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低声向他道谢,眼角都有些湿润起来。

“有什么好谢的!”赵凌道,“本来早就应该帮你把这件事办妥的,因为陌毅在身边,我怕引起来什么误会,就把这件事给耽搁下来了。”然后问她,“你想什么时候去?”

傅庭筠让郑三娘拿了本黄历来,定了明天的日子。

“那好!”赵凌起身告辞,“我明天一大早就派玉成去大兴善寺跟他们说一声。”

傅庭筠想着去大兴善寺还要准备一番,没有多留,送赵凌出门,第二天坐着雇来的马车去了大兴善寺。

大兴善寺是陕西最古老的禅院,建寺已有五百多年。殿宇巍峨,院落众多。或者是因为灾年的缘故,来拜佛的人特别的多,肩摩踵接,人声杂沓,像赶庙会似的。

傅庭筠随着赵凌到大雄宝殿拜了菩萨,然后沿着宽阔的青石甬道一直朝后走,过了药王殿,香客才渐渐少了起来。

他们朝西穿过一道长廊,进了个松柏青翠的院落里,坐北朝南五间的正房,一明两暗,左右是厢房,中间是厅堂,正中香案上供着个三尺来高的菩萨。知客和尚把他们迎到厅堂给菩萨上了香,到一旁的厢房歇下,厅堂那边请来的七七四十九位和尚开始摇杵钹鼓,口诵经忏做法事。

傅庭筠坐在厢房里,听着一阵阵梵音传过来,一会儿想起小时候舅舅舅抱着她摘花的温馨,一会儿想起三表哥那年带着她到舅舅家田庄上去钓鱼时的欢快,一会儿想着大堂侄满月时穿着大红色氅衣时的粉装玉砌…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陪着她的郑三娘不停地劝慰,傅庭筠还是伤心了半天。

待中午小沙弥端了斋饭来,她这才发现赵凌站在院旁树冠如盖的松树下。

他背手而立,身姿如松,表情淡漠地望着大雄宝殿的方向,好像有满腹心事无人诉说般,显得孤单而寂寞。

傅庭筠心中就莫名生出淡淡的伤感来。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不是说要和吕老爷去看铺面的吗?出了什么事?”又想到已是正午,道,“小沙弥端了些斋饭过来,我瞧着还挺爽口的,九爷不如和我们一起用些吧?”

赵凌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见她眉宇间焦灼渐盛,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他不由失笑。

“没什么事,”他望着她的目光温和而轻柔,“就是想站在这里静一静。”

人有的时候会希望独处。

傅庭筠没有生疑,松了口气。

“你去吃饭吧,我先走了!”他转身离去。

“那你的午膳?”傅庭筠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在他背后喊道。

“玉成还在外面等着我,”赵凌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你不用管我。”像卸下了身上的重负,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飞扬洒脱。

傅庭筠静静地望着他离去,不由笑了起来。

第61章 意外

法事要做七天。

傅庭筠每天早上由郑三夫妻和三福陪着去大兴善寺,在大兴善寺用了晚膳回来,回到杨柳巷时,往往已是满天星斗。

有时候赵凌已经回来了,会和她在天井里打个招呼,有时候赵凌还没有回来,傅庭筠就会支了耳朵听,直到前院子里灯笼高挂有了动静,她才会安心地睡下。

做完法事,傅庭筠捐了一百两银子的功德钱,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大兴善寺虽然香火鼎盛,这也是很大的手笔了,知客和尚笑盈盈地请傅庭筠去见主持:“…女施主诚心礼佛,主持大师想赠女施主一件开了光的法器,保佑女施主身体安康,吉祥顺遂。”

傅庭筠双手合十和知客和尚见了礼,随着去了主持那里。

主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见到她露出慈爱的笑容,说了些祝福的话,送了她一串小叶紫檀的念珠:“也可以戴在手上,驱灾避难。”又邀请她,“下个月初一,寺里有法会,会有高僧讲经,女施主不妨来听听。”

傅庭筠向主持道了谢,承诺如果到时候能出门,再来礼佛,由知客和尚一直送到了山门口。

赵凌站在马车旁等她,阿森和石柱跟在他身后,在知客和尚的眼里,俨然一位家资富裕的少年公子,十分殷勤地上前问候,说了很多吉祥的话,直到傅庭筠他们走远了,才带着几个小沙弥转回了山门。

阿森和赶车的车夫坐在车辕上,傅庭筠递了个油纸包给他:“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大兴善寺的素馅包子。”

阿森欢呼一声,打开就塞了一个在嘴里,笑眯眯地咀嚼了两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敛了笑容,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递给走在旁边的赵凌:“九爷,您也吃!”

“你自己吃吧!”赵凌笑容和蔼可亲,像邻家的大哥哥,“我不饿!”

把车帘撩了道缝朝外望的傅庭筠看着暗暗称奇。

赵凌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心情非常好似的,眼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阿森又递给三福、石柱和车夫,他们当然也不会和他抢食。阿森坐在车辕上,吃得津津有味。

傅庭筠低声和阿森说话:“你们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我好些日子都没有看见你了。”

阿森扭着脑袋和她说话:“我们在宝庆街买了三间铺子,在长安县的鲁家村买了三百亩地,西淮村买了四百多亩,东姜村买了一千多亩…”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把傅庭筠的脸都说红了,不由悄悄地打量赵凌的神色。

赵凌嘴角含笑,好像他们的谈话很有趣似的,神色宽和。

怎么会这样?

傅庭筠满心狐疑地盯着赵凌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像是感觉到有人看着他,赵凌突然望过来,和傅庭筠四目相对。

偷窥被人逮了个正着。

傅庭筠慌慌张张地放下了帘子,自然也就没有看见赵凌越翘越高的嘴角。

三福和石柱他们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他们正听着阿森和那车夫说话。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可真是有钱。宝庆街的铺面可不便宜,一口气竟然买了三间。”车夫啧啧道,“宝庆银楼的总店就在那里,西安府有名的银楼和古玩铺子都开在那里,听说一间门面一年的租金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呢!”又道,“一千七百多亩地,花了不少银子吧?”

“也没什么。”阿森道,“现在年成不好,我们捡了个漏。”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车夫哈哈地笑,“就算是康成年间兵乱,这田也要买到一两二分银子一亩,小哥你太谦逊了。”然后自我介绍,“我姓马,在家排行第二,大家都称我叫马二,家住城东的梨子巷,平日都在城东津水桥旁边做生意,小哥你再要用车,直管叫一声,立马就到。”

“原来是马二哥。”阿森人小鬼大,机灵地和这个马二寒暄,“我记下来,以后有什么事,就麻烦马二哥。”然后和马二聊起来,什么哪里的糖食最好吃,哪里肉饼最好吃,哪里是卖梳子哪里是卖头绳的,一路上就听着阿森叽叽喳喳的。

郑三娘压不住心中的惊愕,悄悄地和傅庭筠说着话:“没想到九爷年纪轻轻的,就赚下这么大份家业。姑娘,您可有福了。”

傅庭筠冷汗直冒,忙岔开了话题:“我那里还剩些棉花,你要不要给临春做两件棉裤。”

郑三娘大喜:“多谢小姐了!”

傅庭筠却想着金元宝。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母亲对她另有安排,她就得离开西安府,郑三夫妻知道她和赵凌什么关系也没有,还不知道会怎样的吃惊呢?

马车摇摇晃晃的,傅庭筠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到了杨柳巷,吕老爷和吕太太带着芦苇站在门口等他们。

吕太太扶着傅庭筠下了马车。

远远的,有人朝这边跑过来:“九爷,九爷!”

他一路大喊。

众人扭头望去。

就看见破衣烂衫的金元宝背着个包袱飞快地往这边跑,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杨玉成。

“元宝哥,元宝哥!”阿森兴奋地挥着手,“我们在这里。”

金元宝跑到了赵凌的面前,一把就抓住了赵凌的胳臂:“九爷,九爷,您,您真的还活着!”话还没有说完,就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赵凌眼角也有水光闪动,见那个车夫好奇地望他们,沉声道:“我们进屋再说。”

金元宝哽咽着不停地点头,吕老爷打发了车夫,其他人簇拥着他们往屋里走。

杨玉成赶了过来:“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追了你,追了你两条街,好多年都没有这么跑过了,累,累死我了!”说着,把胳膊搭在了三福的肩膀上,“你们谁,好歹也推我一把啊!”

大家忍俊不禁。

气氛欢快。

赵凌笑着轻声喝斥杨玉成:“好了,别作怪了。元宝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说着,他吩咐郑三娘,“烧些热水做些吃的来。”目光无意间瞥过站在一旁的傅庭筠,脸上就露出几分踌躇来。

杨玉成在一旁嚷着:“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叫桌席面吧!十三山的羊蝎子汤做得可真是好啊!”

“行啊!”赵凌很快收回了落在傅庭筠身上的目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气定神闲起来,“你去十三山叫席面吧!”

“啊!”杨玉成狼嚎,“为什么是我?我蹲在喜升客栈等元宝等了十几天,连茅房都不敢上…”

大家知道他这是故作滑稽哄大家开心,都不理他,强忍着笑往厅堂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这么倒霉!”杨玉成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后,嘴里不停地嘀咕,“要我去叫席面可以啊,可谁给钱啊?”

众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傅庭筠望着眼前的一切,视线有些模糊。

金元宝回来了,她也得离开这里了。

再也见不到看着英俊潇洒却喜欢逗趣的杨玉成,也看不到活泼可爱的阿森了…

她的目光落在赵凌身上。

他正在大笑。

眼睛微眯,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像那挣脱了乌云的阳光,明亮、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傅庭筠低下头。

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疼痛得无法呼吸。

她自然没有看见赵凌朝她望过来。

眼底深沉若海,莫名难测。

吕老爷那个陈设得像账房般的书房里坐着三个人,赵凌,傅庭筠和金元宝。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端肃,书房里气氛自然也就有些沉闷。

吕太太上了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赵凌朝着金元宝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喝口茶:“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凶险吧?”

金元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要不是眼圈还有点红,看不出来刚才曾大哭过一阵。

“我专拣了小路走。”他恭敬地道,“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十天的工夫就到了华阴。”他说着,看了傅庭筠一眼。

傅庭筠知道他要说自己的事了,心中一紧,手攥成了拳。

“…不过,我却没能见到傅夫人!”

“什么?”赵凌和傅庭筠异口同声地惊呼,赵凌那么冷静的人也忍不住急声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没有见到傅夫人?”傅庭筠更是脸色发白,不安地绞着手指。

“我听傅家的人说,傅夫人去了京都。”金元宝看了赵凌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眼角的余光瞥过傅庭筠,“我怕传言有误,想办法摸了进去。傅夫人真的已经去了京都。只留了两房陪嫁打理田庄,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去了京都。”

“怎么会这样?”傅庭筠神色惶惶,“母亲怎么会丢下我去了京都。”她望着金元宝,目光中充满了希翼,“母亲难道就没有给我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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