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傅庭筠能清楚地听到阿森铺草席、走动的声音。

“你去干什么?”赵九爷问他。

“爷!”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我去把那几条狗剥了皮做成肉干,到时候煮汤给姑娘喝。那大夫不是说姑娘气血两虚吗?元宝哥说,狗肉大补,姑娘喝了肉汤,说不定很快就会好了!”

“胡闹!”赵九爷低低地喝斥了阿森一句,然后声音渐不可闻。

这家伙,又要指使阿森去做什么?

好好一个孩子,都给他教坏了!

傅庭筠心有怒火,悄然起身把耳朵贴在了虚掩的窗棂上。

“…怎么会突然有野狗?只怕是靠吃那些饿死的尸骨才得以活下来…要不然,也不会见着我们就扑上来了…小心有尸毒…别说是吃了,就是碰也碰不得…”

狗吃人!

饿死的尸体!

她和这些东西待在一起!

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胸中就如翻江倒海似的,“哇”地一声,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怎么了?”赵九爷叩着窗棂,声音有些急切,“我让阿森进去了!”

傅庭筠扶着炕沿说不出话来。

阿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姑娘!”见她衣裳整齐,推门跑了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吐起来?”

赵九爷一听,忙叫阿森:“你摸摸姑娘的额头热不热?”

阿森去摸傅庭筠的额头:“热!”

“有多热?”赵九爷急急地道。

“比我的手热!”阿森道,“不过没我的额头热!”

这算是什么回答?

赵九爷有些无奈,道:“傅小姐,那我进来了!”

“不用了!”傅庭筠缓过气来,“我只是胸口有点不舒服。”先前昏迷了十几天,一醒过来就急着赶路,刚才又吐了一场,声音难免有些虚弱。

赵九爷没有做声,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得时疫了,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此时阿森已扶傅庭筠上了炕,闻言立刻接了话:“是啊,姑娘,村头的稻草屋里摊着好几个死人,都长了蛆…”

难怪进村就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尸臭。

想到自己曾经闻过尸臭,傅庭筠胸口又是一阵翻滚,趴在炕头吐了起来。

赵九爷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再问她发不发热,只是嘱咐阿森:“给姑娘倒点水,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再拿个鸡蛋出来。”

阿森手脚利落地照着赵九爷的话倒水,打扫屋子,又拿了个鸡蛋出来。

傅庭筠喝了水,拿着鸡蛋有些发愣。

“姑娘,您快吃吧!”阿森在一旁劝她,“九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五个鸡蛋,可补身子了。”眼巴巴的望着她,还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刚才鸡蛋的美味。

傅庭筠看着心里有些发慌,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胸口闷闷的。

“好了,”赵九爷在外面道,“让傅姑娘早点歇了吧!时候不早了。”

“您快吃!”阿森笑嘻嘻地催促傅庭筠道,转身跑了出去。

吹了火折躺在黑暗中。

蒲扇厚重,摇两下手腕就酸了,一路的汗水没有清洗,黏呼呼地粘在身上,又脏又臭…傅庭筠一会儿想到赵九爷赶路时的满头大汗,一会儿想到他递水囊给自己时漠然的表情,一会儿想到他让阿森打狗时清冷的声音,一会儿想到他宽大的手掌里放着的鸡蛋…纷纷扰扰,接踵而至,如掺杂在一起的五味,让她分不出味道来。

翻来覆去睡不安神,鼻尖却始终萦绕着凉簟的清香。

好像刚合眼,就传来了阿森的声音:“傅姑娘,傅姑娘,您醒了没有?我们要启程了。”

傅庭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天井里传来赵九爷的声音:“姑娘就姑娘,叫什么傅姑娘?以后不许这样叫。”

“我知道,我知道!”阿森的回答里带着小小的狡黠,“玉成哥说过,不许跟人讲姑娘的事。我记着呢!”

傅庭筠呆滞半天,迟缓地收拾好包袱出了厢房。

天色未明,火折子照在赵九爷和阿森的脸上,添了层霞色。

“姑娘!”阿森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进屋去收拾东西。

赵九爷只是浅浅地朝着她颌首。

又是一人半碗水一个馒头,吃完,三个人趁黑上了路。

路过村头时,傅庭筠捂着鼻子绕到了赵九爷的右边。

赵九爷望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却加快了脚步。

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起来赶路,傅庭筠精神萎靡,阿森却精神得很,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树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会儿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会儿捅捅路边枯萎的树,十分的活泼。

傅庭筠看着揪心。

待中途停下来休息,赵九爷又不知道哪里去了的时候,她和阿森聊天:“九爷捡到你的时候,你几岁?”

“不知道!”阿森满不在乎地道,“爷说我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就算我五岁了,把捡着的日子算做了我的生辰。”没有一丝的伤感。

傅庭筠心中更是唏嘘:“你还记得你家里的人吗?”

“不记得了!”阿森把水囊递给她,“爷说,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还有口气。元宝哥说,我命大,以后肯定有后福的。”说着,冲傅庭筠笑了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傅庭筠被吓着了:“全村都死光了?”

“嗯!”他点头,“爷是在凉州捡到我的,那里常有鞑子出没,玉成哥说,多半是被鞑子屠了村。”说到这里,他有点闷闷的。

傅庭筠看着不忍,忙道:“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阿森笑眯眯地不住点头:“是啊!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以后还要享福呢!”

傅庭筠也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把头一偏,傅庭筠的手落空了:“爷说过,男头女腰,只看不摸。”

傅庭筠大笑,声音像银铃洒落在空中。

“姑娘,您的声音真好听!”阿森真心的赞叹。

这样的直白,傅庭筠从来没有听到过,微赧,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赵九爷回来了,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嬉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个来回。

阿森忙跑了过去:“爷,我们往哪里走?”满脸的讨好,像个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似的。

傅庭筠看着好笑,侧过脸去。

赵九爷有些不明白,他不过是走开了一会,怎么一直神色蔫蔫的傅庭筠就和阿森说说笑笑相处的这么亲昵了,而且看见他来就打住了话题,好像他是什么外人似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我们往西南走,”赵九爷淡淡地道,“绕过华阴!”

这就要到华阴了吗?

傅庭筠笑容渐敛。

踮了脚朝赵九爷来的方向望去。

只有一望无垠的漫漫黄土和三三两两耸立在田间的枯树。

莫名的悲凉从心底涌上来。

真的去渭南吗?

从此以后,忘记那个在春日里扑蝶的少女,忘记母亲温暖的怀抱,祖母银白的发丝,姊妹们欢快的笑颜,忘记凉亭边的牡丹花,屋后的银杏树,开在天井的玉簪花…

她会是谁?

她又会变成谁?

茫茫人海,华阴从此成为一个只能远远眺望的记忆!

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呢?

第21章 维护

太阳越升越高,明晃晃地挂在头顶,空气仿佛能灼伤人皮肤般火辣辣的,一眼望去,到处闪烁着白亮亮的光。

傅庭筠被晒得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鬓角落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固执地望着东北方向。

华阴就在那里!

她却连最后看它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视野里唯有满目疮痍,除了干涸的田和枯死的草木,还是干涸的田和枯死的草木。

早知如此,当初出城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的看一眼华阴城的。

她现在“死了”,她屋里服侍的丫鬟们“病”也应该好了吧?

不知道是谁把她身边的物件偷了出去?

还有绿萼和寒烟,经历这些事,母亲应该会把她们看管在身边等风声过了再做安排吧?在别人看来,绿萼和寒烟一步登天,成了得母亲欢心的丫鬟,她们自己心知肚明,恐怕要惴惴不安了!

还有陈妈妈,人丢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大伯母交待?

大伯父知道她被个男子救走了,只怕对左俊杰的话暗底里也会思量一番。

不知道傅家对她的“失踪”是怎么看待的?

左俊杰到底是像外面传的那样畏罪潜逃了?还是被傅家偷偷的处置了?

想到这里,傅庭筠轻轻地摇了摇头。

左俊杰是个举人,傅家的人就是再大胆,这谋害举人的事恐怕还有所顾忌,何况左俊杰的胞姐是大堂嫂,左家又只剩下这一棵独苗…

她越想越心急,恨不得一下子见到母亲,把事情问个清楚。

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心,母亲不会把她去舅舅家的消息告诉家里长辈?

应该不会!

家里的长辈要处置她,母亲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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