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样一来,他对族里也有个交待。

他大方道:“我还是先问问族里有没有多的口粮吧!”并不收那小黄鱼。

赵九爷只是表明个态度,免得李家凹的人把他们当成身无分文的难民对待。筹不到粮食,去西安府,他们就得饿死在路上。

他再次郑重地向七爷道谢,提出在李家凹歇息两天再赶路。

七爷让人把他们带到了村里祠堂旁一个偏僻的厢房住下,自己则陪着随后而来的李家那位十一姑奶奶进了一射之外的那座三进小院。

傅庭筠和阿森望着虽然有些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什物都很齐整的屋子,感觉像一步登天,到了仙境似的,都露出欢喜的表情来。

赵九爷笑了笑,让阿森把小推车整整,吩咐傅庭筠休息一会,没个交待就出了门。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只有阿森整理小推车发出来的声响。

傅庭筠想起死去的舅舅、舅母…笑容渐敛,捂着嘴低声抽泣。

有妇人在屋外高声问:“这里是解老爷家的亲戚吗?”

傅庭筠忙擦了擦眼泪,强露出个笑容走了出去:“正是!”就看见屋门口站着两个挑水的墩实妇人。

赵九爷买了水来!

傅庭筠忙打开门,把两个妇人迎进去:“辛苦两位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个妇人笑眯眯地道,将水桶一直挑进了厢房,“她当家的排行第四,我当家的排行第六,姑娘要是还要水,只顾让人叫我们再去挑。”两人妇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傅庭筠,好像对她很奇怪的样子。

阿森听到动静早跑了过来,看见满满四桶水,他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了木桶:“这么多水,我们怎么喝得完!”表情十分的幸福。

两位妇人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又呵呵笑起来:“这位小哥,这不是给你们喝的,这是你们家管事买给你们家小姐用来洗澡的。”

傅庭筠和阿森都呆滞了片刻,阿森更是急急地道:“这,这,这得多少钱?”

两位妇人脸色微红,道:“一条小黄鱼一桶!”

傅庭筠两腿一软,坐在了炕上。

第26章 李家凹

一条黄鱼一桶的洗澡水!

如果没有这一路的经历,傅庭筠或许会觉得这是件顶风雅的事,定会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换件干净舒适的衣裳,再美美地睡一觉…可现在,当她知道水能救人性命的时候,就再也没办法等闲视之,若无其事地用它来洗澡了。

阿森比傅庭筠经历的更多。

他坐在木桶旁边,愣愣地望着傅庭筠,犹豫地道:“真的用它来洗澡啊?”

当然不能用它来洗澡!

傅庭筠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把水灌进水囊里贮存起来,带在路上饮用?”

“好啊!”阿森闻言高兴地跳了起来,“不过,生水不能就这样直接灌到水囊里,要把它烧开。要不然,我们路上走那么多天,水不流动,会坏的,喝了要生病的。”

这个道理傅庭筠也是懂的,只是没有想这么多。

她脸色微红。

难怪祖母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见她要用心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设在厢房后面套间里的厨房,灶旁边堆着些许的稻草和碎木头。

阿森告诉傅庭筠怎么用稻草捆了木头做柴火,怎么用火钳架了柴火烧火。

傅庭筠直笑:“你不会以为我连饭也不会做吧?”

阿森不以为然:“那你捆把柴我看看?”

傅庭筠还真没有做过这个。

她学上灶的时候,自有媳妇、婆子生火,洗菜,她只不过负责做菜。

阿森颇为鄙视地教她:“稻草是用来把火引到木头上的,捆多了,浪费,捆少了,火引不到木头上…谁做饭是一个人在灶里递柴火一个人在灶上炒菜的?都是把柴丢进灶里就忙着锅里,算着时间灶里的火快要熄了,丢了锅里再忙着灶里的…火烧起来的时候,开始火势小,中间的时候火势大,最后火势又变小了…第一把柴锅是冷的,火势大的时候也不过是第二把柴的小火,等锅热了,第二把火的小火比第一把火的大火还要热…火烧得旺了,菜就要糊了,火烧不起来,菜就熟不了…烧菜还好说,总能将就着吃下去。要是做饭,底下的饭糊了,可上面的饭还没有熟,夹生的,吃了是要肚子痛的。”

傅庭筠听得头都大了:“我只是要烧水,火大火小没关系吧?”

阿森瞪着她:“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稻草和木头能捆几把柴火吗?你知道烧一锅水要几把柴火吗?随随便便就往灶里扔,没等我们把水烧开,柴火没了…到时候怎么办?”

傅庭筠觉得阿森为了显示他对烧火很在行而夸大了事实,笑道:“烧一锅水就足够把我们的水囊都灌满的吧?”

阿森哼哼地道:“反正,不能浪费。”

傅庭筠抿了嘴笑:“好,我听阿森的!”

阿森嘴角噙笑,颇有些得意。

傅庭筠忍了半天才没有笑出声来。

两个人就坐在灶门口的小竹凳上捆柴火。

傅庭筠问他:“九爷怎么有那么多小黄鱼?”

阿森很不满她怀疑赵九爷:“攒的呗!”

攒的?要是人人都能轻易地攒几条小黄鱼,谁还要租别人的田地耕种?

“怎么攒的?”傅庭筠笑着问他,“告诉我,我也攒一些!”

阿森看她一眼:“铜板换银子,银子换金,攒下来的呗!”然后不耐烦地道,“我们快点把柴火捆好,等会还要做饭呢?”

这孩子的口风真紧!

傅庭筠既失望又欣慰。

有人走了进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人抬头,看见赵九爷提着个布袋子站在厨房门口。

阿森跑了过去,邀功似的道:“您用小黄鱼买的水我们都舍不得用,想把它烧开了灌到水囊里,带到路上喝!”说着,接过赵九爷手里的布袋子,“爷,这是什么?”

赵九爷没有理会阿森,而是凝视站在灶门口的傅庭筠,目光深沉,在光线有些暗淡的厨房里,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想起两人在碧云庵的厨房里…也是这样,四下无人,光线暗淡…他的目光深邃沉宁…

她有些不安起来。

他可是赵九爷!

又不真的是她家的下人。

当着李家凹的人说要带她去西安府投亲的时候,他的样子那么难看。

刚才她只顾着高兴,没有仔细想过,现在回忆起来,他肯定是迫不得已了。

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发脾气?会不会以为她像个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了?

沉默中,傅庭筠垂下眼睑。

就听见阿森大叫:“面粉、鸡蛋、豆腐、冬瓜…爷,您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噜咕噜咕吞口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傅庭筠忙抬头望去。

真的嗳!

布袋子被打开,几个鸡蛋被阿森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上。

四桶水就去了四条小黄鱼…

她脱口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脸立刻火辣辣地热。

从前说到钱都要用“阿堵物”来代替,现在倒好,看见什么东西开口就问多少钱…可见她变了很多…可心底隐隐又有个念头,要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赵九爷肯定不用又是买水又是买面买菜的…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连双鞋都没穿的…又不是没钱…可见赵九爷是很节俭的人…他这样花钱,她是真的很心疼…

赵九爷抿了嘴,眼底有笑意,分明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傅庭筠不喜欢这种论调。

她十六叔公就是这样,有一分钱花一分钱,年轻的时候能赚,只觉得日子过得快意洒脱,待年纪大了,没有积蓄,由奢入俭又难,死的时候还是公中给买的棺材。

她不由低声嘟呶道:“要是人还活着,银子却没有了,该怎么办?”

赵九爷不由愕然,随即大笑起来。

他眉目舒展,目光璀璨,竟然是她从没见过的畅快。

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路上带的水我自有安排。”他笑道,“我们明天黄昏就离开李家凹,你快去收拾收拾,阿森,你做饭!”

阿森兴高采烈地应“好”,把赵九爷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

赵九爷已对傅庭筠道:“你不是身上痒吗?快去梳洗梳洗。”又安慰她,“到了西安府就好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上痒?

一路这么捂着,傅庭筠硬是生生捂出身痱子来。

她不想让他认为她很娇气,只在无人的时候挠挠,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

心里莫名涌出几分感动,赵九爷转身出了门:“我要和七爷去见李家凹的族长,马上就回来!”

因为有了赵九爷的这番话,傅庭筠到底没能抵御住洗澡的诱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觉得人像卸了几斤负重似的,全身都轻松了不少。然后找了方白色的帕子撕成条绑了头发,算是给舅舅、舅母一家戴孝了。

出来的时候阿森正在炸豆腐。

看见他要在脚下垫块石头手里的锅铲才能伸到锅里去,傅庭筠连忙过去帮忙。

阿森赶她走:“爷说了,让我做饭。”

“你帮我烧火。”傅庭筠夺过他手里的锅铲,虽然不怎么熟练,动作却很优美流畅地翻着豆腐。

阿森不得不承认她比他做的好,乖乖地坐在灶门口帮着烧火。

很快傅庭筠就做出了两个菜,问阿森:“九爷是喜欢吃擀面,还是喜欢吃饼?”

“元宝哥做什么爷就吃什么!”阿森想了想,“不过做饼的时候吃得多一些。”

看赵九爷那个样子也不是挑剔的人。

傅庭筠开始和面,对阿森道:“你也好好洗洗吧!据说从这里到西安府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呢!”

因为想到这水一条小黄鱼一桶,她有些心虚,用了两桶水,留了两桶。

阿森有些扭捏地道:“还是留给爷用吧!”

“我们留一桶给爷好了!”傅庭筠极力地鼓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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