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喜升客栈坐落在仁寿街,仁寿街位于西安府东北角,位置偏僻,因这条街上有个仁寿药铺而得名。仁寿药铺百年前就是陕西最大的药铺,每年春秋两季,仁寿药铺运药材的车队可以从药铺门前一直排到隔壁大街。久而久之,外地的药商闻名而来,这里渐渐形成了一处药材交易地。如今仁寿药铺早已是事人非,这条街却成为了西北最大的药材交易地。喜升客栈因位置便利,接待的多是远道而来的药商,为了囤物方便,客栈的院落很多,通常都是房间大,院子小,带着厨房和账房,布置简单,一切以便于药材的交易为要务。

傅庭筠他们是趁着夜色坐着吊篮进的城,身边只带了些要紧的物件,现在进了西安府,又住了下来,这衣物要做,鞋要买,药要配,锅碗瓢盆甚至是擀面杖都要置办。

郑三娘默默背着傅庭筠要她买的东西,却被小五拦在院门口:“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呢?人生地不熟的,小心出去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再说了,你出去了临春谁带啊?不会是放在傅小姐屋里了吧?”然后热心地道,“有什么事你交待我吧!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不耽搁。”

“怎么好意思麻烦小五哥。”郑三娘不安地道,“傅小姐吩咐了,自然我去跑腿了。”

陌毅突然出现在正房的屋檐下:“你就让他去吧!免得等会我们还要去找你。”

郑三娘的确对西安府不熟,闻言不免有些犹豫。

小五已朝一旁的账房去:“你来说,我记下来,保证一样东西都不少。”

郑三娘惊讶地望着小五:“原来小五哥还会记帐!真是了不起。”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小五笑容有些呆滞。

郑三娘道:“那我去跟傅小姐说一声,要是傅小姐同意了,那就麻烦小五哥帮我跑一趟了。”然后去了傅庭筠那里。

傅庭筠正拿着把团扇在给睡着了的临春打扇。

“小姐,天气这么热,您还是歇歇吧!”郑三娘看着夺过了傅庭筠手中的团扇给傅庭筠扇起来,然后把小五的意思说了。

“也行!”傅庭筠笑道,“要是真走丢了,那可就麻烦了。”

郑三娘脸色微红:“下次让我让我当家的去,他曾在西安走过镖。”

此时郑三被陌毅打发去扫后院了。

“没事!”傅庭筠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出去我本来就不放心,既然小五愿意帮这忙,再好不过了。”让郑三娘把要买的东西背了一遍,又添了几样东西,“再给我买一匹潞绸,两匹蓝绸,一匹红绸,一匹白绸,四匹白绢,四斤上好的棉花,一本《千家诗》,一本《四书注解》,一本《周易》回来。”

郑三娘奇道:“这是夏天,小姐买那么多棉花回来做什么?”

“算算日子,也到了做冬衣的时候了。”傅庭筠道,“正好这些日子没什么事,不如给九爷、阿森他们做件冬衣。”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再相见的时候,她只能以此表达她对赵凌和阿森的感激之情了。

这么一想,傅庭筠心里就觉得有些失落起来。

“小姐想得真周到,”郑三娘听了咋舌,“这也是小姐家的规矩吧?”

傅庭筠笑了笑,只道:“快去吧,别让小五等急了,也小心别把东西落下了。”又道,“添了些东西,我给你的钱恐怕不够,你只管把要买的东西告诉小五,等小五回来,我再把钱给他也不迟。”

郑三娘应声而去。

傅庭筠抿了嘴笑。

想把我们都拘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下午,小五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客栈。

郑三、阿森、陈六几个把些锅碗瓢盆往厨房里搬,郑三娘将买回来的成衣、布和棉花送到傅庭筠的屋里。

傅庭筠将其中一匹蓝绸,一匹红绸,两匹白绢,两斤棉花赏了郑三娘:“给你们俩口子做冬衣的。临春的冬衣,就用阿森的尺头好了。”

“小姐!”郑三娘没想到还有她和丈夫,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庭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吩咐让她打了水进来,用香胰子洗了澡和头,叫了阿森进来给他量了身材,又让他帮着找了件赵凌的旧衣裳,叮嘱他不要告诉赵凌,开始裁衣缝纫。

阿森十分快活,每日跑到傅庭筠这里看她的衣服做得怎样了,还帮着穿针引线,惹得和傅庭筠一起做衣裳的郑三娘直笑。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衣裳。”阿森有些不以为然,睁大了眼睛瞪郑三娘,“我们从前都是在当铺子里买。”

郑三娘笑容渐敛:“阿森兄弟,是嫂子乱说话。”眼睛有些湿润,“过些日子我帮你做双鞋。”

阿森又高兴起来:“九爷的娘就帮九爷做过一双鞋,九爷舍不得穿,每年六月份的时候都拿出来晒晒。”

傅庭筠很是意外,低声道:“那九爷的娘…”

“早就没有了。”阿森支肘托腮坐在太师椅上,“是腊月的忌日,腊月初九。腊八节过后的第二天。”

在全家团圆喝腊八粥的第二天死去…傅庭筠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日子不好。

陌毅使劲地摇着蒲扇,就这样,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地滚落下来。

“这鬼天气!”他低声抱怨着,问陈六,“你敢确定?”

陈六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们确定,他们都没有出去。赵凌每天躺在床上看书,郑三没事就坐在屋檐下给他儿子编背篓,傅姑娘和郑三娘厢房里做衣裳,阿森不是在赵凌身边服侍就是在傅姑娘那里玩,小五邀他上街,他都说天气太热,兴趣怏怏。”

陌毅听着嘀咕了一声:“傅姑娘没有提还钱给我们的事吗?”

“没有!”陈六神情有些尴尬,“可能傅姑娘在家习惯了到帐上去支东西…”

陌毅听着摇扇子的动作更猛了,扇子呼啦啦地直响:“算了,我去想想办法。”然后嘟呶道,“他妈的,宝庆银楼少于两千两的银票不兑,干什么都要付现银,这都成什么世道了。”

陈六不好回应。

陌毅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了,别让他们几个出去,过几天陶牧来了,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陌爷放心,我知道的。”陈六送陌毅出院子门。

客栈的掌柜正领着个青年人看院子:“…三两银子一天,也只有我们这里还有两间院子,您去别家看看,哪家不是人满为患。如今在是荒年,来西安府避灾的人多着呢!”

年青人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穿了件月白色直裰,中间扎着同色的布带,看上干净利索,精明干练,加之神色磊落大方,像商行里已经能当家作主的少东家。

看见陌毅,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般的灿烂,让人顿生好感。

“这位是?”他问掌柜。

掌柜忙道:“这也是我们客栈的客人。您要是不信,问问这位客人,他找了一天才找到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偏是偏了点,可偏也有偏的好处…”

陌毅懒得理会掌柜,朝着那年青人点了点头抬脚就准备走。

那年青人却满脸惊愕地望着他的身后:“阿森?”他旋即露出喜惊的表情,越过陌毅,大步朝院子里去,大声喊着:“阿森!阿森!”

陌毅和陈六面面相觑,转身看见阿森站在傅庭筠厢房外的屋檐下。

“玉成哥!”他高兴地跳着脚,“玉成哥!”跑了过来。

“哎哟!”那个被阿森喊“玉成哥”的年青人脸上全是笑,“我远远瞧见你的背影就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你啊!”又道:“九爷呢?有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听说你们那里遇了灾,就一直担心着,没想到在西安府遇到了。”

“在一起,在一起。”阿森连连点头,“九爷在路上受了点伤,正养着。我带你去见他。”

他们脸上洋溢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一路朝赵凌的住处去。

掌柜追了上去:“杨爷,没想到您在这里还遇到了熟人。可见我们客栈和您有缘,您不如就在我们这里住下。闲着的时候还可以和熟人聊聊天,喝喝茶,反正现在西安府只让出不让进,您就是再好的货也运不进来,出了城,说不定还会遇到流民。那些流民,最爱打劫像您这样有钱的人了…”身影随着杨玉成消失在了赵凌的厢房。

那边立刻传来一阵欢畅的笑声。

陈九望着陌毅。

陌毅的脸色铁青:“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阿森是在傅姑娘屋里吧?你去给我打听清楚了,阿森是在这个叫什么鬼‘玉成’的人进门之前出的厢房?还是在这个玉成喊他之后出的厢房?”

陈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恭敬应“是”。

陌毅扬长而去。

那边掌柜高高兴兴地作着揖从赵凌厢房里退了出来:“那我就吩咐人去收拾院子。”

这位杨爷可真大方,一口气拿出了九十两银子包下了旁边的院子一个月。

阿森送掌柜出门。

杨玉成已满脸焦虑地扑到了赵凌身边:“九爷,您现在感觉怎样?要不要我请个大夫来给您号号脉?事情怎么会这样?”

“你坐下来说话。”赵凌神色淡定而从容,感染了杨玉成。

他坐在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郑三娘停下了手中的活,支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奇怪了,”她喃喃地道,“这个叫玉成的是什么人,怎么阿森听到他一喊,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第47章 困惑

傅庭筠不动声色,低头纫衣:“或者是遇到了故人?”

郑三娘丢下手中的活:“那我去给客人上杯茶。”

“不用了。”傅庭筠笑道,“那边有阿森呢!”然后和她闲聊起郑三来:“…听你这口气,他好像到过很多地方?”

“嗯!”郑三娘提起丈夫眼底就会浮现几分笑意:“他们走镖的就是这样的。”又道,“从前他在的镖行很大,总店设在京都,所有的人都由总店统一安排,有时候他们送一船货到江南,然后又有货让他们从江南送到川西,来来去去的,一年也回不了一趟家。”

傅庭筠点头:“行船走马三分险,还是回来的好!”然后说起他们在路上遇到冯四爷的事,“我一辈子也难得出趟门,出门却遇到这样的煞星,九爷的伤就是这样来的。要不是遇到了陌管事的东家,我们性命都保不住。”

郑三娘忙安慰傅庭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是这么说,也不知道这冯家是什么来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结上怨。”傅庭筠道,“你帮我问问,看郑三听说过这家人没有?”

她没有把赵凌杀人的事说出来。

郑三娘应了,做了午膳,待留在这里吃午饭的杨玉成走了,收拾好厨房,她来给傅庭筠回话。

“我当家的说,要真是惹了这家人,最好还是劝九爷一声,如果外省有亲戚,不如投靠亲戚去。”她满脸的担心。

傅庭筠大吃一惊。

她看冯老四对赵凌颇为忌惮,赵凌收拾冯老四也颇为简单,怎么就到了要背井离乡避祸的地步?

“你快跟我说说。”她紧张地倾着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家的说,这冯家是陕西乃至整个西北都数得着的富豪。原是高陵人,靠着在临潼贩私盐起家,后来搭上朝廷里的一个什么官,就改做官盐买卖了,却依旧把持着陕西的私盐贩子,势力极大。冯家从兄弟二十几个,家主就是这冯老四。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性情暴戾,讲排场,好面子,和他一言不和的常常会招至杀身之祸,凡是路过陕西的镖局都会去拜会他。九爷从他手里逃了出来,他必定会觉得丢了面子,无论如何都会找回这个场子的。您一定要劝九爷早做打算。”

傅庭筠“嗯”了一声,认真思考起来。

郑三娘不敢打扰。

到了下午,傅庭筠算着赵凌午休该起来了,去了赵凌的厢房。

阿森给她倒茶,朝着她使眼色,悄声跟她说话:“我没有告诉九爷哦!”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傅庭筠听了直笑。

赵凌也笑,浅浅的,像淡淡的月光:“你们又在捣什么鬼?”眉宇间是愉快的。

“暂时不告诉你。”傅庭筠也笑,笑容却有几分落寞,“到时候九爷就知道了。”

赵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外面传来杨玉成爽朗的笑声:“九爷,您看我带谁来了?”

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既然九爷有客,那我等会再说。”

赵凌让阿森送傅庭筠出门,在门口和正兴冲冲往这边来的杨玉成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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