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坚决的态度已不言而喻。

赵凌只觉得头痛欲裂。

知道他如果想通过这种冷冽的神色让傅庭筠退缩已是不可能了。

“傅姑娘!”他喊她,“这件事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声音里也隐隐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可奈何。

背对着她的傅庭筠却嘴角高翘。

你不是生气吗?

你不是板脸给我看吗?

除了这个,你还能把我怎样?

她的心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愉悦。

“我的确想的很简单。”傅庭筠转过来身,笃定地望着赵凌,“不过,我觉得,有些复杂的事最好用简单的办法来解决更有效果。”就像这次,她如果和赵凌商量,别说去张掖了,就是那两千两银子都别想拿到手,更不要说想按着自己的心愿行事了。现在她手里有钱有人,更踏实了,“如果九爷觉得我会耽搁大家的行程,不如分头行事——你们先走,我由郑三护着,随后就到。”

赵凌突然明白傅庭筠为什么要向他要银子了。

这是她的盘缠,也是她以后到张掖的日常用度。

人是他找的,钱是他给的,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凌在心里嘀咕着,面色却更冷厉了。

“胡闹!”他低声喝斥,“张掖离这里有多远你知道吗?”他只是质问,并不需要她回答,“西安府到张掖有二千四百四十六里,要经过四十三个驿站,行程一百一十天…”

“是有点远!”傅庭筠打断了赵凌的话,皱着眉,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难怪你不放心。”她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如果我派人给陌毅送封信,你说,他会不会派人来接我?”

后院传来傅庭筠欢快而清脆的声音:“这个就不用带了,张掖肯定有卖的。把这个带上,路上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还有这个,据说那里的风沙很大…”

前厅,大家望着脸色铁青地站在堂厅屋檐下的赵凌,神色间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箱笼,生怕发出来的响动惹恼了前面的这个人,越发显得后院傅庭筠的声音婉转动听。

赵凌突然抚额而笑。

罢了,罢了。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他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了不成?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以后不管遇到了怎样的艰难险阻,从容面对就是了。

办法总归是比困难多的。

他不敢认真地去追究,这到底是无奈的妥协,还是在为自己心底那隐而未除的执念找借口。

第68章 西行

马车摇摇晃晃地沿着驿道往西行。

傅庭筠身上裹着个皮袄,倒也不觉得冷。

她问坐在对面呵气成雾的郑三娘:“我们到哪里了?”

郑三娘忙撩了车帘朝外望。

触目皆是不是黄土坡就是红土丘。

“三福兄弟,”她喊骑马走在马车旁的三福,“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三福穿着皮袄,红光满面,勒马回身,呵呵笑道:“天黑之前就能到永靖了,过了永靖,就是庄浪。再二十多天,我们就能到张掖了。”

因为傅庭筠临时决定去张掖,虽然急赶急地买了东西,但一下子多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不说别的,这干粮就要添置,最后还是耽搁了一天,他们到了八月二十七日才从西安府启程。

出了西安府,遍地的流民。好在他们看上去人高马壮,三福和石柱马鞭抽上去就留下道血印子,一路上威慑了不少人,他们也算平平安安到了眉县。

或者是大家觉得越往西会越荒凉,过了眉县,他们就没有再看见流民了,反而不时有庞大的商队和他们擦肩而过。

不用对待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三福他们都松了口气。

听说庄浪在望,郑三娘闻言都高兴起来,正要回头禀了傅庭筠,听到动静的赵凌策马过来。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目光却掠过她的脸庞往车里望去。

这样其实根本就看不到马车里的情景,但郑三娘还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好像这样,赵凌就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傅姑娘问到了哪里?”她恭敬地把三福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凌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说了声“你让傅姑娘别看书了,小心把眼睛看坏了”,然后策马向前,跑到了杨玉成的身边。

郑三娘望着赵凌只穿了件青布棉袍的背影,放下帘子不由唠叨道:“姑娘要是当初听我的就好了。那件狐狸毛的皮袄虽然要一百多两银子,可那毛色,清一水的油光黑亮,看着就是好东西,买了一点也不亏。偏偏您觉得贵,舍不得。现在好了,九爷把皮袄让给了您,自己没有穿的,整日一件棉袄…”

“哎呀!”傅庭筠更是烦恼,“我当初给他买了三件皮袄,他倒好,大手一挥,这也不用,那也不用,只带了一件皮袄出门。”话虽这样说,可想到外面寒风刺骨,他之前又受了伤,也不知道好利索了没有,不要他的皮袄,他又唬着脸丢下就走,心里不由的发虚,低声道,“我怎么想到这里会这么的冷啊!听说江南的丝绸都要通过张掖卖到大食去,许多做生意的人都在那里设了会馆,想来不至于连件皮袄都没有。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郑三娘在心里叹气,想到这一路上走来,除了黄土就是红土,有点担心到了张掖该怎么,低声问傅庭筠:“总旗有多大?是县衙里的捕头大?还是总旗大?”

陕西都司的公文上写着,赵凌是总旗,杨玉成和金元宝都是小旗,三福和石柱则是普通的军户。阿森因为年纪太小,没入藉。

“我也不知道!”傅庭筠掖了掖身上的皮袄,道:“等到了张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永靖县。

还没有下马车,耳边就传来鼎沸的人声,等下了车,到处是商队,马儿的嘶叫声,骆驼的骆铃声,装货卸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长着黄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大食人,戴着白色帽子的回回,穿着皮袄的行商…摩肩接踵,扬起一阵阵黄色的尘土。

傅庭筠则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像个初次进城的村姑。

看见人群中有个戴着绣了金边盖头的回回女子,不由盯着人家看。

赵凌看着,露出浅浅的笑意。

阿森嚷着:“不是说关外人烟稀少,贫瘠荒凉吗?怎么这么多人啊?”

杨玉成等人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些目不暇接。只有赵凌,淡定地笑:“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这里自古就是经商要道,大批的商队养活了沿路的百姓,喧阗鼎沸,不足为奇。”然后道,“这些日子赶路辛苦了,今天大家好好歇一晚。”然后朝那家最大的客栈走去。

众人有些恋恋不舍站在街上张望了片刻,这才随着赵凌进了客栈。

他们包下了客栈后面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伙计们殷勤地把马牵到了马棚,送上茶水,打来了热水。三福他们不放心伙计,和郑三、石柱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到了他们住的厢房。郑三娘则服侍傅庭筠梳洗,赵凌和杨玉成、金元宝关了门在屋里说话,阿森就抱着临春在门口看那些长相怪异的大食人和高鼻深目的回回。

不一会,郑三娘找到了阿森:“傅姑娘让你快回去洗洗,等会好用晚膳。”

阿森把临春交给郑三娘就跑了回去,洗漱完了,去了傅庭筠那里。

傅庭筠正用帕子绞着头发,见他还梳着丫角,喝道:“去把头洗了。”

阿森不喜欢洗头,躲躲闪闪的:“没人帮我洗。我一个人洗不好。”

傅庭筠起身:“去叫了水来,我帮你洗。”

阿森见躲不过,一溜烟地跑了。

傅庭筠追出去。

阿森忙讨饶:“我这就去洗,我这就去洗!”

听到动静的赵凌推开窗,杨玉成和金元宝都朝院子里望去,见傅庭筠把阿森揪了回去,均笑了起来。

“这个猴儿,终于有个管头了!”金元宝道。

杨玉成却不以为然:“傅姑娘也管得太宽了些。”

赵凌和金元宝就冲着他笑。

他顿时面红耳赤,忙道:“说正事,说正事。”

刚出西安府的时候,傅庭筠曾委婉地提醒杨玉成,吃完饭别在饭桌上剔牙。

两人怕杨玉成恼羞成怒,两人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庄浪卫的都指挥使鲁成。世袭百户,平熙三十六年,蒙有来犯,他任庄浪卫都指挥使佥事,随颖川侯收复哈密卫有功,被授世袭千户,平熙三十八年,升都指挥使。”金元宝正色道,“我能打听到的,就这些了。”

杨玉成“哇”地一声:“随颖川侯收复哈密卫就从世袭的百户升到千户,那收复了哈密卫的颖川侯岂不是赏赐更重。”

金元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这还用说”的鄙视眼神:“颖川侯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四岁,十岁那个,封了世袭都指挥使佥事,正三品,四岁那个,封了指挥使佥事,正四品!”

“啊!”杨玉成垂涎三尺,“这两个小子,真是好命啊!”两眼发光。

赵凌忍俊不禁:“你好好干,未必不能封妻荫子。”

“九爷说的对。”杨玉成兴致勃勃,“大丈夫一世,不能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实枉为人!”

金元宝懒得理他,和赵凌道:“九爷,这样不行啊!我们知道的,也是大家知道的。得想办法弄清楚鲁成的性格禀性,喜好厌恶,有几个妻妾,最喜欢哪个儿子…还有颖川侯,也要仔细打听打听才行。”

“嗯!”赵凌点头,正色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糊里糊涂地混日子。”他说着,沉吟道,“永靖县离庄浪卫不过四、五十里地,庄浪卫的人如果想去寻欢作乐,永靖县是离他们最繁华、最近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来永靖县。我们在这里歇两天,趁着这机会先把鲁成的事打听清楚,然后再在张掖停留两日,打听清楚了颖川侯的事再去甘肃总兵府备报不迟。”

金元宝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三福来叩门,说热水准备好了,大家这才散了。

赵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坐在床上用帕子擦头发的时候突然想到傅庭筠。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念头一起,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的心情,太浮燥了些。

等心情平静了些,他才去了傅庭筠的屋里。

阿森已经洗完了头,披着头发坐在傅庭筠炕前,傅庭筠正要告诉他背《千家诗》。

“‘淡月疏星绕建章’,就是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灯笼像天上的月亮、星星一样璀璨的围绕在皇宫,‘仙风吹下御炉香’,就是说,皇宫里的气象犹如仙境一般,香烟缭绕…”

温柔的声音,让他微微一笑,轻轻的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两人循声望去,见是赵凌,都有些惊讶。

傅庭筠站了起来。

阿森忙上前行礼。

赵凌笑着摸了摸阿森的头:“又在背诗?”

阿森点头,眼睛睁大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了?”赵凌问他。

阿森歪着头:“庙里才香烟缭绕的,皇宫里怎么也会香烟缭绕呢?要是仙境也香烟缭绕,难怪那些妇人都要去庙里烧香——香烟缭绕的,她们很快都要成神仙了!”他说着,嘻嘻地笑了起来。

傅庭筠有些头痛。

这孩子,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

赵凌朗声笑道:“香烟缭绕的地方当然不全都是仙境了。不过,这首诗叫《上元侍宴》,就是臣子在元宵节的时候写给皇上的,得拍皇上的马屁,所以把什么东西都要和天上的神仙联系到一起了。就是说,皇上像神仙一样,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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