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果智师傅打发小尼姑下去,问果慧师傅:“师姐,您借着粮食被偷让我装做被流民打伤,还要报官,您是想赶傅家的人走吗?”

果慧点头,慈善面孔冷了下来,显得有些冷峻:“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傅家是要借着我们庵堂行事呢!”

五房的姑娘被大房人看管着,怎么会看不出来?

果智师傅迟疑道:“我们毕竟受傅家供养这些年…未免有些不妥!”

果慧师傅嘴角微翕,想说什么,有人叩门:“果慧师傅,我是陈妈妈!”

算算时间,她应该是和九小姐分手就又转了过来。

她来干什么?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果慧师傅去开了门。

“庵主,”陈妈妈和果慧师傅在内室说话,“今天已是七月初二吧?前些日子我们家大太太就曾让人带信过来,七月初四以前我们一定回府。最多还等两天。我看,庵主不如再等两天!”

回府!

怎么个回法?

是大家一起回去?

或者只是陈妈妈带了几个人回去?

屋里沉静如一潭死水。

第14章 生死

傅庭筠对这些全然不知,她一路上都在想着果慧师傅的话。

难道他真是流民?

可看着不像啊!

先不说他身手了得,就看他只用半天的工夫便能探听到那么多的事,而且条理清楚、主次分明,已让人侧目。又能在大白天的带着十几人悄无声息地进了碧云庵,有惊无险地把粮食运出去…这等的本事,怎么就保不住家业做了流民的呢?

他肯定也不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或是行凶乡里背负人命的逃犯。江洋大盗或逃犯通常都是孤身一人,看见细软卷了就跑,哪里敢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他身边不仅有为数众多的同伴,而且几次进出她的内室,对她镜奁里的首饰都视而不见,还知道为受伤的同伴延药。

他也不是猎户。猎户住在山里,进入山林如入平川,反而不适应城镇的喧嚣。他能识字认图,不过看了一眼她那幅非常简陋的布局图就能顺利地进入傅家,这决非等闲之辈能做到。

好在他没有仗势行凶,伤了撞破他们行踪的果智师傅。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一滞。

当初,他也只是把她给掐晕了。

就像对待果智一样,并没有要她们的性命!

或者,他是故意的!

念头一起,就抑制不住心潮的起伏。

所以他把她放到了后院的老槐树下。一来可以遮阴,免得把她给晒病了;二来她醒来就算是高声疾呼也惊动不了庵里的人,为他离开拖延时间!

一定是这样的!

傅庭筠握紧了拳头。

要不然,以他的身手,十个她也早被他收拾了。

然后想到他一诺千金,明知是一趟浑水、事情棘手,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她去送信…她就很想见到他,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落魄到此?有什么她可以帮忙的?别的不敢说,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让母亲多拿些银两出来答谢他总是能做到的。

哎呀…她还没请教他怎么称呼呢!

傅庭筠微微脸红。

“九小姐,”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绿萼喊住了她,“我们往哪走?”

傅庭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大雄宝殿旁。

午后的阳光灼热而明亮,殿旁两株老银杏树冠如伞,遮出一片浓荫之地,光看着也生出几分清凉之意。

“你回屋去照顾寒烟吧!”她顿觉身心轻松,“我回屋歇会。你晚膳后过来服侍我洗漱即可。”

绿萼不肯,絮叨着“这怎么行”之类的话,傅庭筠也懒得和她多说了,转上了去静月堂的青石甬道。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太过惊竦,以至于她看见他就害怕,只盼着能离他越远越好,最好从此都不要再见面,哪里会想知道他怎么称呼。

小时候,母亲曾给她讲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发奋读书,最后中了进士的故事。

她从现在开始改变,也不算迟吧!

傅庭筠嘴角噙笑,进了内室。

屋外烈日似火,屋内悄然幽静,身上的燥热很快就褪去,心也静下来。

“你帮我磨墨吧!”往日这个时候,她都在做针纫,现在无针纫可做,不如练字吧!说起来,自从她到碧云庵后就没有再练过字了。

这练字要每日不辍才能有所收获。

绿萼应声拿了水盂去盛了水进来。

柔软的笔尖落于纸上,傅庭筠渐渐沉浸在了练字的快乐中。

次日午膳后,傅庭筠把绿萼打发走了,关了窗棂,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闷热的屋子里翻着《杂项》。

有陈妈妈来叩门:“九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傅庭筠去开了门。

大热天的,陈妈妈穿了件白色的立领棉衫,黑色的镶青莲色莲花纹的褙子,立领的棉衫白色琵琶扣扣得整整齐齐,显得有些肃穆。

她身后还带着樊妈妈和另一个姓孙的妈妈。两人的身体都非常的粗壮,穿了靓青色左衽棉纱襦衫,像两扇门板,挡在内室的门口。其中樊妈妈手里还捧着个红漆的竹子食盒。

傅庭筠心中暗暗奇怪,转身坐在了书案前的太师椅上。

“九小姐在忙些什么?”陈妈妈问着话,却没有像往常那里站在她的面前,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看见窗棂紧闭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意外。

傅庭筠觉得没必要和陈妈妈客气,开门见山地问她:“陈妈妈有什么事?”

陈妈妈没有做声,沉默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睑望着地下的青砖。

这是干什么?

装神弄鬼的!

傅庭筠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樊妈妈低着头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九小姐,天气炎热,您自从中暑后身体一直没有好利索,眼看着俞家要来提亲了,大老爷心里着急,让人送了一副消暑的药过来。”她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沉,“趁着药还热着,九小姐快喝了吧!”一面说,一面打开了食盒。

红漆光可鉴人,只放了个青花海碗,青色的碗壁把褐色的药汁映成了黑色。

这是什么意思?

傅庭筠有些茫然地望着陈妈妈。

陈妈妈望着脚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木雕泥塑般。

樊妈妈躬身站在那里,手紧紧地互握着,像在防备什么似的。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传来细细的窸窣声。

傅庭筠望过去。

看见孙妈妈站在了房门前。

某个场景一闪而过,傅庭筠蓦然明白过来。

她脸色刷地一下煞白,全身血液激烈奔腾着朝头部涌去,抬手就朝那碗扫去。

一直没有动的樊妈妈上前一步,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刚喊了声“九小姐”,傅庭筠已转身爬上了太师椅,扑向窗棂。

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傅庭筠手足并用地爬过书案到了窗棂边。

“快拦住她!”陈妈妈的声音既急切又慌张。

守在门边的孙妈妈冲了过来,抓住了傅庭筠的双足。

傅庭筠高声尖叫:“绿萼…寒烟…果慧师傅…果智师傅…”

嘴被人捂住。

她毫不留情,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住了下去。

“哎哟!”呼疼的是陈妈妈。

傅庭筠咬得更带劲了。

樊妈妈和孙妈妈一个抓住了她的肩膀,一个抓住了陈妈妈手:“九小姐,快松开!”

你们都要我死了,我还怕伤着你们不成?

傅庭筠脑子嗡嗡作响,一心要把嘴里的那块东西从陈妈妈身上咬下来。

劝的劝,拉的拉,甩手的甩手,死咬的死咬,四个人围成了圈儿打着转,乱得像团麻。

傅庭筠突然放开了陈妈妈。

陈妈妈捂着手,连连后退。

傅庭筠一头朝陈妈妈撞去。

樊妈妈和孙妈妈见傅庭筠放开了陈妈妈,松了口气,抓着傅庭筠的手也就下意识地松了松,竟然一时没有拉住。

傅庭筠从两人的手中挣脱出来,身子一扭,一边尖声喊着“救命”,一边扑到了门边,动作迅捷地打开了内室的门。

陈妈妈等人大惊失色,不等吩咐,樊妈妈和孙妈妈就追了出去。

堂屋没有一个人,大门、窗棂紧闭,显然那些粗使的婆子早就得了吩咐避开了。

当门闩全打开的时候,樊妈妈追了上来,当傅庭筠把大门拉开一道缝隙时,樊妈妈的手碰到了她的肩上。

先机已失,再没有机会。

她当机立断朝中堂跑去。

孙妈妈和陈妈妈一前一后地追了出来。

“九小姐!”陈妈妈望着目露惶恐,惴惴不安地靠在长案上的傅庭筠,“我们也是奉了大老爷之命行事…”

“你说谎!”傅庭筠的声音从未曾这样的尖锐,她叫嚷着,“他是我的伯父,怎么会舍得让我死!而且内宅的事,例来由宗妇处置,大伯父怎么会插手?分明是你恨我平日没把你放在眼里,欺上瞒下,想置我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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