她,当时她欲言又止的语气,现在是那么明了。他们都知道,并且瞒了她不到三年,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夏忆茶顿时觉得心凉到刻骨。
她在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忽然很狗血地想起了《河东狮吼》的那段经典台词: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得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过想到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倒是真的有点难受了。
夏忆茶一个人在公寓里待了一周,直到顾言菲来看她。
夏忆茶去开门的时候,顾言菲吓了一跳,捧着她的脸说:“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一周没见,脸都瘦了一圈!”
夏忆茶好久都没说话了,这时候张口说话都稍稍地有点不适应,声音有微微的沙哑:“嗯,没事,正好减肥了。”
顾言菲皱着眉进屋:“窗帘也不开,屋子里这么黑,这是要做什么?躲进小屋成一统,挺美啊?”
夏忆茶扯扯嘴角,坐下来:“你怎么来了?”
顾言菲凑过去挨着她坐下:“你都一周没上班了,听说钟逸也没来上班。给你打电话还关机,我们还以为你们提前去度蜜月了呢。结果今天经理说你请了假。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今天中午吃饭了么?”
“吃了。”
“是什么?”
“泡面。”
顾言菲翻翻白眼:“早上呢?”
“泡面加鸡蛋。”
“昨天晚上?”
“嗯,好像没吃。”
“夏忆茶!”顾言菲被气得不轻,“你这是干嘛?自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钟逸呢?你们吵架了?”
夏忆茶打开抱枕后面的拉链,把手无聊地伸进去:“没有,就是婚礼取消了。”
顾言菲大吃一惊:“为什么?”
“发生了一点儿事,不能举行了。”
“钟逸花心了?”
“不是。”
“他性格不好?不符你的意?”
“不是。”
“那是什么?”
夏忆茶扁扁嘴,突然头枕着顾言菲的肩膀说:“你让我枕着你哭会儿吧。”
顾言菲一听,肩膀稍稍放低了些,宽慰她:“没问题。”
夏忆茶真的低声呜咽,接着就是放声大哭。顾言菲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哭吧,哭过了就好受多了。”
夏忆茶哭得心脏发紧,直到喘不过气来。顾言菲边帮她顺气边叹气:“要是解不开疙瘩就出去旅游吧,我陪你。别总在屋子里待着,多憋闷。”
说到就做到是顾言菲的名言。她们的行动迅速,第二天便踏上了飞机。顾言菲说:“现在这季节去海南最好,大冬天的,我们去那里泡温泉最合适。然后再去香港购物,女人么,不打扮就是对不起自己。郁闷的女人更要会打扮自己,让男人们后悔。”
夏忆茶哭笑不得。
她们提前把年假请出来,在海南待了两周,又转往香港去狂拼。顾言菲和夏忆茶一家家地转,等到转不动了才回宾馆。夏忆茶说:“你走这么久,吴侃就不担心?”
顾言菲一脸无所谓加怨愤:“他要是担心了我叫菲言顾!”
敢情又是在吵架,夏忆茶耸耸肩,由着顾言菲拖着她走。
她俩的手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机,每天拿着张地图到处跑。夏忆茶每天和顾言菲喝咖啡购物,购物喝饮料,过得十分惬意。到晚上的时候,她们窝在房间里,一人占据一个单人沙发,毫无形象地把酸胀的腿搭在沙发扶手上,有的没的聊着天。
顾言菲说:“那天吴侃说他最讨厌的就是我在外面一点不都给他面子。靠,男人面子就跟纸一样薄,我又不是保姆,我干嘛要给他呵护。”
夏忆茶淡淡地笑:“有的时候一直顾及着面子会很累。”
顾言菲表示严重同意:“就是啊,在家的时候何必分得那么清。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辈子就这几十年,是咱哭的时候多还是笑的时候多。”
夏忆茶抿嘴:“大概是笑的时候多吧。有的时候在外面笑着笑着,回来就不知道怎么把肌肉收回去了。”
顾言菲说:“所以说,有的时候要学会忘记。我有时候就在想,有些事,想不明白,还不如不想明白。”
夏忆茶笑:“敢情你在说服我呢。这么文艺范的话,竟然是你说出来,好惊讶。”
顾言菲作势去打她,夏忆茶边笑边躲开,最后还是失败,吃了顾言菲一个抱枕。
夏忆茶和顾言菲回去的时候已经临近春节。夏忆茶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一幕,顾言菲站在T城的机场,冲着站在对面的吴侃大大地扑了过去。夏忆茶在一边看着他们笑,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这种感觉,只有自己能体会。夏忆茶记得,她任性发火的时候,钟逸都像是浮尘般不放在心上。她甚至摔东西,结果他还是在一边闲闲地看着,她气得快,消得更快。而且每次气消之后她会很歉疚,所以每次基本上钟逸都是先苦后甜,遇苦就思甜。
她走过去和他们道别,听到吴侃说:“出去一圈儿,瘦了点儿,抱起来硌得我疼。”
顾言菲掐他:“你还敢说?!”
夏忆茶趁着他们打闹的空当说:“我先走了。”吧,我送你。”
顾言菲也是说:“就是,这么晚了一个人多不安全,一起走吧。”
夏忆茶眨眨眼,笑着说:“坏人姻缘要遭雷劈的,我还是不做电灯泡了。”
她最后还是打车回家。夏忆茶低着头走出电梯,从香港和海南带回来的东西太多,她拿了这个就掉了那个。正被弄得头大,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要帮她拿过去大部分东西。她头一蒙,立刻反应过来,就是不松手。
钟逸久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帮你。”
夏忆茶扬起脸:“不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