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柔和了他的五官,平添了几分亲切。
“那到底还有几天才能到渭南?”傅庭筠看着胆子大起来,语气中不由带了些许的憨直。
“还有三天!”赵九爷道。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傅庭筠苦中做乐,佯装无奈地叹气,和他开着玩笑。
赵九爷哈哈地笑,明亮的眼睛像天边的晨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他的眉眼都飞扬起来。
傅庭筠愣住。
平日里赵九爷总板着个脸,阴沉沉的,没想到他笑的时候这样好看。
“这次真的还有三天就能到!”赵九爷道,眼底还残留的笑意像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还带着几分炫目,让傅庭筠这些天来紧绷的心弦蓦然间放松下来。
只是他们越往前走,遇到的难民就越多。
男的还能推得动车,小孩子还能走得动路,妇孺还能坐得笔直,一看就是吃饱了喝足了的,赵九爷、阿森和傅庭筠在一群面黄肌瘦的难民中是那样的显眼,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惊讶、嫉恨甚至贪婪的目光,好像他们藏着什么让人觊觎的无价之宝般,让傅庭筠如坐针毡般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
一天中午,他们在路边歇息,事情果然暴发了。
先是有四、五个壮年男子不约而同地从四面朝小推车扑过来,然后又有七、八个壮年男子紧随其后…赵九爷的齐眉棍舞得虎虎生威,那些人却像不要命似的前仆后继,打倒了又有人扑过来,甚至把他们团团地围在了中间。
那么多的男子,看他们的目光像看见了食物的饿狼般凶狠,傅庭筠小腿直打颤。
赵九爷冷哼一声,吩咐阿森:“你护着姑娘,我们往北去。”
往北,是通往渭城的方向。
阿森应声,把齐眉棍握在了胸前。
傅庭筠忙推了小推车。
阿森在前,赵九爷垫后,他们往北走。
那些人知道赵九爷的厉害,只朝阿森和傅庭筠进攻。
赵九爷像长了后眼睛似的,谁上前就一棍子打过去,立刻打得人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几个回合,那些人不敢上前,又不愿放弃,就这样把他们围在中间往北走了大半个时辰,有人开始不耐烦,气势凶悍地次扑了过来。
赵九爷眉宇间杀气陡起,不知什么时候手指间夹了两片薄薄的,如柳叶般大小的弯刀,风驰电掣般地飞出去又飞了回来。
扑过来的人中有人“扑通”地倒下,鲜红的血液从脖子里流出来,渐渐浸透了到了土地里,留下一片暗红。
那些人全呆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回过神来,发出一阵尖叫,喊着“杀人了!杀人了”,连连后退,还有人依旧不死心,面面相觑地站在那里。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燥动不安的情绪。
赵九爷目光更冷,柳叶刀再次从他手中飞出去,又有两个人倒了下去。
那些人这才开始惧怕,哄地如鸟兽般散去。
赵九爷推着傅庭筠和阿森脚步不停地赶路。
途中又遇到了两次抢劫。
第一次有七、八个人,赵九爷直接用了柳叶刀。
第二次是一个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他们扑过来,阿森的齐眉棍还没有举起来,他已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傅庭筠捂住了眼睛。
他们择了小路连夜疾行,到了黎明时分才在路边歇息。
傅庭筠木然地喝着水,晨曦中,猛然发现身边的树木有些许的不同。
“九爷,九爷,您看!”傅庭筠惊喜地指着路边的树木,“有绿叶!”
赵九爷和阿森都抬起头来。
满是灰尘的大树枝桠上,冒出两片绿色的叶子。
阿森跑了过去揪了叶子:“爷,您看!”
赵九爷神色一凛,站直了身子四处眺望。
傅庭筠看着心中一突:“九爷,不好吗?”
“表明此处灾情有所缓解。”赵九爷神色冷峻,“说不定渭南县城还能正常吃水。可越是这样,想在渭南县的难民就越多,我们进城就越困难。”
“我们为什么要进城?”傅庭筠笑道,“我们是要去丰原,又不是要去渭南县城?我们可以直接从李家凹到丰原啊!”
赵九爷挑了挑眉,示意她说明白一点。
“从前我来看望舅舅,有时候母亲觉得备的礼品太简陋又不想伯母、婶婶们说闲话,我就会从华阴直接到渭南,待把要送给舅舅的礼品补办齐备后再去丰原。如果不需要备太贵重的礼品,就会直接下了驿道向南,取道李家凹到丰原。这样,可以节省一天的时间。”
赵九爷闻言眼睛微亮,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是高兴。
傅庭筠忙道:“不过,我不认得路,只知道可以这样走。”
赵九爷望着她,表情有些怪异,好像想笑又强忍着似的。
傅庭筠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又不是赶车的,哪里会注意这些…”神色不悦。
“找人打听打听就行了!”赵九爷很快地道,叮嘱阿森小心护着傅庭筠,他自己上了驿道。
不一会,赵九爷回来了。
“李家凹入口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催傅庭筠和阿森快点吃东西。
“不休息会儿吗?”傅庭筠吃惊地望着赵九爷。
他可推着她走了一夜。
“还是快点赶到丰原的好。”赵九爷道,“路上太危险了。”
傅庭筠想到他们被围抢的事,指尖发凉,匆匆吃了馒头喝了点水,和赵九爷上了路。
…
李家凹是个村子,村里住的全是李氏族人,因建在丘陵的一处凹起之地而得名。
他们一路走来,没有看见几个人,待到了李家凹村,只见通往李家凹村的入口树起了两人高的圆木栅栏,几个人高马大的村民手握大刀在栅栏前巡逻,显得很是剽悍,木栅栏上挑着十几个人头,血滴在木栅栏上,干涸成了黑红色。
这哪里像个村子,分明是个占地为王的山寨。
傅庭筠骇然,望向赵九爷。
赵九爷眉头微微蹙了蹙,表情凛然:“看样子,李家凹有水有粮食。”
要不然,也不会封村自守了。
好在他们不过是从村前路过罢了。
傅庭筠松了口气。
木栅栏附近的人已经发现他们,都拥到了木栅栏前面,手握着大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赵九爷面无表情地推着傅庭筠走过去了很远,傅庭筠还能感觉到那些人盯着她背影目光如刀。
迎面走过来两个少年。
他们一个穿了陀头青的茧绸直裰,一个穿着青莲色的茧绸直裰,两手空空,面色苍白,神色慌张,不像是逃难的人。
赵九爷不禁回头打量。
就见那两个少年快步走到了李家凹村前的木栅栏前,大声道:“我们是丰原十一姑奶奶家的。丰原被流民杀掠,只余我等十几人逃出。还请通禀族长一声,家祖年迈,由家母等女眷搀扶在后,请族长派人去接应…”
傅庭筠脑子“嗡嗡”作响。
丰原被流民杀掠!
她从推车上跳了下来,飞快地朝那两个少年跑去。
却有人赶在她前面到了两个少年的面前。
“两位公子!”赵九爷面色有些发青,“我乃丰原解氏亲戚,因家乡受灾,特去投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穿着陀头青茧绸直裰的少年已“哎呀”一声:“你是解秀才家的亲戚…解家满门已被流民屠杀殆尽了!”
第24章 茫然
今年大旱,西安府周边的临潼、渭南、蓝田、户县、咸阳、泾阳、高陵都有不同程度的灾情,只是相比庆安府和巩昌府治下的诸县,灾情要轻微些。而且临潼有盐井,渭南是西北通往京都的必经之地,两县都有经商的传统。今年虽有灾情,但对两县的大户人家来说,日子依旧过得安适如常。
那时正经清白的人家讲究的是“耕读传世”,傅庭筠的舅舅也不例外。做生意赚了钱,就想着法子买田置屋。所以他除了是渭南首富,还是丰原最大的地主。
看到陆陆续续有难民逃过来,傅庭筠的舅舅除了和渭南另外几家富户给县衙捐粮钱之外,还在家乡丰原设立了粥棚,安置流民。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知恩图报。
特别是那些早就饿得两眼发绿,只知道有粮食就能活命的人。
这样一件善举,却成了悬在解家众人头上的一把锋刃——趁着天黑,一群流民冲进了解家,见人就杀,见物就抢,最后还点了把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傅庭筠双目通红,圆润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瞪着那少年追问:“那我舅舅…”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九爷一把拽到了身后:“这位公子,那解老爷怎样了?”
前两天夜里那漫天的大火好像还鲜明地印在两位少年的记忆里,他们一个眼眶湿润在旁边听着,另一个哽咽地说着前因后果,根本没有注意到傅庭筠的异样。
“整个解家都被烧成了灰烬,”少年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他用衣袖遮住了面孔,好像不忍再想起当时的情景,“解家世居丰原,从老太爷那辈起就修桥铺路,行善乡里,却不曾想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木栅栏内外皆是一片默然,只有傅庭筠的哭声,越来越大!
阿森红着眼睛,跑过去拉着傅庭筠的衣角:“姑娘,姑娘,你别哭了…”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巴巴地朝赵九爷望去。
赵九爷的脸色越发阴沉,双手叉腰站在那里,一副满腔怒气却隐忍不发的模样。
阿森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木栅栏内传来一阵动静,七、八个青年男子簇拥着个中等身材,穿了宝蓝色素面茧绸直裰、年约三旬的男子朝这边走过来。
“出了什么事?”他大声喝道,中气十足,语气严厉,透着几分威严。
木栅栏前巡视的人纷纷行礼,恭敬地喊着“七爷”,让出一条道来。
两个少年已隔着木栅栏大声地喊着“七舅公”。
被尊称为“七爷”的男子走到木栅栏前定睛一看,立刻面露喜色:“阿宝、阿赐,怎么是你们?”随即想到什么,面色一沉,“十一姐呢?家里还有哪些人逃了出来?”目光落在一旁大哭的傅庭筠身上,示意那些巡视的人打开木栅栏。
两个少年隔着木栅栏给七爷行礼,其中一个把家里情况说了说:“…这些流民凶残暴虐,连解家都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祖母怕那些流民冲进我们家,领着我们连夜来投奔舅公…”
说话的工夫两个壮年男子已合力把木栅栏推开。
七爷走了出来,吩咐身边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安排车马接人,然后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面带欣慰地道:“几年不见,阿宝和阿赐都长大了,知道为家里分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