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想到这些,他脑海里就浮现出她娇美的容颜因为看见他如繁花绽放般艳丽无双时的情景,满心的欢喜就挡也挡不住地漫过心田,目光就再片刻也不想离开她。

他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门口,笑着接过郑三娘送来的装有热水的提壶…她白皙的手指提着黑漆漆的提梁,莹润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让他忍不住想握在手里摩挲一番,是玉更光洁,还是她的手更光洁…热气腾腾的水落在透白的茶盅里,她微微向后挪了半步,好像是害怕被水烫着似的…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经常为祖母沏茶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夸大其词…他笑容更深。

她已端起茶盅放到了大红色描金海棠的茶盘里,双手捧盘,微笑着向他走来。

绿色的是茶,葱白的是手,红彤彤的是茶盘,鲜艳明丽,如春天的颜色,让人流连,让他不由自主地笑着起身接过茶盅…然后她客气地微笑,坐在了他身边的太师椅上,没有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有问他吃过饭了没有,没有问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而是轻言细语地和他算起家里的嚼用来。

那种就事论事,客气中带着冷漠的模样儿,就算是再粗心的人也能感觉到她的异样,何况一向观察入微的赵凌。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他当时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都是小事,你做主就是了!”

只是话音未落,傅庭筠的脸色就又冷了几分,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九爷费了那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颖而出,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吗?莫非,月余不见,九爷改变了主意?竟然连给上司送年节礼的事也变成了小事!”她那略带讥讽的口吻竟然让他一时语塞。

她乘机和他说起年节礼的事来:“…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九爷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想着原来在家里的时候,过了小年再送年节礼,就有些不成敬意了。就让郑三拿着你的名帖去各府请了个安…”

这件事他早有准备,可望着傅庭筠仿佛有着层薄霜的脸庞,想到她全心为他操持的心意,他突然间失去了和盘托出的勇气。

“是我疏忽了。”认错的话就这样像没有经过脑子似的脱口而出。

他顿时大为尴尬。

虽然已经下决心会对她好,可也不能这样不问对错吧?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应该说说的。

抬眼却看见她神色微霁,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暖意。

他立刻放弃了刚才的决定。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和一个女子计较这些口舌之快。既然她如此在意这件事,自己就当是哄她开心好了,也不必总是拘泥对错之类让人肃然的事而破坏彼此间的气氛。

傅庭筠见赵凌爽快地认了错,心里纵然满是恼怒,也不好把人逼到墙角去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不由得放松了语气,道:“鲁大人那里,你可曾去过了?”又想到他临走时把家当都交给了自己…或许,他以为把钱都交给了她,她自然会帮着他打点这一切,所以才没有管…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对他说了句“你等会”,转身进了内室。

赵凌不明所以,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傅庭筠折了回来,将个宝蓝色织着缠绕花宝相纹的钱袋子放到了他的手边:“这里有二百五十两银子。其中二百两你拿去给鲁大人买东西,我让郑三快马加鞭地送去庄浪卫,只说是你一早吩咐家里的人了,因为路途遥远,天气不好,耽搁了。想必鲁指挥使也不会太过责怪。余下的,你过年的时候应酬用。既回来了,陌毅那边总是要走走的…”

等等,她难道以为自己会在张掖过年不成?

赵凌隐约觉得有点头痛,多年来养成的杀伐决断却让他明白,这件事越拖,后果就越严重。但他又不想让傅庭筠再次不愉,略一思考,他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是陪着鲁指挥使来给颖川侯送年节礼的。他的那份,正好送到客栈去,也免得郑三往庄浪卫跑一趟。”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赵凌。

难怪他一个人回来的,原来不是回来过年的,而是陪着上司送礼的!

能陪着上司来送礼,赵凌和鲁成应该相处的不错吧!

她悄悄地松了口气。

赵凌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客栈,下午还要陪着鲁指挥使去见颖川侯。”

傅庭筠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心中的怒火化成了一股青烟,早袅袅不见踪影,心思全放在了那句“马上就要回客栈”的话上,忙道:“你用过午膳了没有?有没有约好什么时候回客栈?”想到刚才她有意冷落他和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废话,心里很是后悔,又急急地问他,“有没有耽搁你的正事?”

赵凌看着她那关切的表情,嘴角高高地翘成了个愉快的弧度。

“不要紧。”他向她解释,“鲁指挥使一到客栈就让我回家看看,我瞧着那样子,只怕是有什么事要避着我,说不定中午还会一起用膳。我只要在他和颖川侯约定见面的申初之前回到客栈就行了。”

傅庭筠放心下来,想到刚才他说的“鲁指挥使一到客栈就让我回家看看”的话,知道他还没有用午膳,扭头朝着长案上记时的沙漏看了一眼,见此时才刚过午初,心情又松懈了几分,道:“那九爷就好好在家里歇个脚吧!”想着正房西间的炕是冷的,等炕烧热,他也该走了,商量他,“我让郑三娘把阿森屋里收拾收拾?”

从前的经历让他养成了哪里倒下都能很快睡着的习惯,对这些倒不讲究,笑道:“行啊!以前又不是没睡过。”

也是!

傅庭筠叫了阿森服侍赵凌去梳洗,吩咐郑三立刻上街去照着给颖川侯的年节礼再买一份回来:“…也不全一样。记得把那琉璃杯换成玉杯,如果没有玉的,换成金的也行;黄杨木的镇纸换成笔架。”喊了郑三娘,“九爷用了午膳就走,赶紧做午饭。”想着赵凌既然不回家过年,那些置办的年货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又吩咐郑三娘,“把戚太太送的胡萝卜拿出来烧了羊肉,再把干黄花菜泡出来清炒一盘…”一时觉得有很多事要嘱咐,索性道:“算了,还是我下厨吧!”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动了起来,热闹喧阗扑面而来,却让人觉得温馨而踏实。

赵凌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温暖的炕上,阿森立刻凑了过去:“爷,您给我讲讲军营的事吧?”满脸的渴求,“等再过几年,您也把我弄到卫所里去吧!”

“等你能拿得动刀了再说。”赵凌笑着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起在厨房的傅庭筠,问他“傅姑娘这些日子在家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干什么!”阿森有些无聊地道,“天天呆在家里,不是做针线就是教我读书,偶尔隔壁的戚太太会来串串门。您走后,我只上过两次街,还都是姑娘让郑三哥去置办年货,郑三哥要人在车上帮着看着。”

这小子,从小跟着他野惯了,不过月余就受不了了。

“你要听傅姑娘的话,知道吗?”赵凌正色地叮嘱阿森,“我们以后,要过正常的日子,傅姑娘教你的那些东西,就是正常孩子该学的,你要跟着好好学。”

阿森最听赵凌的话,虽然不解,但还是连连点头。

赵凌却有些发起呆来。

有了傅家的这位九小姐,他的日子也会慢慢正常起来吧!

每日为柴米油盐奔波,为出人头地谋划…汲汲营营,有时候,未尝不是种幸福。

他哂然一笑。

有男子的声音在大门口喊:“有人吗?”

赵凌坐起身来。

阿森忙跑去开门。

不一会儿,陌毅随着阿森撩帘而入。

“你这家伙,回来了也不吭个声!”他笑着朝赵凌的肩膀轻轻地捶了一下,看似粗鲁的动作里透着亲昵,“要不是遇见了鲁成,我还不知道呢!”

鲁成的族妹,当初由鲁成做主,做了陌毅的妾室。

他既来给颖川侯送年节礼,又怎么会忘记陌毅呢?

赵凌笑着请他坐下:“这几天卫所的人都往总兵府跑,怕你没空。既然来了,一起在这里用午膳吧?”

“好啊!”陌毅欣然道,“说实在的,我一直惦记着你们家那位的手艺呢!”

第80章 来往

鼓蓬蓬的白面蒸饼,一碗汤白如乳的口蘑桃仁汆双脆,一碟香喷喷的胡萝卜烧羊肉,一碟香酥味醇的葫芦鸡,一碟色泽金亮的红烧肉,一碟肥肥的鸡米海参,一碟金灿灿的素炒黄花菜,一碟白生生的白糖蜜山药,一碗六碟,四荤两素,吃得陌毅如风卷残云:“我就说,你回来,准有好东西吃。”一边说,一边用白面蒸饼在只剩下汤汁的红烧肉碟子里沾了沾,塞进了嘴里。

赵凌的吃相可比他文雅多了,正端了个葫芦锦鸡的粉彩小碗喝着汤。

陌毅就停了箸盯着他看。

赵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道:“你虽然不管我,但好歹也是我上司,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

陌毅听了嘿嘿地笑,道:“你现在知道我是你上司了,那我说了,你可不能拒绝!”

赵凌自然不会上他这个当,缓缓地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陌毅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顿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想让鲁氏过来跟着你们屋里的学学女红针黹。”

赵凌诧异。

陌毅表情有些窘迫,道:“明年九月,是我祖母的寿诞,母亲让我把鲁氏带回去…”话说出了口,他的神态反而自然了些,“你也知道,我们家的规矩多,鲁氏长在边荒,哪里知道这些。我思来想去,整个张掖也就你们家那口子可以指点她一二了。”他说着,“喂”了一声,“怎么样?我这可是第一次求你!”声音有些紧绷。一来是不惯于求人,二来对着赵凌,他隐约觉得摆世家公子的谱儿也未必有用,心情有些紧张。

赵凌眉头微蹙:“这事得和傅姑娘商量商量才行。”

陌毅闻言大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谁家的事不是男人说了算。

既然赵凌都答应了,这事也就成了。

“来,我敬你一盅。”他喜笑颜开地举杯。

厨房里,傅庭筠将烙好的肉饼用柳筐装了放到外面的窗台上——待凉了,用包袱包好了,让赵凌带给杨玉成和金元宝他们。

小耳报神阿森跑了过来:“姑娘,姑娘,陌将军说,让您教他的小妾规矩。”然后把陌毅的话学给傅庭筠听。

傅庭筠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最基本的处事原则。那位鲁氏,还真给戚太太说中了,照这样看来,最多也就是个外室,连妾都不是。让她去教她规矩,哪天碰到了陌毅的夫人,她又当如何面对?

但想到赵凌求陌毅的地方还多着,她也只好叹口气:“去跟九爷说,让他应了就是。”

阿森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傅庭筠看在九爷的份上答应帮陌毅,高高兴兴地去了厅堂。

尽管如此,赵凌还是没有答应陌毅。

“我们犯不着连他屋里的事都管。”他走的时候对傅庭筠道,“你只管院门紧闭,他要是折腾了,还有颖川侯!想必侯爷也不愿意陌毅为了这件事和家里生分。”

傅庭筠点头。

赵凌就低声叮嘱她:“我只怕元宵节之前都不能回来,元宵节那天,张掖这边有社火,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不如让郑三夫妇陪着你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现在人人都在传她有情有义,宁愿跟着未婚夫婿到这边荒来吃苦也不愿意留在京都的亲戚那里享福…她虽然长得张扬,可并不代表她喜欢张扬。张掖巴掌大的地方,她又住在后街,来来往往的就是那些人。她闷在家里都常有人向戚太太打听她什么模样,要是出去走动,只怕背后要跟着一群指指点点的人。

他又不真的是她的未婚夫…这纸怎么包得住火!

常言说的好,言多必失。这做人也一样,到处乱走,认识的人就多,就容易被人认出来。到时候穿了头,她只怕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少出去的好。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赵凌明说,“嗯”了一声,傅庭筠问起他大年三十祭祖的事。

赵凌愣了半天,有些失魂落魄地写了“先考赵公集云”、“先妣孟孺人”交给了傅庭筠:“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好好祭拜过父母了。”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望着这样伤心难过而显得软弱的赵凌,傅庭筠心中只有不舍、只有怜爱、只有心疼,先前的忿然、不满突然间变得有些可笑起来。她的声音温柔得如抚过树叶的春风:“九爷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祭品的。”

如果不相信,怎么会把祭祀父母的事交给她办。

赵凌朝着她微笑,笑容里却有着无法抹去的伤感。

傅庭筠紧紧地攥拳,这才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摸摸他额头的欲望。

赵凌走后,傅庭筠先请人做了赵凌父母的牌位,然后蒸馒头,蒸年糕,又因为铺子休市,三牲祭品已经买不到了,就用面粉捏了些猪牛羊之类代替。到了大年三十,摆上整只的鸡鸭鱼肉,倒也很是丰盛。

拜过祖先,不分主仆地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子时放了鞭炮,大家说说笑笑的守了岁。

到了大年初一,郑三奉傅庭筠之命拿了赵凌的帖子往各位大人府门外的篓子里一投,算是赵凌给各位大人拜了年,也就没什么事了,关起门来每天就想着做些什么好吃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转眼间到了元宵节,郑三带着阿森和临春去街上看社火,傅庭筠和郑三娘在家里做针线。

已经立了春,过些日子风吹在脸上就没有了寒意,赵凌该换春衫了。

她父亲是正六品的官员,俸禄还不够买本中意的宋刻,何况是赵凌。

柴多米多,不如日子多。还是得想法子省着点花才是。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叩门:“傅姑娘,傅姑娘!”

声音有些熟,傅庭筠却想不起是谁。

郑三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鲁氏的贴身婢女雪梅,她身后还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个手里提着攒盒,一个手里捧着五六匹金光闪闪的遍地金的尺头。

“傅姑娘在不在家?”她笑盈盈地给郑三福了福,“我们家姨太太来看望傅姑娘。”

郑三抬头看见矜持地站在门外的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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