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祝娴月摸了摸那银剪,抬头望向窗外,也不知道那对璧人去了哪里。

学而道:“谁也没想到侯爷为了公主,居然就这么走了。都在骂他不顾大局,为了个女人至此,就算留下也难成大事。”

祝娴月叹息一声道:“你不懂他。”

虽然他父亲来信要迫她改嫁沈度,戚母也与她彻夜长谈要劝她改嫁沈度,但祝娴月的心从没动摇过,她虽然寂寞得太久,但心里只记挂着五郎。

至今日祝娴月才真的有些羡慕起姬央来。

女人是种极其矛盾的生物,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倾心之爱,因为感动于那则爱美人而不爱江山的故事,而对他生出好感。

祝娴月不是戚母,她本就是悲春伤秋,感花念月的女子,对沈度的离开反而更为高看一眼。

第128章悲欢令(二)

沈度就像人间消失了一般,沈庚临时接手这烂摊子,虽然满心烦郁,沈家所有人都在指责沈度,但唯有他默不作声。

若是换了别人,沈庚自然会如同戚母一般恨姬央,可是那个人是姬央啊,是她血脉相承的女儿,就这么个独苗子。当初是他负了她,到如今却连姬央也没有护住。

说抱怨是有的,但是沈庚又何尝不羡慕沈度的勇气,他能为了姬央而离开,当初沈庚可说是并未用尽全力的。

沈庚派出了所有黑甲卫的探子都没能找到沈度的踪迹。

这或许是沈度善于潜藏,但他还带着睡美人姬央,想要避过众人耳目实在艰难,所以或许是黑甲卫并不尽力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

黑甲卫是黑甲军中的精英,甲、乙、丙、丁四组专司保护、情报、刑讯、潜伏等职,首领分别是青木、朱雀、白噩、玄潜,乃是沈度亲自选拔、培养出来的人,其效忠的也只会是沈度。

沈度一走,虽然沈庚暂时接管了黑甲军,但想要调动黑甲卫,也只能好言以请,他们会不会尽力就是沈庚控制不了的。

沈庚之困境这是其一,而更棘手的是沈度走得太过突然,洛阳虽然有沈序在,但他资历和威望皆不够,何况他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才刚折损了沈家五千精兵,沈度留下的那些骁将谁肯服他?

现在唯有沈庚凭着在军中的多年威望或可去洛阳坐镇,但他不良于行是无法得登大位的,而无论是沈七还是沈八暂时都没有这个能力可以服天下人。

沈度在,洛阳只要打下来就无人敢轻动干戈,而如今沈度不在,洛阳即使打下来,怕也守不了多少时日。

沈庚也是有魄力之人,当即就决定放弃洛阳,回守信阳以待沈度归来。但此一来,沈家军士气大溃,明明洛阳就在眼前,却只能无功而返。

沈序戴罪立功心切,不肯听从沈庚的命令,私下串联了几个副将,鼓动了几个平素跟他私交不错的世家子,也是军中校尉,打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的旗帜,最后竟召集了八千人留守洛阳。

沈度屯兵拟攻洛阳的兵马号称五万,其实还是有水分的,这八千人可是不少的数目了。

刘询焦急地询问王景阳,“景阳先生,我们怎么办?侯爷不知去向,七公子坐镇洛阳恐怕很快就要失城。”

王景阳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喝茶这个习惯他是受姬央影响,虽然他和姬央接触的不多,但小公主一直有派人送茶给他,初时觉得不习惯的,到后来也喜欢上了那种清苦的味道。

“景阳先生!”刘询急得在屋子里一直踱步。

王景阳道:“这是沈家的事情,侯爷都撂摊子了,你急什么?”

“我跟着侯爷是为了能安邦定国,可不是看他为了个女人就撂摊子。”刘询气呼呼地道,他就知道小公主迟早是个祸害。

王景阳将茶盏重重一搁,“他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刘询并不知道王景阳同苏后的关系,诧异地看向他,他原以为王景阳肯定同他是一般想法的。

王景阳道:“安乐公主如今还有何能害沈家的?今日他能杀公主,来日他还有谁不能杀的?我要辅佐的人绝不是冯拓那样的人。所谓明主,必然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且你看沈家,表面花团锦簇,可实际上处处掣肘。沈序不服军令,致五千将士无辜送死,按军法早就该处死谢罪了。”

沈家军里派系众多,真正沈家的嫡系不过两万人左右。就这两万人也各有私心。若非沈度强势能压服众人,早就成一盘散沙了。

这样的军队如今看似无坚不摧,可一旦攻下洛阳,各种神仙鬼怪就会出来了想先分肉吃了。

王景阳看到了这一点,沈度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有时候,以退为进未必不是上谋。

只是八千人也是命,更是沈家的实力之一,王景阳是没想到沈度的壁虎断尾来得如此果决。当然这也的确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天下纷乱,黎民之生计并不比魏朝末年好多少,魏朝经营百年,总有思魏之忠士,其潜藏之力未可小觑。安乐公主身上流的可是大魏最尊贵的血。

刘询比王景阳更清楚沈家的事情。沈度绝不可能动沈序,他上面还有戚母,还要顾忌沈庚,以及沈庚和沈序的娘舅江家,还有沈序之妻的娘家庾氏。

刘询本还是有些奇怪的,冀侯对沈序这次所犯之错轻拿轻放,实在不像他治军的风格。到如今听王景阳这么一说,突然心里一惊,冀侯他心里该不会是存了那样的打算吧?

可是刘询不敢说也不敢问,那可是沈度的堂弟,一家至亲血脉。但如果顺着这个猜测想下去,很多思之不解的谜团就能迎刃而解了。因为心里觉得不值得救了,所以才放任自流?

但既然如此怎么还会那么卖力地救沈序?是因为后来沈序对安乐公主的态度?还是为了提早铲除同根相煎的祸患?刘询越想越心惊,但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足以说明沈度完全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相与。他的冷硬狠绝一直是藏在骨子里的,隐藏得极好。

王景阳觑了一眼满脸震惊的刘询,缓缓抿了口茶水,起身道:“等着吧,棋局才刚开始,一子、两子,就是一条龙的得失也未必是坏事。有些龙本身只是虫而已。”

刘询缓了缓心神,这才问道:“景阳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景阳摊了摊手道,“自然是回我的山林里种地。”

卧龙雏凤,不逢明主当然只能隐退。

沈序不肯退,沈庚连发七道命令催促,他也不肯动。结果被石遵挥师攻城,很快就城破而败。

沈庚挥师往救,但沈家军气势已败,渤海高家联同徐州王一德不服沈庚和沈序,另树旗帜与沈家争雄。沈庚腹背受敌,自顾不暇,所以援军迟迟未能抵达洛阳。

沈序最后也不算没了沈家儿郎的威名,一直坚守洛阳直至战死。

与此同时,北燕冯拓当时的副将,投靠沈度的郑飚杀主将而叛立,想要迎回冯拓重建北燕。

八郎沈廉苦守幽州,与冀州唇齿相依,如今沈家的势力范围骤缩,暂时再无争雄天下之能。

而李鹤却领了流民军攻占了荆州的上庸,俨然一股崛起的新生势力。

至此长江以北群雄并起,战火纷飞,暂且没有一股势力能有一统中原的实力。原本被沈家遏制的鲜卑部因为沈家的日渐衰落而再次南下,也想逐鹿中原。

久乱思安,多少人在背后感叹,当初沈家多好的局面啊,眼看着就要一统中原,却因为沈度爱美人不爱江山而功败垂成。

“这安乐公主到底多美啊?居然能让冀侯为她冲冠一怒,连到手的江山都不要了。”黄土路边,茶寮里坐满了休息的人,都在等日头偏西才好再次上路。

“切,你懂啥呀。这女人再美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难道还能多生个奶出来?”一个黑脸大汉啃着干馍道:“安乐公主美不美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人挺会卖关子,说到重要关口突然住了嘴到处找水喝。

旁边有那急着听消息的,忙招呼那茶寮里倒水的老汉,“快,倒水来。”

这一出声,无形中就捧出了那黑脸汉子,等赚够了注意,那黑脸汉子这才把最后一口干馍放入嘴里,然后将残留在手指缝隙里的干馍渣用手倒腾了一下聚在手心里,一口吸了,又用舌头把掌心舔了个干净这才道:“听说当时黑甲军在地宫里起出了一尊百多年前的玉菩萨,安乐公主和那菩萨生得一模一样,本就是菩萨转世,来普救众生的。那天北邙山地龙翻身,外头死了多少人大家都晓得吧?结果护卫安乐公主的黑甲卫就只死了一个,那也是他该死,谁让他离安乐公主最远,没被佛光照到。

当人穷极无路的时候,便只能求助于鬼神。黑脸汉子嘴里这般荒诞的话说出来,居然没有一个人质疑的。地宫里确实出了一尊人高的玉菩萨,但根本就不能证明是百年前的,也不知怎么以讹传讹就成了这样。

“怪不得呢。如今安乐公主失踪,沈家一下就散了,没有菩萨庇佑就不行了。”有人凑趣道。

“是了是了,我也想起来了,安乐公主没嫁给冀侯前,沈家当初也就只有幽、冀。她一嫁过来,冀侯就打下了平州,只用了五百兵马就拿下了青州,最后连带并州也归了冀侯,一路如有神助。”

“对啊,还有豫州的刘昌平。你们知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啊?沈七郎眼看就要被石遵给弄死了,安乐公主去见了他一面,刘昌平二话没说,撤兵不说还反过来归顺了冀侯。”

“不是说是冀侯用安乐公主换了沈七郎么?”有人迟疑地反驳道。

“你懂个屁!哪个普通女人有那么大能耐,给刘大将军睡一回,大将军就天下都不争了?又不是金子做的,动动脑子好伐?要是冀侯能出卖安乐公主,他能因为安乐公主失踪而和沈家闹翻?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倒也是哦。”那被骂的人连连点头,“那为啥刘大将军突然就改了主意?”

黑脸汉子很不屑地瞥了那人一眼,这才慢悠悠地解释道:“刘大将军那是受了安乐公主的点化,要拥戴明主以定中原。哎,可惜了…”

“那安乐公主怎么会失踪的啊,她和冀侯到底去了哪儿啊?”有人好奇。

黑脸汉子摊了摊手道:“我怎么知道?神仙踪迹,凡人怎可知晓。不过有人说在渤海之滨好像见过冀侯,又有人说在泰山封禅地见过冀侯。”

“泰山封禅?渤海之滨这是要去寻蓬莱?”人之想象力可谓无穷。

“呀,我怎么听说有人在苗疆见过冀侯?”

众说纷纭,到最后,似乎沈度天南海北都出现过,神龙现首不现尾,神迹飘渺。

你看沈度本一介凡人,这会儿居然在一个传一个流言里,也沾了仙气,有了神迹,和姬央俨然成了一对儿神仙夫妻。

第129章悲欢令(三)

流言虽然有些荒诞不经,但有些事儿也没说错。

沈度带着姬央的确曾出现在渤海之滨。冀州境内隐居的神医华鹊就住在渤海畔。

沈度尤记得当初带着姬央巡边时,她说她还没见过海,让他以后再有这种机会时一定还带着她。

当时沈度心里想的是“绝无可能”,如今只余悔恨。那时候如果不是那么不经心,姬央也许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决绝。

临碣石,以观沧海,海上生明月,亦有金乌沐浴而出。

日出吐橙,光丽而瑰。

沈度立在崖边,衣袂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侧头看着身边立着的水晶棺。

棺中有人,只是闭目而寐,无缘眼前之美景,但唇畔隐有一丝微笑,却又像是感知了这美景一般。

然则这自然是自欺欺人的。姬央唇畔的笑容,不过只是她决绝的证据而已。戚母看那笑容,自觉伤了自尊,亦提醒着沈家的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沈度看那笑容,方知姬央原来是那般想离开,连死都成了一种解脱。

可惜戚母为了控制他,毒药成了长眠之药,他放不过她,以水晶棺藏了,也要日日相对。

不过棺材并不是棺材,亦可说是长眠之床。华鹊对芙蓉液亦束手无策,但见猎心喜,不用给酬金也愿倾力以救。

水晶棺正是华鹊的建议。姬央如今的状况是最怕受风近气。一旦沾染了尘世之气,身体就会一日复一日衰败。

以水晶棺藏身,沈度再将棺中气尽吸而出,姬央便被封入了与世隔绝的水晶棺中,成了等待唤醒的睡美人。

沈度隔着水晶看姬央的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他偶尔甚至会觉得她的睫毛在颤动,便激动地想她是不是要醒了?她练有龟息功,当初是不是使诈在骗戚母?

时间一日一日的流逝,诸多侥幸,都一一成了绝望。

沈度伸手隔着水晶摸了摸姬央的眼睑,那样美的眼睛,长此已久的合着,太过浪费而让人扼腕叹息。

指尖碰不到温润的肌肤,所触皆是冰凉一片,其实这样日日看着,距离未能盈寸,却像是天人之隔,摸不到、碰不得,比起避而不见却是更折磨人。

可是舍不得呀,就是这么看着,还能看着,已经觉得是莫大的恩赐了。

太阳从海边上像一个圆球跳出时,有些俏皮,让沈度很自然就想起了姬央活泼的时候。

在晓庄时,他们也一起看过东山日出。回忆的绮靡瑰丽比这日出之景毫不逊色。

她的人真的生得很美,夺天地之造化,让任何赞美之词在她面前都显得匮乏,以致很少有人会称赞她的容貌。

有些人的美需要时时刻刻的赞美,仿佛才能印证她的美。但于姬央而言,这些都是无需的,美似乎本身就是以她为模的。

可是再美的容颜,日日看着也就不觉得稀奇了,拽在手里的东西,总觉得随时想看就能看到,所以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忙碌,“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种话谁不知道?可谁又真的当真过?

沈度看得目不转睛而至痴迷,一直到日耀中天,才回过神来。他用衣袖拂了拂水晶棺上看不见的灰尘,怕姬央听不见所以将嘴唇贴在水晶棺上道:“等会儿再带你来看日落。”

从渤海之滨转而南下到了泰山,沈度的行踪一点儿也不匆忙,游山玩水似地清闲,瞧着似乎并不着急救姬央。他当时对戚母说的也并非全是气话,这样子平静的待在一起,未必就差过让她醒来。

姬央如果醒来,连沈度自己都没有脸再留住她。

在泰山脚下沈度赁了一间小屋,有小孩儿见他背上背着那么大一个匣子,又珍而重之,便猜测里面有糖,一路尾随而不肯离开,引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这个年纪早已经知道银子的重要了,那匣子里必定有重宝,伙同了好几个黑小子趁夜摸入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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