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傅庭筠烦躁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这怎么能怪九爷?”她低下头,月光透过没有窗纸的窗棂照进来,把窗棂的格子也印在了地上,在无声的夏夜,有种永恒的宁谧与安祥,“说起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胡说八道,陌管事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不,不。”看着她垂着头,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安,赵凌忙道,“当时你也是为了救我,要说错,全是我的错…”错在哪里,却一时找不到理由,顿时语塞。

一时间,屋子里如那清冷的月光般寂静无声。

月光下,他眉宇间的焦灼傅庭筠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扑哧”一声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明明是陌毅的错,却由着我们两人互相道歉,这也太便宜陌毅了!”

清冷的月光中,她巧笑嫣然,娇艳中带着三分的俏皮,让他的心猝然一滞,竟然带了几分的慌乱:“是啊,是啊!”讪然地笑。

傅庭筠见了只觉得后悔。

这样羞赧之事,偏生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样的轻巧,也难怪赵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十分窘迫,低头就朝外走:“那我先走了!时候不早了,九爷洗漱了也早点歇了吧!”

神色有些落寞。

赵凌看着心中一急,喊了声“傅姑娘”。

傅庭筠回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睁大的杏眸清澈如泉,好像映着他的影子,让原本就没有想好应该说什么的赵凌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胡乱地找了句话:“要是你不想做饭,我来跟陌毅说。”话还没有说完,已深觉得不妥,好像她曾向他抱怨过这些事似的,实际上,这一路行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从来不曾露出半点的不耐。他有些急切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阿森不在的这几天,我们随便吃吃就算了,你不用花那么大力气烙饼…”

说起这个,傅庭筠就有些郁闷:“我知道…那陌毅也太能吃了…我烙了十张饼,她一个人就吃了八张,还不够,让我又烙了十张…我原本准备让陌毅自己头痛去的…”她说着,叹了口气,“我们都可以随便吃点什么,可你还带着伤,总不能也随便吃点什么吧!”

赵凌想到她逼着陌毅出去找鸡蛋:“烙饼肯定是要加鸡蛋的,不加鸡蛋,这饼怎么烙啊!”

结果三个鸡蛋,其中两个被她给他做了蛋皮汤…

他心底突然有种陌生的情绪,像水,一阵阵荡漾开去,下一刻,好像就要漫过他的心房,让他倍感惶然,讷然不语。

屋子里安静下来。

傅庭筠得不到回应,不免奇怪,仔细一想,面红如霞。

她怎么就说出“我们都可以随便吃点什么,可你还带着伤,总不能也随便吃点什么吧”这样透着亲昵的话来,难怪赵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说得多,错得多…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第43章 有人来

太阳一升起来,天边就卷起一片火云,阳光带着灼热的明亮,照得到处都白晃晃的。

赵凌背后垫着个包袱靠在床头,看着傅庭筠昨天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一本《千家言》,傅庭筠则坐在外间的大圆桌旁,翻着本《四书注解》,陌毅在后院练拳,不时传来几声雄壮的呼喝,更衬托四周的宁静。

取什么名字好呢?

刚、毅、木、讷,近仁。

在这里面取一个字做为名字…那孩子出身贫寒,这几个字太过端凝,不太合适。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泰,有平安之意。大难之后,唯求安泰。这个名字不错!

傅庭筠思忖着,总觉得有道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似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一抬头,那目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屋里只有她和赵凌…

她朝赵凌望去。

赵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消瘦的面容沉静安宁,好像照在庭院的月光,有着不动如山的从容舒缓。

傅庭筠有些汗颜。

应该不是他吧?

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偷窥的人!

何况他有什么理由需要偷窥自己呢?

傅庭筠低下头。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再不能随性而为,要三思而行。不然还会闹出笑话的。

那种探究的目光又立刻尾随而至。

傅庭筠皱了皱眉,再次抬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赵凌翻书时发出来的窸窣声。

傅庭筠有片刻的怔愣。

“怎么了?”赵凌突然望过来,目光清朗,如皎皎月华,温和明亮。

傅庭筠不由自责。

刚才自己怀疑他…

“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傅庭筠嘟呶道,“可又没发现什么…”

“这样啊!”赵凌面无表情地放下书,眉宇好像染上了一层冷峻,“我起床看看。”他慢慢地道,声音比平常更迟缓,支着身子就要下床。

“或者是我疑神疑鬼的,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小鬼头又来偷东西吃了!”傅庭筠忙阻止他,“再说了,楼下还有陌毅呢!”

如果真有什么人进来了,连陌毅都拦不住,受了伤的赵凌就更不是对手了。凭感觉,那目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何必横生枝节…赵凌有时候脾气也很不好。

不过,这种话对不能对赵凌说,免得伤了他的自尊。

赵凌“哦”了一声,没有坚持。

傅庭筠松了口气。

倒了杯凉白开给他:“你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了,要不要歇一会?”

赵凌喝了水,把碗递给傅庭筠:“也好!我躺一会吧!”

傅庭筠服侍他躺下。

他问她:“你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

很出神吗?

傅庭筠自问。

她自己却没这感觉。

“九爷还记不记得那个郑三娘,”她把书合上放在了赵凌的枕头旁,“就是我给了她两个馒头的妇人,”她坐在了床头的板凳上,“昨天下午,她抱着孩子又来了,说是她当家的说,让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好让孩子一生都记得是谁救了他的性命…”她啰啰嗦嗦地说着前因后果,“…我翻了半天的书,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名字。”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你觉得叫郑泰怎样?”

名字可是要跟人一生的,在这件事上,她很是犹豫不决。

赵凌思考了一会,道:“泰,不太好。泰有平安的意思,但它在《周易》里又有‘小往大来’之意,我看,还是换个字好。”他沉吟道,“…不如叫临春如何?”他说着,目光落在傅庭筠身上,“危难过后,大家不过求个平安顺遂罢了。你是在临春镇救下这孩子的,春是四季之首,有生机盎然之意。我看,叫这个名字最好了!”

他还知道《周易》…

傅庭筠更看不透赵凌了。

赵凌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好奇地望着他,略一犹豫,道:“我小的时候,家母对我期望很大,三岁就启了蒙。后来家道中落,无力供读…不过是每样略知点皮毛罢了!”

傅庭筠想起他曾说从小跟着母亲学写字。

“令堂定是位颖慧绝伦之人!”

赵凌脸上的柔和渐渐敛去,眼角眉梢都有了些许的凛冽,半晌没有做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傅庭筠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临春这个名字不错!”她笑着岔开话题,想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临春,临春,春天来临之意,我们也是在这个镇子上重获生机,这个名字好!”

赵凌听了朝着她笑了笑,如冰雪消融,眉宇间又有了几分温和。

傅庭筠松了口气。

有人“噔噔噔”地上楼。

陌毅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赵老弟!赵老弟!”

傅庭筠起身去开了门。

陌毅手里提着昨天傅庭筠用来揉面的一个两尺见方的案板,手里还拿着几块碎木头。

“这鬼天气,热得人嗓子眼冒烟。”他大步走了进来,把案板放在了桌子上,“我做了副象棋,我们来下象棋吧!”

碎木头上用木炭写着“炮”、“卒”之类的字。

赵凌笑着起身:“要不,我到楼下陪陌兄杀两盘吧?”

陌毅知道他这是怕楼下空虚,有人进来把厨房的吃食偷了。

“你放心,”陌毅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得意,“自有人帮我们看门。”不待赵凌细问,已道,“我许来偷东西吃的那小鬼每天十个馒头,他立刻就答应帮我们看门了。”

“十个馒头?”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都是傅庭筠做的,她不由道,“陌管事哪来的馒头?”

“等会你做啊!”陌毅睁大了眼睛,“这下厨的事不就是你们妇人的事吗?”

虽然是这样,可陌毅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赵凌看在眼里,笑道:“既然如此,想必陌兄也不会吝啬再多给两个馒头吧?”

陌毅微讶。

赵凌道:“你还记得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吧?不如雇了她来做饭好了!”

陌毅先是一愣,然后面带戏谑地望着傅庭筠大笑,笑得傅庭筠那叫个恼羞成怒,连赵凌都怨上了,连瞪了赵凌好几眼。

赵凌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却“咦”了一声,指了窗外:“陌兄你看!”

陌毅一听,一个箭步就飙到了窗前,手搭在了赵凌的肩膀上:“一共有二十几个人,有老有少,还有四个妇人和两个孩子…”他说着,一跃下楼跳到了街上,“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他朝着赵凌喊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头。

傅庭筠快步走了过去,看见驿道上走过来一群人,远远的,不过皮影大小,哪里分辨得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个陌毅,倒有几分眼力。”陌毅的话还回落在傅庭筠的耳边,她表情有些讪讪然。

赵凌轻轻地“嗯”了一声,凝望着驿道的方向,神色显得很凝重。

傅庭筠不敢多说,静静地站在一旁。

没有发现赵凌期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很快,陌毅就折了回来:“没事,没事,从九里沟来的。说是那边好像有人染上了时疫,他们一个村的人结伴往南走,准备往湖广去,路过临春镇。”又招呼赵凌,“来,来,来,我们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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